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了什么?
***
时璎刚靠近训诫堂,天色就变得分外阴沉。
看门的两个小弟子将手中长棍一交叉,“堂中正在用刑,掌门也不能进。”
这是训诫堂的规矩。
时璎素日里虽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漠,但她做事都依着折松派的规矩,绝不逾越。
两个小弟子即便心里发怵,也还是决定要先守规矩。
时璎打量着两个强装镇定的人,忽然笑了,浓重的血气衬得她整个人又狠又邪。
“我是谁?”
两个小弟子皆是后背一阵发凉。
“掌门。”
“说得对。”时璎轻佻地抬手,挑开了两根木棍,“从今天起,这规矩改了。”
两个小弟子攥着木棍,不知所措,时璎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没有丝毫怪罪之意。
“若是旁人问起来,你们就说,掌门不喜欢。”
时璎皮笑肉不笑,双眸微微一敛,笑容就散得干干净净,她径直推门而入,提步朝内堂走去,青石砖路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被拍过肩膀的小弟子双腿发软,咕哝道:“掌门怎么……怎么周身杀气这般重?”
内堂里坐满了长老,时璎一眼就望见了跪在祖师画像前的寒止,这人虽是跪着,可单薄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时璎在来的路上,就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坏了礼数规矩,可当她看到寒止的背影时,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都到了头。
她只觉气血翻涌,怒火冲心。
凭什么?
素日里用这些迂腐规矩,所谓的敬孝礼顺来绑架自己便算了,他们凭什么动寒止!
凭什么!
时璎牙根轻抖,攥紧手掌才克制住了暴溢的气劲。
“参见掌门。”
手持刑具并立在一侧的弟子见时璎进来,虽觉得诧异,仍旧恭敬行礼。
时璎连道正眼都没给,她亦不向满堂长老行礼,端坐在主位上的重华脸色铁青。
“起来。”
时璎直直走到寒止身边,拉住她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下将人拽了起来。
两人短暂地对视,寒止敏锐地察觉出时璎正在压抑怒火,她当即弯下眼眸,冲她乖乖一笑。
我没事。
时璎没有笑,她根本笑不出来,但眼神还是本能地柔和了不少,她当着众堂长老的面,将寒止打横抱起。
重华当即拍案而起,怒道:“时璎!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眼里没有我们这些长辈,是不是!?”
时璎刚转过身,就听重华义正辞严,她面无表情地将脚边的梨花凳踹开,而后一言不发地朝堂外走去。
砰然巨响惊得众人面面相觑,梨花凳碎裂成数片,摔散一地,扬起了堂中带着陈木气息的灰霾。
时璎将寒止抱出内堂,她克制着自己,温声说:“不要为了我,委曲求全,我不要你为任何人低头,包括我。”
寒止窝在她怀里,乖乖“嗯”了一声。
她不想让时璎难做,不想让旁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寒止可以忍。
时璎懂她的心意,但时璎不要她忍。
后面赶来的莲瓷得了时璎的眼色,搬来靠椅放在树荫下。
“时璎!硬闯小祠堂是重罪,你难道要包庇她吗?”重华还在吼,堂中个别长老沉下脸色,但更多的是选择了沉默。
今日的时璎寒眉冷目,不见丝毫恭敬,实在反常。
他们隐隐有些怕了。
时璎将寒止放在靠椅上,蹲下身揉了揉她的两个膝头,所幸没有淤血,“晚些再上点药,明日应该就不会疼了。”
寒止温温柔柔地看着她,“好。”
“你照看好她。”
时璎叮嘱过莲瓷,再看向内堂时,脸色就彻底沉冷下来。
莲瓷不是折松派的弟子,她不给任何人脸面,抱刀立在寒止身旁,同样阴沉着脸。
许是在魔教摸爬滚打久了,莲瓷稍敛眸,就足以令人见而生畏。
“师叔方才说什么?”
时璎随手在堂前挂布上揩了揩满手血渍,她再次走进内堂,左右没寻到坐处,单手一撑,就跳上了东侧正供着香的龛台。
重华见她种种行径,不仅惊愕,还觉得可怕。
时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为不谨,言语不恭,是根本没把规矩放在眼里。
不好掌控了啊。
他抬手指着时璎,“你的徒弟做错了事,你不仅不罚,还包庇她!”
