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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鸡(近代现代)——鹤青水

时间:2023-10-28 09:37:58  作者:鹤青水
  孟肴听见教导处老师凌乱的脚步,急促的呼吸,还有丢失目标的咒骂。他喘着粗气躲避着、奔跑着,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活。积压的阴晦被骤风吹得漫天狂舞,在想象中一切历史开始改写。他要嘶吼,要用音浪击碎那些腌臜的心脏;他要撕咬,要用啮齿一把扯下刘泊畸形的耳朵,连血带肉地吞进肚子里。
  这一刻他什么也不怕了,这颠倒的世界即将爆炸在手心,碰地一声,如烟花坠地。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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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所有的自负皆来自我的自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于我的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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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嘴里振振有词是因为心里满是怀疑,深情是因为痛恨自己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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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虚空而生的,站在光里,背后就会有阴影,这深夜里一片寂静,是因为你还没有听见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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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肴追着晏斯茶一直跑到了寂静的艺术楼。温湿的潮气在空气里发酵,酝酿出泥土的腥气,地上地下的生命皆在这场雨后蠢蠢而蠕,像植物做了一场斑驳的梦境。
  他们在一个转角停下脚步。教导处的主任早已不见了,孟肴只听见檐下的雨坠落在栏杆上的声音。
  缓慢的,滴答、滴答。
  晏斯茶望着楼梯口的方向,似乎在思考老师是否会追来。孟肴偷偷瞄了一眼他们还牵着的手,脸臊得发热。他的指节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晏斯茶回过身,“怎么了?”
  他依旧没有松开手。孟肴想要出声提醒,却又觉得不礼貌,他心头缠着不安,好像牵着晏斯茶的手也是一种亵渎。
  这样一双手,撑着地面像狗一样爬过的手。会长握着它。
  想到这儿,他终于鼓起勇气挣了挣,晏斯茶却没有松开,反而抓着孟肴的指节,凑近眼前。
  那白皙的手背上,零星地分布着几点褐色的伤疤,像是烟头的烫伤。晏斯茶又将孟肴的手心翻向上,这分明是一双少年的手,却全是略显沧桑的厚茧,和主人青涩的脸颊全然不符。
  晏斯茶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孟肴就仓皇地扯回了手。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紧紧绞在一起,像个可怜的罪犯。
  “我……”他怕极了,怕晏斯茶瞧不起他,惶惶不安地搜刮着话题转移晏斯茶的注意,“会长,刚才谢、谢谢你……”
  “谢我什么?”晏斯茶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有些冷,不如方才温柔。孟肴喉头哽了一下,竟一时说不出话。
  那双丑陋的手,果然叫会长嫌弃了。
  孟肴不吭声,晏斯茶又接着道,“谢我带你抽烟,还是带你逃课?”他一面说一面贴近孟肴,孟肴只好步步后退,退无可退了,便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眼睛四处乱晃,像台故障的小机器人。
  晏斯茶轻笑一声,似乎被孟肴可爱的姿态逗乐了,语气也温和下来,“你就这么怕我?”
  “不是怕,”孟肴下意识反驳道,“是……”该怎么形容才不会吓到晏斯茶呢?倘若晏斯茶是艾丝美拉达,他就是卡西莫多。那种感情不似克洛德的占有与肉欲,而是爱的崇拜。他只要远远地看着,便是心满意足。要是让他更近一步,他反而笨手笨脚,不知所措了。
  “你和我不是一路人……”孟肴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不是一路人?”晏斯茶的语气听不出喜悦,“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吗?”晏斯茶问了和那天夜里一模一样的问题。他低头看孟肴,灰色的眼眸被夜色染黑了,反着光,是井里装着一抹雪霁。
  这个问题似乎对晏斯茶来说很重要。孟肴心中揣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看来上一次的回答他还不够满意,他到底想听什么?
  晏斯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演讲台上的晏斯茶、楼梯口的晏斯茶、篮球场上的晏斯茶,还有天台上的晏斯茶,每一个都是不一样的,但都那样遥远而陌生。从高一的新生开学仪式开始,孟肴就一直仰望着他。
  可是光芒万丈的晏斯茶,为什么也会反复发出不自信般的疑问?
  反正……孟肴在心里大胆地想,你什么样都很好,什么样我都喜欢。
  “真的吗?”
  “……嗯?”孟肴抬起头,看见晏斯茶专注地盯着自己,他在笑,眼睛弯成浅浅的月牙,泛着柔和的月光。
  “什么?”
  “你刚刚说的话。”
  “我刚刚……”孟肴心里咯噔一下,“我刚刚说出口了?”
