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金银珠宝,收房契地契,收兵器马匹,是因为寒止有朝一日能用上,而她自己替人办事,又从未麻烦过寒止。
寒止不用付出,就得到了一大批欲要报恩,或是得了利好的拥护者。
这都是莲瓷的功劳。
瞧着她被叶棠逗笑的模样,寒止叹出的气微颤。
自己何德何能啊?
不值得的。
时璎注意到身边人微抖的肩膀,轻声问:“冷吗?”
“没事。”寒止挤出一抹毫无破绽的笑,挽住了时璎的胳膊。
船上粮食将尽,几人打算在最近的柳云镇停几日采买,也顺便沾沾地气。
腿脚不灵便的叶棠已经赖上了莲瓷,“不许丢下我。”
“我想丢也丢不掉啊。”
莲瓷觉得自己背上正缠着一只八爪鱼。
两人身量相当,她背着倒是毫不费力。
叶棠随口一问:“我昨夜瞧你刀使得漂亮,是师承谁呀?”
时璎微微动耳。
莲瓷当初在浮生观,之所以能当着时璎的面,毫无顾忌地使用内力,就是因为她的内力与魔教内功并无干系。
莲瓷一时没有答。
“你若不便说,就罢了。”叶棠放轻了声音,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你生气了?”
“没有,没什么不好说的。”莲瓷顿了顿,“我也快记不清了,我十几年前被逐出师门,早就被除名了,江湖规矩在,我亦没资格再提师门与师父了。”
叶棠其实心中仍旧有疑惑。
十几年前,她不过几岁,如今身手倒也算了得,尤其是刀法,人刀合一已是上等境界,被赶出师门后,一直无人指点?
叶棠并没有多嘴,她不在意别人的私事。
但她明显感觉到莲瓷不大开心,鬼使神差地说:“你现在有我啦。”
莲瓷一怔良久。
半晌,她颠了颠背上的人,“少花言巧语啊。”
***
正午,本该是炊烟袅袅,熙来攘往时,可柳云镇却死气沉沉。
四人下了船,刚走了半里地,越走越觉得后脊发凉,街上的女人,上至黄发,下至垂髫,都蒙着面。
“怎么这镇上一个男人都没有?”
叶棠最先反应过来。
“她们怎么都盯着咱们看啊?”
莲瓷向寒止靠近了半步,时璎也握紧了寒止的手。
四人走进偏巷。
“爹爹,让我去吧!我去做了他的小妾,您就有钱治病了!”
小酒坊虚掩着门,打砸声和少女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决不成!”
酒坊中的男人,搜肠抖肺般不停地剧烈咳嗽。
“你绝不能……离开酒坊一步!若是让那、那狗杂种看上了……”
“不!我已经没娘了,不能再没有爹爹!”
“回来……咳!咳咳——”
酒坊的门被撞开,少女一边抹眼泪,一边跑,她没看清路,径直撞到了寒止身上。
迎面扑来的冷香让她一懵。
她瞄了眼寒止那身料子,当即吓得跪伏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求饶。
“是小人不长眼,求大人高抬贵手,饶小人一条贱命吧。”
她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犹如受惊的鹌鹑。
莲瓷几人不由觉得奇怪。
怎害怕成这副模样?难道这镇中有什么显贵人物在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少女怯怯地抬眼去望寒止。
“我……小人错了。”她讨饶的话里带着哭腔,“求您开恩。”
“不必跪我,起来说话吧。”
寒止轻轻将少女扶了起来,又很温柔地帮她拍掉了膝盖上的尘灰。
叶棠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始终觉得寒止的身份不会是高门小姐那般简单。
她言行举止都很规矩,却不死板,隐约可见是她自己在有意规束,才能显得不矜骄,甚至是内敛。
可不管她怎样收敛,举手投足间还是能瞧见贵气,她不一定是习惯了俯瞰的人,但一定是身处高位的人,能有这么深的沉淀,也许她生下来,身份就足够尊贵。
叶棠见过太多人了,她看不穿寒止的伪装,只能在心里猜测。
莫非真是天家的人?是哪个不曾见过面的公主?
