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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叫一声，蜷缩在地上。
尽管如此，他口中的祈文依旧没有停下，周遭寒气越来越重，玄铁所锁链上结出寒冰，向着神像蔓延，明明置身在冰封之中，而焚身的痛楚却依旧没有减少，但他一想到大皇子此刻说不定也遭受同样地痛苦，就露出一个扭曲而痛苦的笑容。
混乱之中，他似乎听见有人对他说话，声音威严而浑厚。
“恶蛟，你可认罪？”
“天性如此，何罪之有？”
那个声音仿佛有千万个人叠加在一起，他道：“交出龙骨，免你受天火灼心之苦，免你受雷劫断骨之苦，免你受寒冰封身之苦……”
秦沧想，恶蛟是谁，龙骨便是从它那里传承而来的吗？
他正想着，那声音突然又换了一种语气，迷蒙间周遭似乎变成了极尽华美，云遮雾绕的宫殿，“黑蛟龙渡众生之苦，有大功德，特赐封万渊龙神，镇守无尽海。”
下一秒，狂风吹过，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劈下数道天雷，映照出白狐恐惧的瞳孔。
黑龙腾空飞起，天雷落下，他眼前一黑，肌肤却似乎被某种轻柔的东西拂过。
再睁开眼，再没什么天雷，桃花林中吹着春风，白涯眯着眼睛微笑，微笑：“又喝醉了，早让你少喝两杯。”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却发现酒杯中满是鲜红的血液，杯底碎裂，周围挂起暴风雪。
颈上一凉，顺着利剑看去，白涯咬牙切齿，眼底尽是恨意：“为何杀我族人？”
秦沧心里一惊，后面再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感觉痛到极处，突然入灵魂出窍一般，浑身一轻，再睁开眼，又回到了大殿之中。
神像显灵了！
他先是一喜，紧接着一愣。
他看见的，不是神像，而是大殿的穹顶。秦沧低下头去，看见一个浑身狼狈的，小小的人跪在自己脚下，他的面前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黑狗。
正是他自己。
那我又是谁……
秦沧垂下眼眸，看见自己脚下巨大的铜制莲花宝座。
莲花宝座面前，白涯正抬起头看着他。
在他白衣翻飞的身影背后，悬浮着巨大的、虚实难辨的九尾狐法相。
而白涯的目光有着他看不懂的情感，有难过，有怀念，有喜悦，有恨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故人。
没了□□的束缚，他的感官似乎无限延伸，灵敏到极致。木门外，野草微动，沙沙作响。玩神殿外，万家灯火之中，嬉笑怒骂细细碎碎地进入耳中。
更远处，海风卷起浪花，一轮一轮的人们放下自己手中的船灯。烟花在天空中炸响，船灯之上，所有被祈求带走的苦痛一一被他聆听。
秦沧太阳穴剧痛，随着本能伸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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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凶兽
白涯站在着空旷的神殿之中，几乎难掩自己的情感。
鎏金瞳孔在神像上睁开的那一刹那，他仿佛见到千万年前那个奇迹一般的身影。
那双从天地中孕育的黄金瞳，骄傲，威严，又带着慈悲。
龙神的眼瞳垂下来，看着他，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爱恨，与记忆中像又不像。
不像他在天地之中恣意潇洒的灵动，却与他困居世界尽头的神坛上别无二致。
白涯喉头滚动着许多话语，且难以轻易问出一句。
神像指尖流动出一道晶莹的光辉，紧接着，他脚边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躺在地上的小黑突然抬起眼睛，与神兽对视。
它回光返照一般挣扎起来，恐惧地向后退去，凶兽从铜像中发出隐隐的咆哮，紧接着，经营的光辉从神像上发出，落到了小黑的身上，小黑顿时僵在了原地。
它眼瞳疯狂闪烁，乌黑与猩红不断交替，随着力量的注入，神像中的力量也开始减弱。
龙神的黄金瞳逐渐暗淡，小黑背上箭头被力量排出，它身形开始不断壮大，长出利爪和獠牙，不断哀嚎的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浑厚。
最终，光辉完全消失，神像恢复了沉寂，似乎又变成了一堆无机质的铜铁。
小黑身后的法相几乎填满真个大殿，它抖了抖身上的皮毛，仰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紧接着像看到了什么似的，转过来充满敌意地盯着白涯。
白涯很平静，像是很熟悉这凶煞的异兽：“你醒了，离他醒来也不远了。”
小黑正准备发出咆哮，躺在地上的秦沧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咳嗽了一声。
