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喜欢,就应该坦诚相待,时璎的确生出了坦白的念头,可她不知寒止的心意如何,倘若这人并没有动心呢?
时璎对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并没有自信。
她是个惯于权衡的坏胚,阴暗的想法总是会不时冒出头。
还不能坦白,先将小箜篌拿到手再说,他日用与不用,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突破内力大关比起情爱,更现实,若两人有缘无分,那就利用她,把她当作垫脚石,时璎,别太当真了……
虽及时克制住了阴暗的想法,但时璎也放弃了要立刻坦白的念头。
寒止没有真想问出一二。
“所以,掌门还是同我更亲近些?”
她的话半真半假。
时璎将她翻过来,两人面对面,“你是自己人。”
寒止粲然一笑,但这话,她不信。
相互欺骗的关系,当真长久吗?
***
翌日正午。
“少主。”
姹芜腰腹间缠着十指宽的白布,她掀开厚被,欲要下床行礼。
寒止将食盒一搁,抬手制止了她,“不必。”
“多谢少主帮我运气疗伤。”
姹芜虽未下榻,但也坐得恭正,她对寒止还是多有畏忌。
血潭试炼,一年有上百人挑战少主,整整五年,寒止一次未输。
“是莲瓷帮的你。”寒止指了指已经朝食盒伸出“魔爪”的莲瓷。
“举手之劳,不用谢。”
莲瓷满眼都是瓷盘中的酱烧板鸭。
姹芜微微一笑,还是谢了。
寒止将清粥端给她,“少食荤腥,好得快些。”
清粥味淡,姹芜心有牵挂,只简单喝了两匙,就放下了。
“少主有什么想问的?”姹芜知她救自己是有所图谋,索性开门见山。
寒止也不遮掩,“你远在九凼山,又是如何知道魔教要杀尤珀的?”
“我在摘月峰有眼线,他传信与我时,只言是听到了风声,并不敢确定,我担心小珀,哪怕是假消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莲瓷啃鸭腿的动作一顿。
姹芜将自己有眼线一事告诉了寒止,就是笃定了不会再回赤阴宗。
她也回不去了。
寒止又问:“你可知,风声传出前,寒无恤都去了什么地方?”
姹芜想了想,“他去过血潭,但当时无人下挑战书,故而我的眼线才在信中有所提及,至于别处,我就不清楚了。”
莲瓷拭掉唇角的酱汁,“血潭里面没有看守,一道铁门隔阴阳,倘若他真与人在血潭内商议此事,那走漏风声的人,只能是当时在场的人,他们之中有内鬼。”
寒止薄唇微抿,迟钝地点了点头。
她坐相端正,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人清清瘦瘦的,贵而不矜,只是姹芜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浅淡的厌世之感。
她就像是旷世难求的琉璃白瓷,虽为稀美之物,却久藏暗室,不得欣爱,偶有凡夫俗子施眼,她又不愿委下做樽罍,供人嬉笑饮乐,经年累月,便蒙上了沉灰,对人世已然少有期待。
或说是,不敢再有期待。
落在颊上的目光渐渐变得灼热,寒止转过眼,“你在想她。”
姹芜坦然一笑,“小珀和少主不一样,从不会坐得这般规矩。”
提到尤珀时,她眼里闪动着绵长的柔光。
她的喜爱溢于言表。
寒止想起昨日她那毫不犹豫地一跪,心下微动。
值得吗?
“既这般喜欢,为何不去找她?”
姹芜垂下眼眸,扯了扯唇角。
“她不想见我。”
寒止一时接不上话,只听姹芜接着说。
“我与她相识,已有十余年了,初见时,我还未入魔教,她还在折松派借学。我误将年少情动当作了挚友蜜意,她曾问我,要不要一起浪迹天涯,我一心想将师父锻刀之艺传承下去,回绝了她,更没能品悟出她当时的言外之意。”
姹芜面上笑意淡薄,好似自嘲。
“后知后觉,再想追补,就为时已晚了。她回了南都,我们就断了音信,而后,我寻到了能继承师门衣钵的孩子,于是便到南都城来找她,可是她不肯见我。”
莲瓷手中的鸭肉凉透了,黏稠的酱汁在瓷盘中冻结成块,周围敷着一层白腻腻的猪油。
她听着姹芜慢慢讲,心里闷得发慌。
“我不知她受了万虫啃噬之罪,她不知我身陷囹圄,命不由己,再见面,物是人非。她恨我懦弱,误以为我不敢爱女人,只知偏安一隅,苟且一生,我怨她不懂我所背负的责任,师门脉艺,又岂能断在我手里?我们大吵了一架。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总之,又是三年不见。”
腰腹间的伤隐隐作痛,姹芜坐不住了,她撑靠着软枕,轻叹了口气。
“我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倘若当年动情之时,我就有所察觉,也许就不会与她错过这么多年了,至少我当时就能给她一个确切的承诺,能亲口告诉她,我爱她。”
寒止心跳突急,她陡然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时璎。
情动时,不曾察觉,已然这般遗憾,那若是动情之人,相互欺瞒,不敢承认呢?