作者有话说:
莲瓷:少主要是公主的话,那我就是……
叶棠:丫鬟头子。
莲瓷: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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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恶霸
“四位大人……姐姐,请喝茶。”
少女搁下茶杯,她局促地退到柴堆旁,余光不时看向与破烂土屋格格不入的四人。
“这井水泡的茶,确实香啊。”
叶棠不仅喝了茶,还喝了一大口,丝毫没有嫌弃之意。
她朝少女招招手,“朝云是吧,过来坐,站那么远是做什么,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好。”
朝云嗫喏,眼神小心翼翼地扫过四人,她犹豫片刻,走到了寒止身边坐下。
寒止也笑盈盈地向她伸出了手,“不必拘束。”
“家中没有合身的衣裳?”
短了半截的衣袖遮不住朝云消瘦的小臂,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然被风吹得乌紫。
她尴尬地将手藏在了背后,“没。”
寒止将手中的暖炉递给朝云。
“多谢大……姐姐。”
朝云不敢抬眼,一直低着头。
“乖。”
寒止又将多带的一件大氅披到朝云肩上,“这街上怎么只有女人?”
氅衣上也带着凉凉的香气,朝云从没闻见过,她被这种气息包围在其中,只觉得衣裳的主人温柔极了。
怯怯地抬起脸,她看向寒止的眼神少了些戒备。
“五年前,镇上来了一个恶霸,名叫孟武,他是济州同知孟文的亲兄弟,此人生性残暴,尤其好女色,他初到镇上,就闹得鸡犬不宁。”
叶棠听到“同知”二字时,眼神冷下来。
又是官狗子。
“孟武先是勾结附近的山匪到镇中打劫,后又光天化日之下……”
朝云陡然抿唇,似有难言之隐。
“强抢,还是强|暴啊?”
叶棠猜着问,算是替她开了口。
朝云红了脸,小声道:“都有。”
“不久,他就被官府抓走了,可不过两月,这人又被放了回来,当初押他去衙口的人都遭了报复,全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朝云说到此,抠紧了自己的手。
“孟武回来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镇中的青壮男丁都抓到镇外山上去劳作,至于男婴和上了年纪的,就尽数遭了难。”
叶棠将茶一饮而尽,看向朝云的目光多了些审视。
劳作?
这孩子不老实啊。
“除了孟武及其手下,镇中只剩下女人,他逼迫女人们蒙面,说是天下女人都要为他守节。”
听到此处,叶棠忍不住说:“一个从六品的小官,竟也能只手遮天了,简直没有王法。”
“不过,你也没跟我们说实话吧。”
朝云的肩膀猝然一抖,惊诧都写在眼里。
叶棠只是浅淡一笑。
“朝廷上当官的,都是一副臭德行,若是这柳云镇没有他孟文贪图的东西,他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由着孟武在这儿胡作非为?孟武来一次是意外,来两次可就不是巧合了。”
朝云眼神飘忽,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附近有座金山,男丁都被抓去挖金子了。”朝云低下头,不敢再瞧叶棠,“不是想骗你们,是我不敢说,孟武不许我们说……”
寒止抓住她的小手,哄道:“别害怕。”
莲瓷若有所思,“那你们怎么不跑?”
“柳云镇三面环山,出镇子只有两条路,山路上全是孟武的人,半里一哨岗,水路,我们也没有船,即使通水性,方圆十几里,也没有能歇的村镇。”
朝云面露难色。
“更何况,就算能走,这家中有牵挂,也是走不掉,爹爹当初是藏在酒窖里,才逃过一劫,可如今又生了这痨病,不敢找大夫,拖了太久……”
叶棠默然摇头,她方才已然把过脉了,痨症噬肺已深,命数也就在今日了。
时璎看了眼天色,“我们这般招摇,只怕行踪已经暴露了,还是先走为妙。”
她说着就站起身,“把茶具、暖炉,还有这衣裳都藏起来,这几日都不要拿出来,你最好也藏起来。”
朝云点点头。
寒止将一锭金子递给朝云。
“啊!姐姐,我不要,太贵重了。”
寒止抓住她生满冻疮的小手,将钱塞了进去,“即使是走投无路,也不能随便把自己卖给别人。”
朝云的父亲又猛地咳了两声,喉间呛出的气息已然非常微弱了。
寒止抓紧朝云的手,“来日,就算世上再也没有人爱你,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吗?”