“是谁告诉你,她私闯小祠堂了?”
时璎掐灭了长香,“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
重华一拳捶在桌案上,“我看你就是蛮不讲理!”
坐在他身边的人被霍然吓住,浑身惊颤。
时璎抓起供盘里的新鲜果子,擦净了就朝寒止扔去。
“师叔说得对,我今日就是要包庇她,又如何呢?”
时璎一字一句地说,堂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匆匆赶来的戒真和师娘也听见了。
寒止抬手接住果子,霸道的气劲在她掌心流转一圈后,就温柔消散了。
她知道,时璎不想再忍了。
“简直无法无天了!上刑!快给我上刑!”
重华说话间有一瞬瞟了师娘一眼。
“谁敢动,就是违背掌门之意。”
时璎轻飘飘地开了口,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亲口用掌门之名来压人。
拿刑具的弟子左右交递了眼色,同时退出了内堂。
折松派,到底还是掌权的人最大,说得不好听,要是时璎不给脸面,堂中绝大部分人又算什么东西呢?徒有些年岁罢了。
历代掌门重礼数,也重体面,对长老前辈即便有不满,也很少当场下他们的面子。
“你们!”
重华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师叔,我这也是顾全大局,真要说包庇,在座各位,我包庇的还少吗?真要罚寒止,那就一个都不能放过,不然难叫人信服啊。”
一语若惊雷。
重华知晓时璎不满他靠收徒敛财,但他没想到素来守规矩的时璎今日会这般反叛。
堂中一瞬静下来,针落可闻。
时璎慢慢唤着长老们的名字,她数一下折下一根手指。
数的都是他们那些腌臜事。
“我还需要多说什么吗?”
时璎上下扫量着快气疯的重华,“嗯?”
气阁长老重重拍了拍桌案,“你怎能这般与我们说话,我们好歹是你的长辈!”
时璎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杨长老,你把私吞的东南胶地分一半给我,我对你就有的是好脸色。”
时璎毫不留情,直接将他做的脏事捅了出来。
“时璎。”
戒真沉沉喊了她一声,寒止以为他也要责怪时璎。
其实不然。
直冲头顶的愤恨险些摧毁残存的理智,时璎霍然觉察出体内真气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将内劲稳下丹田。
时璎从龛台上跳下来,“多谢师伯关心。”
她对戒真的态度与堂中其他人截然不同。
“你这般行径如何当得起折松派掌门!”
从前,这话总是能威胁到时璎,重华又将它搬了出来,可他忘了,时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稚嫩的新掌门了。
“又拿掌门之位来要挟我?”
时璎直接将悬在腰带上的掌门令取下来,“我知道你觊觎这个位置很多年了,不若我今日就将掌门之位送给你,从今往后,有了掌门之名,就更好敛财了。”
重华牙都咬碎了。
“你当真以为,我很想要这个位置吗?”
时璎倏然将香炉打翻在地,四溅的香灰弥散在堂内,她骂了句什么,寒止没听清。
“如若不是想要师父灵位安稳,泉下安心,如若不是应了他要护好折松派,这个位置,谁爱坐谁坐!”
“我这些年,够给你们脸面了吧,当年,折松派危难之际,你们敛财的敛财,避难的避难,我说过一句不好吗?”
“可你们呢?这些年处处刁难于我,我一退再退,一让再让!成天就知道把规矩礼数挂在嘴边,难怪旁人都说我们这些名门正派虚伪至极,我看是从根里就坏透了!”
时璎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时璎。”
师娘神色不豫,说话间就要去拉时璎,戒真在这时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让她说。”
“师兄!”
“让她说,我已经许多年,不曾听到这孩子的真心话了。”
时璎看向祖师画像,微微红了眼眶,她垂下眼眸,片刻再抬起时,下意识望向寒止。
四目相对,寒止冲她轻轻颔首。
我在这里,做你想做的吧,我陪着你。
时璎短短几瞬就被安抚下来。
常年被腐朽规矩束缚,被压在礼教下的时璎,第一次有了反抗,愤怒之余,更多的是不安,但有寒止在,她便不怕了。
戒真看着两人互动,心里倏然生出一股微妙滋味来。
这滋味一闪即逝,他仍旧没觉察出来。
“折松派是清明正派,素来以德化服人,你瞧瞧你自己这般模样,又成何体统!”