  ——你什么样都好,什么样我都喜欢。
  孟肴愣住了,也许是体内沸腾的血还没有彻底平息,他居然激动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瞠目结舌地望向晏斯茶,他怎么能做这么愚蠢的事情……孟肴伸出手推开晏斯茶,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就要逃走。
  晏斯茶却笑着拽住了孟肴的肩膀,把他抵在栏杆上。栏杆上摇摇欲坠的积水被这撞击惊动,全渗进了孟肴的校服里。
  温热的雨,像蒸腾的汗。
  “孟肴,你喜欢我?”
  喜欢......原来这就是喜欢吗?他从未设想过。不过有谁会不喜欢晏斯茶呢?他颤抖着张开嘴,晏斯茶却幽幽地嘘了一声。
  晏斯茶凑近了一分,他苍白修长的手贴到孟肴的胸口上,像从胸口里开出了白色的花。他们的气息交缠在了一起,孟肴听见晏斯茶清冷的声音:“你心跳很快。”
  咚咚、咚咚。的确,心脏在叫嚣着,几乎要震破胸口的血肉。孟肴的身体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来这就是心动的感觉吗?
  诚惶诚恐。好像耶和华把方舟放在诺亚手上,对他说,从此你将决定生灵存亡。
  “孟肴,你老实说,喜欢我吗?”晏斯茶又问。
  “我......”分崩离析的画面在孟肴眼前坠落,他恍惚听见了厕所里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水声,看见刘泊踩着他的脑袋夸张恣意地大笑,周易背着白炽灯从上方压下来,夏凡往他嘴里塞进半块肉饼。他听见自己扯着嗓子学狗……
  他不配啊,他怎么配喜欢晏斯茶?
  孟肴莫名哭了起来,他从未像这一刻般厌恶着自己。他的眼泪像从一口不见天日的深井里涌动出来,身子抖动着,言语失了声,压在嗓子里,逐渐变成了低嚎,如同一匹受伤的幼狼,在四下无人的旷野里无助地嗥叫。
  他撕裂着,他想要承认,又不敢承认。他甚至不再怕晏斯茶唾弃自己,他迈不过的是自卑的深壑。
  说呀孟肴,说呀!你早就被看透了,不是吗?
  “——对!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会长……我好想变得和你一样受人尊重......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孟肴终于崩溃了。他不顾一切地叫喊着,受虐般加深着自己的罪恶。他瘫倒在晏斯茶身上,两手死死地拽紧晏斯茶后背的衣衫。那衣服在他手里,扭曲得如同流动的水。
  晏斯茶回搂住孟肴。他把指尖插进孟肴的发丝里,安抚般梳理着。他的神情有些倦怠的温柔,浅灰色的眼睛满足地阖起来。
  他的鼻尖凑到孟肴的颈边无声地深嗅起来。那样贪馋,仿佛久旱逢霖的人释放出压抑的狂想。
  孟肴虽然被百般欺负,但是他的身上总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虽然大部分人只是匆匆而过,未曾察觉这朵花的艳劫,只是一味地玷污他。
  “孟肴。”晏斯茶轻声唤他,他的舌尖好像沾染了潮气,旖旎暧昧,“别担心,以后我来保护你。”
  乌云终于被夜风吹散了一点,露出了月亮的尾巴。晏斯茶消瘦的脸颊暴露在惨白的月光下,一切遥远的、不真切的距离感终于云开雾散,他浅灰色的眸子里不再是无机质的冰凉,而是神经质的兴奋。他咧开嘴巴无声地笑着,露出的小虎牙也全无先前的可爱,森森的,像吸血的獠牙。
  灰色是单调而寂寞的颜色。沿着灰色的地平线往下沉落,最终会进入光线无法到达的黑暗深海。其实灰色的地表与黑暗的深海并无区别,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绝路。
  周五的傍晚,轰隆隆的惊雷从远方的山脉滚滚而来,大风乍起,满楼的风昭示着一场骤雨。夏季天气多无常,天气预报偶尔也不准。行至宿舍半路的孟肴急忙跑去抢救他的日记本。
  一夜之间,那石榴树上火星似的花儿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薄叶细枝,惨惨戚戚得瘦弱着。孟肴取下日记本,那日记有着新鲜翻动的痕迹。他好奇地打开,发现对方又更新了一篇日记。
  [周末愉快。
  ps.石榴花都被大雨打落了,不必担心这里会被人发现。]
  孟肴埋头一看,那枯叶荒草的泥地里果真藏了一地脏兮兮的石榴花。它们断臂残肢,支零破碎,该是多大的疾风骤雨才得如此酷刑?倒不如说是人为残忍的破坏。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分明是昭昭夏日,孟肴却生出了伤春悲秋的哀逝。
  他太难过了,以至于没有发现日记本的异常。日记本的连接处出现了纸张被撕下的痕迹。那页废除的纸连同残花一起埋藏在淤泥里,如同一片腐朽的叶子。
  [我引诱你错把崇拜当作喜欢,我是个罪人(划掉)
  不过这些有什么关系呢。你早晚会......(涂抹,字迹不清)
  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一只野兽。哲学让我获得短暂的平静,也不过是一种压抑的方式。
  你一定想象不到我读过你的日记多少遍,以至于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在拿到你的借书证时,我就通过字迹认出了你。我原想通过写日记的方式约束自己,可后来只想借此引起你的注意。
  你的日记让我感觉到了暖意。只是等待阳光的时间太过漫长。我想要摘下太阳。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你时