“少主。”姹芜微微撑起身子,“我自知此番再难逃一死,若您要代教主清理门户,也请大典结束之后,再动手吧,让我亲眼看着她逃离这樊笼,我很久没见过她笑了。”
姹芜眸子里的爱意炽热,寒止看愣了,她霍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举,轻眨了两下眼。
而坐在一旁的莲瓷将寒止的羡慕之色尽收眼底。
“赤阴宗与我无关,我只是我,不是魔教少主,若有旁人在,亦不要提及我的身份。”
姹芜不多问,只点了点头。
寒止默然片刻,“若是可以,你同尤珀一起走吧。”
“魔教很快就能查出截人的是我,我可以亡命天涯,但是不能拖上小珀。”
“不会的。”
寒止安抚她,“赤阴宗虽还不是我当家,但保全一个人的本事,我还是有的,你放心走吧。”
不要再和她错过了。
姹芜惊疑,“少主为何要帮我?”
寒止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
姹芜不追问,只道谢,但莲瓷太了解寒止了。
为何要成全她们俩?
因为从没被爱过的人,深知爱来之不易,寒止愿意成全别人,可谁来成全她呢?
莲瓷无声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时璎:我!我来!【举手】
莲瓷:去你的。【踢开】
时璎:?
——
感谢观阅~
第30章撕咬
尤珀的金盆洗手大典,设在南都后山的一处古墓前。
暖阳高照,古墓前的空地上聚满了人,寒止避开人群,寻了处树荫静立。
“寒止。”
“你怎么来了?”寒止抬眼看向时璎,方才还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
“她更衣去了,不需要我,我也不想等她。”时璎说着,将藏在身后的宝贝递给寒止,“南都城的人都用这个祛湿御寒,我让人给你做了个新的,你拿着。”
将滚烫的药水灌入薄皮制的暖袋中,外套一圈雪狐皮,人手可从两端抄进,拢抱着,既不透风,也凉得慢,灌一次药水,能管两个时辰。
“好。”
寒止乖乖将手揣了进去。
遥遥藏在树上的莲瓷和姹芜将两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少主的妻子?”
姹芜这话差点呛死莲瓷。
“不!不!不!”莲瓷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是折松派掌门,她还不知少主的身份呢。”
“可我瞧着她倒是很关心少主啊。”
莲瓷没法否认这一点,又“呵”了一声来表示自己对时璎的不满。
姹芜也不再多言,她偏过头,一直盯着高台左侧,她想第一时间就见到尤珀。
她等不及了。
“待会儿,尤珀要请人入古墓,你就在外边等,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去,暗箭难防,很危险的。”
“你多保重。”寒止目送时璎走远,耳尖微动,顺风听见了前方两人的交谈。
“这南都蛊门的宝贝可不少,我听说那小箜篌,能控制人的心智,若是你我能得到,管他折松派还是赤阴宗,不都得乖乖听话。”
“那还盯着江湖武林做什么?就不想到帝都皇城坐一回龙椅?我瞧那皇帝老儿的生活才当真是赛神仙!”
两人盘算着该如何大捞一笔,半晌才收敛。
寒止凝视着古墓石门,缓缓整理着思绪。
时璎此行,难道真的只是参加大典这么简单?她就没有别的目的吗?
她就不想得到小箜篌吗?