时璎冷笑说:“秦长老倒是擅用圣人之言做遮羞布,满口都是仁义道德,可我怎么记得当年折松派弃徒杀上山时,秦长老比门下弟子都跑得快啊。”
她踱到祖师画像前,“张口闭口提规矩,讲体统,不就是想控制我,想控制底下这些小辈嘛,在座各位,有几人当真仁德啊?想在我面前逞长辈,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适才就垂着头的人,到此时埋得更低了。
时璎年纪尚轻时,他们有人冷言责骂过,时璎继位时,他们有人从中作梗过,时璎刚做掌门头两年,也有人日日拿着掌门规矩为难她。
时璎从没有报复过他们,自继位起,也是按礼数,周到对待他们。
早就是仁至义尽了。
“你混账!”重华憋了半晌,终是破口大骂。
时璎攥着掌门令,眼神淡漠地在堂内逡巡了一圈。
“当年继位匆忙,我知在座多有人不服,如今你们也不是打心底里服气,但是你们缺不了我,折松派也缺不了我。”
折松派如今的荣光,都是时璎一人创造的,但凡换一位掌门,折松派很快就会被压一头。
这事,所有人都清楚。
“许多话,我当年没本事讲,但今非昔比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就把话摊开了说。”
时璎深吸一口气。
“师父临终前,嘱托我要善待各位长老前辈,我自不会违背他老人家的遗愿,吃穿用度都不会克扣减少,各位想做什么,只要不损害折松派,我也一概不会干涉,包括你。”
时璎看了重华一眼,对他再无半分尊敬可言。
“但是从今往后,我时璎该如何做掌门,就不劳各位忧心。”
她说完这话,堂外响起了层层叠叠的脚步声。
全都是时璎的人。
折松派从上到下,早就是她一人说了算,但今日,她要把从前辛苦维系的面子都亲手撕碎。
时璎不想再装了。
她拍拍手,手持长剑的弟子们依次小跑进内堂,他们将诸位长老死死围住。
“好生送各位前辈长老回门。”
“是!”
时璎头也不回地踏出内堂,她抱起寒止就往外走,路过戒真和师娘时,她足下稍顿。
“师伯,你这些年是真心待我,我不恨你。”
她偏头看了师娘一眼,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
第67章情潮
暮色四合,共同沐浴后的两人坐在床榻边,寒止轻轻帮时璎擦着长发。
“今日是我来迟了。”
时璎冷静下来,才觉得心有余悸。
倘若她来得再迟一些,寒止就要挨打了。
“不迟,今日一跪,我觉得值。”
她既看到了时璎的袒护,又看到了她的反抗。
单是后者,这一跪,就已然值得了。
寒止一直担心时璎会在长久的打压下生出病来,如今一瞧,倒是多虑了。
只是她不知,时璎早就被打压得自疑自厌了,今日之举,不过是有人动了她最珍视的人。
这些年,时璎一直在自卑与自亢间挣扎,疲惫又厌烦。
正如此,寒止的珍重和夸奖才会让她心动不已。
时璎今日敢反抗,是寒止给了她勇气。
窗外彻底暗下来,时璎转过头,她环住寒止的腰,“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刚洗过脸,寒止面上未施粉黛,却依旧浓艳惊人,红烛映亮了她的笑颜。
“我没法更喜欢你了。”
时璎险些被这话吓死。
寒止哈哈一笑,“我已经喜欢你,喜欢得快死了,不能更喜欢了。”
时璎意识到她在逗弄自己,佯装严肃地将人压在榻上。
“我要罚你。”
寒止双眸起了水雾,时璎深邃的眼眸里是独独留给她一人的柔软深情。
“我认。”
确实忍不了了。
时璎碰到的都是寒止的热情。
素日里冰凉的身体,温热难得,却又在这一刻对时璎毫不吝啬。
太多了。
知道和做到,总是不一样的,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寒止嘴皮子厉害,可真到了动手的时候,又比不上时璎学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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