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探出头左右看了两眼,才谨慎地闭上了房门。
时璎刚沾到被褥,人就蜷缩起来。
“师父?”
晚渡撑在榻边,试探着唤了时璎一声。
“寒止……”
含糊的哼声掺着哭腔,晚渡没有听清楚,她埋得更低了。
“我好疼……”
!
这一句,晚渡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才能缓和时璎的痛苦。
在她的记忆里,时璎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捱过来的。
晚渡见时璎哆嗦得更厉害了,她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发觉哪里漏风,只得又要来一床棉被搭盖在时璎身上。
为了让床上的人睡得更好些,晚渡干脆将烛芯彻底剪断了,灯火灭掉的一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好像有一阵寒风灌进了屋里。
晚渡就坐在榻边,她仰面望着漆黑的屋顶,思绪再一次回到了五年前。
寒止抱着那疯女人坠下山崖时,是那样决绝,那样干脆,每一次想起,晚渡都觉得心里发堵,她不知道时璎该怎么释怀。
她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时璎怕是活不长了。
***
时璎再一次梦到了寒止坠崖,血淋淋的梦魇掐得她喘不过气。
“咳……咳!”
空气呛进肺里,她剧烈咳嗽着,从噩梦中惊醒时鬓角已然被冷汗浸透了。
靠在床边浅眠的晚渡也被吓得一激灵,她顾不得酸麻僵硬的双腿,当即爬起来,“师父!怎么样?还疼吗?”
时璎眼前一片模糊,她沙哑着声音,安抚似地拍了拍晚渡的手背,“没事,别急。”
落在肌肤上的指腹滚烫骇人,晚渡顾不得什么规矩,反手贴上时璎的额头。
她倏然收回手,“高热,师父您发高热了!”
时璎想说什么,却先咳起来。
“再睡一觉就好了。”
她拉高被子掖在脖颈处,阖上眼显然是想忍。
晚渡也不跟她犟,自顾自端来一盆凉水。
“我自己来吧。”
晚渡没听,她绕过时璎逞强的手,把湿凉的绵帕搭在时璎的额头上,“师父,我不是外人。”
整整五年了,时璎对她好,却还是带着那份刺人的疏离。
晚渡早听说时璎多疑,她没乞求时璎全心全意地信任她,但她希望时璎不要事事都自己扛,她也想分担一些。
她真的害怕,害怕时璎哪一天就被压垮了。
时璎的肩膀也没有多宽厚。
到嘴边的“谢谢”被时璎止住了,她抿着唇,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垂下眼帘不敢多话。
她没有怀疑晚渡,也没有刻意疏远她,只是寒止走后,她实在没办法再同人亲近了,她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拿不出来了。
晚渡沉默地换了几盆水,时璎的体温降了些许,人也昏睡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匆忙朝客栈外跑。
要去抓些草药回来,喝了药才能好得快些。
晚渡刚跑下楼,就又有几辆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寒止撩开小帘,只见蒙蒙亮的天色里,有一道提着青鞘长剑的人影跑进了树林深处。
好熟悉的感觉。
她久久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直到老太出声唤,才回过神来。
“孩子,快下来。”
“祖母,可以直接到靖城的,不用在这里歇脚了。”
寒止轻轻搭上丫鬟的手臂,下车时并没有借她的力道。
“那不成,你还需要多歇息,鹰刀派掌门此次过寿,大宴还在半月后,完全来得及,还是你身子最要紧。”
一提到寒止的身子,老太就不免絮叨。
“哟!各位客官里边请!”
掌柜搓了搓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他打量着这一行人的穿戴排场,恨不得将手边的算盘噼啪打出火花来。
老太先被丫鬟们扶拥上楼,寒止独自留在楼下。
“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儿除了我们,还住着什么人?”
掌柜先是一愣,而后面露难色,支吾道:“这……小人怕是不好多说……”
寒止随手摸出一锭金子,“现在能说了吗?”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开了口,“能、能、能!”
“除了大人们,楼上通铺里还有五个押镖的。”他顿了顿,“对,昨夜还来了两个女人,住了一间上房,其中一人拿着把长剑,瞧着不大好惹,她抱着的那个八成是病了。”
抱着?