  就想握住你的手(划掉)
  想拥抱你(划掉,字迹凌乱)
  想亲吻你(划掉,划掉,划掉)
  我就想上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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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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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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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肴的周末兼职是在自助餐厅做服务员。他昨夜没有休息好,午餐时间频频走神,还被一位客人举报扣了工资。晚上孟肴再也不敢懈怠,强睁着眼睛来回扫视食客的动态,随时准备上前服务。
  他就是在这时看见了卢湾湾。她独自一人来此,面前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食物。她大抵是自助餐常客,因为她每一个盘子都垒成了小山而不倒,极富技巧。
  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吃那么多呢?而且她一点也不胖。
  孟肴默默地关注着她。除了固体食物,桌子两边还摆了几杯颜色各异的饮料,她总是吃两口喝一大杯。孟肴看见她喉咙咕噜咕噜地滚动,果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这吃相委实有些狼吞虎咽了。
  过了不久,她站起身去了厕所。不过十分钟左右,她便红着眼睛回来了。孟肴一直分心留意着她,他数着的,直到离开的时候,她一共去了五次厕所。
  孟肴的目光悄悄移到了她的手背上,果然一片红肿的牙印。
  孟肴的心沉了下去。他常常听见清洁阿姨的抱怨,有一群人总是在自助餐厅吃了又吐,吐了又吃,把厕所都堵着了。孟肴犹豫了一下,追上了卢湾湾离开的脚步。
  “卢湾湾——”这还是孟肴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话一出口,他便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缩到地上,像个社恐的芬兰人。
  卢湾湾诧异地回过头,孟肴用余光扫了一下,她脸上的神情竟疲惫不堪,全无饱食的愉快。
  “你......”孟肴的心一抽,拘谨也淡了不少,“你还好么,需要喝点温水吗?”
  卢湾湾似乎没有听清,只是略显烦躁地抬起眼皮,“你在这里打工?”她的声音像咳坏的嗓子,孟肴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嗷,你家真的不咋样,龙虾个头那么小,”卢湾湾饭后没有补妆,嘴皮上一层皴裂的白皮,“跟你老板说说,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倒闭。”
  “啊?”失业的危机迅速涌上孟肴心头,他慌张地辩解道:“不......不会吧,这才刚开不久......”
  卢湾湾嘴角一抽,“你是笨蛋吗,我说什么你都当真。”她嘴上这样嫌弃着,脸色却缓和了不少,“自助餐不都是这样,多而不精。”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吃呢?孟肴没有问出口。卢湾湾似乎读懂了孟肴的眼神,她探头看了一眼孟肴的身后,“你还有多久下班,一起走吗?”
  “你是最后一批客人了,”若是平时,孟肴一定不好意思让卢湾湾等待,但今天他很想借此机会了解情况,便回身往餐厅跑去,“请你等我一下,很快的!”
  卢湾湾的家和学校顺路,二人一同上了3路公交。夜间公交人很少,没有开灯,路灯的光影便从窗口一帧一帧地剪进来。车厢像一个巨大的金鱼缸,卢湾湾巴掌大的脸也在这明明暗暗中沉浮,“我知道你想劝我,但是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的声音低低的,像要沉到水底。
  “我以前身高160都不到,体重却和身高差不多,走起来就是一个球。啧,死肥婆。”
  死肥婆,这三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孟肴侧头去看她,卢湾湾始终没有抬头。
  “后来我瘦了,会化妆了,变漂亮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一丝喜悦,“可是那些人不信,非说我去整容了,还给我取外号,你知道的,‘一百万’。”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要真有一百万,我怎么可能拿去整容。”
  忽明忽暗的光影里,孟肴始终注视着卢湾湾,他竭力想在她脸上看出一点端倪,那种相似的无奈。在男女差异意识觉醒以后,女性对外貌的在意也会突长,如同孟肴对自身缺陷的自卑,卢湾湾也一定度过了一段很痛苦的青春。这些芜杂的不幸仿佛一桩巨木,穿透少男少女的身体,日夜吸食着他们的活力,同病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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