寒止的情绪比另外三个人,更激动,她眼神里流露出疼惜和悲悯,像是在嘱咐朝云,又像是透过朝云,在嘱咐另一个女孩。
就算不被爱,也要好好活下去。
“好。”
寒止站在暖阳下,她笑颜温柔,朝云在这个寒冬腊月,记住了她的脸。
红着眼将四人送走,朝云再返回时,父亲就已经不行了。
“孩子……”他沧桑的面上挂着释然的笑。
不会拖累朝云,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能为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好好……活……”
***
“有人正盯着咱们。”
叶棠瞄了眼巷口的茶楼,又转头瞅了眼巷尾,压低声音说:“三个人。”
她把人一一点了出来,莲瓷也没看出异常。
叶棠又说:“这三个和在渡口卖编花的应该是一伙儿,只是这些人究竟是谁的眼线,不好说,但一定是盯着咱们的。”
时璎也朝茶楼瞅了一眼,同样没发觉异常。
“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眼线?”
叶棠很谨慎,她不透露丁点儿关窍,“时掌门,押镖的日日都跟人打交道,没点儿本事,早死八百回了。”
时璎微颔首,也不多问。
莲瓷半晌没接话。
不会真是魔教吧……
“站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围拢,举着斧头的人将巷头巷尾死死堵住。
“就是她们!把她们给孟老大带回去!”
时璎欲要拔剑,寒止却摁住了她的手。
“杀了一拨,还会有一拨的。”
彻骨的寒意让时璎一惊。
叶棠接了话茬,“她说得对,直接杀了孟武,来得更痛快,我瞧着这镇中也没什么好采买的,直接去他家里拿吧。”
***
暮色四合,天降暴雪。
数不清的黑影如鬼魅般跃墙而入,潜进夜色里伺机而动。
看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骰子。
“几个娘们儿,还能跑了不成,刚绑进去那个,真是仙女儿啊,可惜尝不着第一口,等武哥玩痛快了,才能轮得着咱们。”
虎背熊腰的男人醉醺醺地站起身,他拍了拍小弟的后脑,“你去,去给弟兄们再抱几坛酒来,这天寒地冻的,不喝两口,一会儿怎么忙啊!”
“哈哈哈——”
门外淫|笑声不断,莲瓷一直望着小窗外黑黢黢的天,既没有挣脱绑手的绳子,也不说话。
“你家小姐都被带走了,你不着急?”
叶棠捏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上下打量着莲瓷,“若不是和我关在一起,你早就逃了吧。”
莲瓷反问她,“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叶棠重复着莲瓷的话,“你先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四目相交,对视间两人都冷了脸。
半晌,莲瓷干笑两声,她先别开了视线,“你也是江湖上混的,凡事少打听,才是保命之道。”
“命不值钱,押镖玩的就是命。”
叶棠将捆脚的绳子随手一扔,爬到莲瓷跟前,“皇城里的贵人太多了,寒止是不是皇亲贵戚?她和朝廷有没有干系?”
两人呼吸交错,叶棠那双眼睛里没有算计,反倒是在昏光里显得分外深情,莲瓷挺起身,凑到她耳边说:“你就这么想知道?”
“是,我太想了。”叶棠抓住她的肩膀,将人抵在墙上。
莲瓷眉梢眼角都是无所谓,“你这是审问。”
“不敢。”
叶棠话是这么说,手却不松,“你完全可以丢下我去救寒止的,但是你没有,我该说你重情重义呢,还是该说——”
“寒止身手不凡,压根不需要你呢?”
沉默让对峙显得格外漫长。
绳索从莲瓷的手腕上掉落,她却依旧将手背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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