寒止微微敛眸,“病了的那个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嗯,有点黑,但又有些红。”
掌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玄色,只能尽力解释,寒止却是一瞬就绷紧了后背。
她转眼看向楼梯,眼神中情愫难辨。
“大人?”
掌柜死死盯着寒止手中的金子,恨不得扑上去,但他不敢,只能壮胆唤了一声。
寒止倏然回眸,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子沉冷下去。
不止是掌柜,连同跟了寒止五年的丫鬟都吓了一跳。
“小……小人……”掌柜只觉得腿软。
寒止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慌张的解释。
“抱歉啊,吓到你了。”
她唇角又再次噙起笑,只是她站在楼层间的阴影里,显得阴仄又诡异。
“没、没……没。”
掌柜后背上浸出了冷汗。
寒止将金子扔给他,他也没敢接。
只听“砰”的一声响,金子就砸在了地板上。
寒止转身一刹,笑容就散了。
走上楼,她打发掉身后战战兢兢的丫鬟,独自望着长廊。
是时璎吗?
作者有话说:
时璎:是我!是我!是我!快来抱我!
寒止:哦。【冷漠走开】
时璎:【呜呜呜】【追上去】【哭泣小狗.gif】
——
马上见面了,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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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卑微
天正晌午,时璎喝过汤药,高热就彻底退了,她还没有心力压制体内混乱的真气,只能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晚渡则盘腿坐在一旁,房间里静闻针落。
就在这时,一缕无色无味的烟气从门板缝隙飘进了屋里。
晚渡惊觉自己头脑昏沉,但为时已晚,她无力地张了张嘴,想要唤时璎,却先一步栽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半晌,房门被缓缓推开,走进屋里的人落地无声。
扫了眼倒在脚边的人,寒止适才做好的所有心理建设都在一瞬崩盘。
当年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都长开了。
晚渡在这里,那么时璎……
她忽然生出了想逃的冲动,刚转脚,余光中便见黑影掠袭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克制住了冲到掌心的气劲,欲要闪躲的身子也因为这一道多余的停顿被人死死抓住。
眨眼间,寒止就被压倒在床榻上。
“你真以为这种把戏能对我起作用?”
时璎的嗓音比从前更柔和了。
寒止心潮翻涌,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发麻,她望着时璎近在咫尺的脸,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全在一瞬直冲头皮。
时璎赤红着眼,后脊绷紧到快要撕裂,她眼里闪烁着泪光,撑在床榻上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寒止咬了咬牙。
“想我吗?”
回答她的是溅落在脸颊上的眼泪。
滚烫,烫进了她心里。
“抱歉。”时璎霍然松开手,别开脸后才抬手拭泪。
“想我吗?”
寒止又问了一遍。
“时璎,想我吗?”
她固执地问着这一个问题。
时璎眨掉泪珠,委屈道:“原来你还活着。”
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是讨厌我吗?
也对,是我骗了你啊……
她咬住下唇,才堪堪忍住了哭腔,“我想你啊。”
寒止发出了很轻的笑,听起来讥诮又讽刺。
但她的眼神却还是柔和的。
“想我什么?我对你来说,不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五年了,时掌门,我的内劲,用着可还顺手?”
剧烈起伏的胸膛里,两道真气正在横冲直撞,时璎闻言,一瞬白了脸,她抖着唇,解释的话到嘴边又囫囵咽下。
“还是说,你想我的身子啊?”
寒止将人推倒,她俯下身,将脸埋在时璎的脖颈处,熟悉的浅淡茶香里沾染了药草气,却还是让她一瞬觉得安心。
多少个辗转反侧,孤枕难眠的夜晚,她都在思念这个气味。
她都在想时璎。
整整五年,她昏迷的时日占去了大半,其余清醒时刻,她曾试图去忘记时璎,可她做不到,总在反复拉扯间一遍又一遍地忆起时璎的一颦一笑。
她的无微不至,还有她的算计欺骗。
此时此刻,寒止压抑了五年的情绪已经濒临失控。
落在脖颈间的柔软带着淡淡的凉意,时璎僵着身子,“不是的。”
“不是?”