“小黑？”
凶兽顿住，它低头看向秦沧，轻轻呜咽了一声，对着秦沧趴下身体。
白涯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秦沧脸上满是残余的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有些愣怔地看着白涯，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踉跄着朝神像脚下走去。
已经燃尽的命灯只剩下琉璃的灯壳，倒在地上，绊了他一下。
秦沧猝不及防跌在地上，仰头看那神像。
巨大神像的脸隐没在阴影里，却再也没有黑雾缠绕。那武神并非青面獠牙，反而长着一张年轻的脸……
与他一模一样。
“我是……啊！”秦沧眼前白光一闪，似乎要想起什么，头却一阵刺痛。
他按住太阳穴，喘息片刻，抬头看着眼中露出关切的白涯，断断续续地问：“这神像是、是谁？”
白涯刚一张嘴，秦沧耳朵里便传来一阵嗡鸣，头晕目眩，视线模糊，秦沧抱着头伏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这感觉才消下去。
小黑在旁边用鼻子拱他，担忧地不停在原地踏步。
白涯道：“我说不出，你也听不到。”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然后静静地看向秦沧。
秦沧握紧手指，看进白涯的双眼，过了许久，才问出他最想问的一句话：“你曾说，你全家，被人杀害……”
秦沧忍者又开始席卷来的头痛，声音颤抖：“是谁？”
白涯亦不回答。
神像无悲无喜，只静静地，用他的脸，没有感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秦沧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一把推开白涯冲出了压抑的神殿。
小黑跟着他冲出去，却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只是敏锐地转向某个方向，警示性地轻唤两声。
京城起了火。
浓烟朝他们来时的反向传来，人群传来惊恐的骚动，秦沧看着呆呆立在原地，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片刻后，天空中突然风起云涌，月亮被乌云遮盖，厚重地乌云迅速汇聚起来。
小黑抬头看着天色，发出一声巨大的长啸。
顷刻间，暴雨从云层中降下。
兜头的大于浇在秦沧身上，他恍若未闻，只是突然朝着浓烟升起的方向“砰”的跪下。
他脸上分不清似乎雨水还是泪水，整张脸皱在一起，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徒儿不孝。
一路走好。
暴雨下到后半夜，仿佛这一场暴雨就是为这场事变而下。
秦沧在暴雨中一直跪到暴雨停歇，他闭着双眼，仿佛要在雨中化作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直到天光泛起白色，白涯才走上前去。他伸手一碰，秦沧就向一旁倒去，他伸手将秦沧抱回神殿中。
积了许多灰的供桌被白涯拆了一角，升起篝火。
得了一些温度，秦沧苍白的脸上便泛起不正常的红色。
白涯伸手探了一探：“你发烧了。”
秦沧嗯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我一定、一定要亲手结束这一切……”
从陈老将军，到小黑，从齐王府，到皇陵，还有海岛，清水河镇…他一路走来，恨了许多人，救了许多人，也目睹许多人死去。
陈老将军，小黑，齐王妃，齐王，大皇子，皇帝，三皇子，国师，海岛上那些可怜的祭品，清水河镇的白杨白柳，秀才钱易，还有更多他一时记不起名字的人们……
他在暴雨中，试图想明白他们究竟为何而死，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在人间生老病死之外的线，在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生命。
他背负着请神命，在风暴的中心，看着这场风暴卷走身边爱过恨过的所有人。
请神命，究竟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但他必须找到答案。
白涯擦干净他的脸，顿了顿，道：“我相信你。”
他又道：“先睡一觉吧，纵使你有龙骨，也撑不住了。”
秦沧深呼吸了一口，疲惫地点点头。
小黑趴在火堆旁边，红宝石一般的眼睛注视着跳动的火焰。
秦沧靠在它厚实柔软的皮毛上，等待着篝火一点一点将他的衣服烤干。他昏昏欲睡，伸出手挠了挠小黑的大脑袋，轻声问：“你现在还是小黑吗？”
小黑不知如何回答，偏头蹭了蹭他。
秦沧又道：“你还记得陈老将军吗？”
小黑轻轻点头，秦沧看向他的眼神很柔和：“我让你活下来，变成这样子，你会恨我吗？”
小黑有些焦急地甩甩尾巴，呜呜了两声，秦沧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好，那就好。”