不待寒止想得更深,尤珀着一袭红衣走上了高台,滚边金丝在日照下熠熠生辉。
她漫不经心地朝空地后方的树林扫了一眼。
藏在树上的姹芜心跳乍停,她霍然觉得,自己被发现了。
但尤珀很快收回了视线。
姹芜听着她在台上一字一句地讲,眼神愈发柔和下来。
尤珀高站台上,她在金盆中荡洗着双手,眼底却闪烁着讥诮的光。
这手,洗得太早了。
大礼半成,尤珀又以观赏门中蛊术为名,邀请众人进了古墓。
空地上很快只剩下寒止一个人。
姹芜和莲瓷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古墓的出口在山腰,少主要随我一起去吗?”
姹芜到底是了解尤珀的。
古墓内机关繁复,稍有不慎就会被困死,尤珀八成是想借此时机全身而退。
姹芜想到了这一点,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尤珀大可悄无声息地跑,大张旗鼓地昭示武林,莫非多此一举?
她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要跑。
寒止眸光微凉。
“走吧。”
尤珀要杀谁,都与她无关,但时璎的命,她动不得。
***
古墓里寒冷昏暗,墓中多甬道,石壁上绘满了蛊术秘文和早年失传的杂家剑招。
众人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森诡异,忽然,一人抽刀出鞘,冷锋无影,时璎眼眸稍移,侧身挡住了尤珀。
“尤珀!你杀我师兄,我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跟在他身后的弟子齐齐拔刀。
“我派与南都蛊门的恩怨,时掌门还是不要参与得好。”
时璎半挡在尤珀跟前,她身高腿长,眼神肃冷,无形的威压让众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在数道冷光中淡淡一笑,并不多言,但立场已然很明显。
“我记得,你的师兄是擅闯南都蛊门,才被乱箭射死的。”尤珀毫不慌张。
时璎明知故问,“他擅闯蛊门,意欲何为啊?”
“他觊觎我蛊门的宝贝,当年和他一同来的,还有……”
尤珀接过她的话,一双含情眼扫过在场的众人,“你们啊,没一个是无辜之辈。”
她缓缓拍了三下手,两侧石壁轰然降落,数盏烛灯同时亮起,一张巨大的黄纸映入众人眼帘,其上记载的全是人名。
“靖兴三十一年春至今,南都城,以及我门中,共有四百六十三人死于诸位或诸位的同门手中。”
黄纸上记载的,不只是名字,也是一笔一笔的血债。
“诸位自诩名门正派,武林正统,可暗闯我南都蛊门的人是谁?截杀我南都子民的人又是谁?为了蛊术秘宝,不惜残害妇孺,坑杀稚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可不是清流君子所为。”
尤珀讲得不快,一字一句地薄讽。
“我们武林各派理当同气连枝,共抗魔教!你们南都蛊门却正邪不分!善恶不明!”
尤珀侧眸盯着出言之人,轻轻笑了起来。
“同气连枝?是同流合污吧,满嘴仁义道德,你们同魔教又有何分别?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帜,行的却都是龌龊不堪的肮脏事,顺你们的心意便是善,逆你们的心意便是恶,我看啊,世间最大的魔教,不是赤阴宗,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啊。”
她没有吼,嗓音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莫要同她废话,若时璎要拦,就是背叛我们!不若将她们一同砍死在这墓中!”
时璎缓缓抽出了长剑,“试试。”
一时锋芒毕露。
没人敢搭话,也没人敢动。
尤珀冷笑,“古墓的大门已经关死了,诸位想要出去,就另寻他路吧。不过,要抓紧时间,这墓穴中,最不缺的,就是毒虫了。”
甲壳磨擦的悉索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
虫潮汹涌,众人惊惶。
“诸位。”尤珀一手抓住时璎的胳膊,一手拍下墙上的石砖,“再见啦。”
机关被触动,两人径直滑落,时璎在板缝完全闭合前,瞧见了黑黢黢的虫浪。
她不禁后背一麻。
两人落到墓底,东侧微光隐现,是出口。
时璎依旧走在尤珀身后,她默默攥紧了剑柄。
尤珀袖管中滑下一根银针,她足下稍顿,反身就朝时璎刺去,奈何她擅蛊术、擅机关,拳脚功夫却不行。
时璎轻轻松松就擒住了她的手腕,还毫不留情地一掰,逼她松开了捏在指尖的针。
“疼!”
时璎才不理会她,“以卵击石,只会自讨苦吃。”
她担心尤珀身上还藏了暗器,当即探出手去摸,怎料这人张口就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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