寒止抬起脸,她扫了眼时璎攥紧的双手,揶揄道:“那你忍什么?又不是没有做过。”
她误会了。
时璎是太疼了,疼得她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强撑着精神,生怕晕死过去,寒止就走了。
就再一次消失了。
寒止将她的沉默当作了无法解释。
“你知道的,我会成全你,五年前是,如今也一样。”
时璎听着这话,当真是怕了,她狠狠咬了咬舌尖,才勉强找回点气力,涩声道:“你不要伤害自己。”
寒止倏然握住她的脖颈,近乎恶意地收紧了五指。
失去压制的手抓紧了凌乱的床褥,时璎没有反抗,甚至连一丝不满都没有。
如果这是寒止的戏弄,是她的报复。
如果这样真的能让寒止好受一些的话。
时璎心甘情愿。
命脉被人攥在手里,她也只是痴痴地望着寒止,一如从前。
寒止在她窒息前一刻松了手,“我恨你。”
时璎狠狠陷进床褥里,她半蜷起身子剧烈地喘息。
咽下冲到喉头的腥血,她小心翼翼地抖着手抓住了寒止的衣裳,“对不起。”
寒止拍开她的手,可眨眼一瞬,那只被拍红的手又黏了上来。
“不要走,求你。”
四目相对,时璎泛着泪光的眸子直直撞进她心里。
太可怜了。
寒止用右手抓住了她两只手腕,压过头顶,毫不留情地将人掰正,又用左手捏住她几乎没什么肉的下颌,“你凭什么留住我?”
时璎怔愣了几瞬,而后竟笑了出来,“你的左手痊愈了!太好了!”
寒止像是被人一拳捶在了心口,她坏意地咬住时璎的脸,“我是说,你最后一点能留住我的筹码都没有了!”
惨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紫红牙印,时璎吃痛,也只是垂下眼帘,驯顺又小心的模样让人心疼。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用治手的法子来逼挟你,我的筹码……是你爱我。”
她断断续续地说。
“是我求你爱我……唔——”
寒止听不下去了,她抵住时璎的唇,“我说了,我恨你。”
碾压终究没有演变成撕咬,时璎无力地吞咽着不属于她自己的情绪,暴躁的人肆意妄为,她舔舐的是自己的伤口,搅动的却是时璎沉寂了五年的心。
喷涌的情绪真实又灼热,时璎好想抱一抱寒止,但她两只手都被锁住了。
她也不确定自己的挣扎会不会让寒止生气,更不清楚,寒止还愿不愿意抱她。
肆意掠夺,蛮横用力。
时璎隐忍到轻轻战栗,她睁开眼,望向了近在咫尺的爱人。
真好啊。
原来她还活着。
时璎看到那抹白影的时候,并没有很震惊,许是这些年,她时时幻想,打心底里竟默认了寒止还活着。
她时常觉得自己疯了,她在寒止进门那一刻,不太确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或许真是疯了吧。
寒止也突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交,她眼里太浓烈的眷恋和爱意根本来不及掩饰。
被抓了个正着,寒止心里堵着一口气,她坏意地想吓唬时璎。
摸上腰腹的手扯开了腰带,时璎终于出声道:“别在……别在这里。”
寒止知道屋里还有个晕死的人,她没想真的做什么,也没挪开搁在时璎腰腹间的手。
“我就要呢?”
时璎唇瓣殷红,是被欺负狠了。
她斟酌片刻,小心地试探道:“你要对我负责。”
寒止明知故问,“怎么负责?”
她本以为时璎会扭捏,岂料这人竟颇有些急切,“别丢下我。”
寒止沉默了。
从猜想产生起,她的头脑就不清醒,以至于忘了迷药对时璎这种修为的人而言压根不起作用。
她本来只是想偷偷看时璎一眼,可重逢到现下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和预料。
同时璎的关系,她还没有想清楚。
时璎见她脸色几变,眼神也渐渐冷下来,忽然没了讨价还价的勇气,她轻声道:“我方才不是认真的,你想做就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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