说罢他闭上眼睛，靠着小黑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凌晨，他被一阵雷声惊醒。
秦沧睁开眼睛，外面仍在下雨。京城的雨断断续续，似乎没有停过。小黑趴在神殿门口，一只通体漆黑，厚毛利爪的凶兽，百无聊赖发呆的样子竟也有几分可爱。
它听见秦沧醒过来的动静，开心地站起身来，打了个响鼻，颇为欢快地向秦沧跑来。
神殿里依旧燃着温暖的篝火。白涯似乎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些柴火和食物。
篝火上驾着一口锅，正咕嘟咕嘟地煮着肉汤，小黑看了看秦沧，又看了看那口和它比起来显得有些小了的锅，眼神望眼欲穿。
白涯一身白衣早已重新变得干干净净，正坐在石锅面前，时不时搅拌一下。
他看见秦沧醒了，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脉搏：“你恢复得不错。”
秦沧自己活动了一下手脚，龙骨在身，身体上确实恢复得不错。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掌纹，命灯恰巧把他救活，剩下的全烧在神像跟前，依旧是个短命鬼的路数。秦沧算了算，请神令再用两次，大概就是他的极限，他也不甚在意，将手放下。
食物的香味顺着白雾飘过来，秦沧饿了两天，肚子非常适时地叫了一声。
白涯轻笑了一下：“过来吃吧。”
秦沧走过去，白涯甚至带了碗筷，秦沧仔细瞅了瞅，看着像是什么路边摊贩常用的那种。恍若隔世似的，他隔着雾气看白涯，突如其来地想起清水河镇路边那个牛肉汤铺子。
和那些他看到的千百年前的场景相比，一年不到的时间，只是沧海一粟。
可他总感觉很远了。
秦沧歪头，看着白涯将剩下的汤放在小黑面前，问道：“你活了多久？”
白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将篝火添了添：“几千年吧，我也记不清了。”
秦沧感叹：“几千年啊，真是漫长…”他又问：“那这几千年，你们都怎么打发呢？”
几点火星从篝火里飞出去，白涯的声音清清冷冷：“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做一只小妖，在山野之间吃吃睡睡，偶尔修炼，不知道什么是时间。后来……”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秦沧，又飞快地别开眼睛，平静道：“后来遇上了一个人，一起浪迹天下，时间过得很快，再后来，出了些事，我就去了雪山，闭关修炼，偶尔来一趟人间。”
“那个人……消失了吗？”
白涯安静良久，回道：“没有，我不会让他消失的。”
火星劈里啪啦地在两人中间作响，小黑恋恋不舍的舔光最后一点汤底，心满意足地趴在地上听他们说话。
他们在这里静静待了一整天，秦沧在神像面前静静坐着，偶尔出去院子里看看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晚上，万福灯海祭到了尾声，晚上不再有什么活动，雨也慢慢停了。
万神殿周围静悄悄的，在这温暖的黑暗中，就连空旷的神殿都显得有几分安宁的氛围。
秦沧食物咽下，充实的胃袋带来一种本能地放松与满足。他将瓷碗放在一旁，双手枕在脑后，向后一靠。
神殿大门并没有观赏，从这里看出去，乌云散去后，天空中露出稀稀落落的星辰。
秦沧看向白涯的方向，鬼使神差地，问他：“过来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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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起局
白涯猛地抬起眼，有几分惊讶。
秦沧兀自看着外外面，白涯抿了抿唇，还是走过去坐在秦沧身边。
屋檐上有残余的雨滴落下，滴嗒嘀嗒砸在草地上。
秦沧道：“明天就是万福灯海祭的最后一天，国师会开祭坛，完成最后的祭祀。”
白涯看着他：“你要去？”
秦沧点头：“万福海灯祭祀，文武百官，国师，皇子和皇帝都会在场。大皇子要杀我这件事，陈老将军一定告诉了国师，皇陵中灵脉崩塌，两件事一结合，他必定已经推算出大皇子的异心，只是不知皇上态度如何。”
“但不管怎样，大皇子已经走上绝路。他现在只有三种结局，要么逼宫登基，要么被抓起来，在天牢里过完后半生。”
白涯皱眉：“皇帝为何至今没动手？”
秦沧道：“其一，皇上身体一直不好，比起骄横跋扈的三皇子，大皇子才是下一任皇帝最好的人选，国师可能还在犹豫。”
“其二，万福海灯祭上的祭祀对皇上很重要，往年我的血加上祭祀，能让他续上一命，如今我不在，他的情况想必不太好，或许不敢再节外生枝。”
他笑了笑，道：“你直到最好的是什么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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