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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顿了顿，道：“明乐，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秦沧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皇帝。
半晌，皇帝似乎妥协了。他慢慢道：“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十几年，你心里一直恨着朕，是吗？”
秦沧冷笑一声“自然是该恨，我家破人亡，受尽折磨，不都是因为你和国师为了拿所谓的龙骨，你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不该恨吗？”
他双拳握紧：“你让我来，在这演什么血浓于水，真不怕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国师大惊失色，快步走进来：“孽障，你说什么胡话！来人，把他押下去！”
国师扯着秦沧就要往外走，皇帝瞥了国师一眼，轻飘飘地挥手：“无妨，让他说。”
皇帝的语气依旧平缓，眼神平静：“你的龙骨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整个中洲。朕如今靠血供养，几十年前，中洲何尝不是靠朕的血供养？”
秦沧眼睛微睁：“你说什么？”
皇帝拉开宽大而空荡的袖管，干瘦的手臂上还能看出陈年累月留下来的伤痕。他继续说道：“在四境灵脉中枢还没建好，请神命还没诞生之前，皇家便一直以自己的血肉换取灵气，供养中洲。没有请神命这样天生的命格，要想获得足够的灵气，我们皇家流过的血只会更多。”
秦沧胸膛剧烈起伏，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充斥着他的胸口：“狗屁！你的意思是，等我死了，就放皇子的血，等他们老了，就去放你皇孙的血，是吗？”
皇帝看着窗外：“这是命运，生在皇家，锦衣玉食，万人敬仰，自然要付出一切，去供养这片土地。”
“狗屁的命运！”秦沧一脚踹翻了凳子，指着皇帝：“你以为四境灵脉全靠你们皇室一人供养？你去看看田间乡下，多少幼童无缘无故一出生就被带走，家庭破碎，爱人离散，多少贪官打着灵气中枢的名义强抢民女，大肆敛财，一句玄之又玄的命格，就要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我说你们有该死的命，你们怎么不去死！”
“秦沧！反了你！”国师一巴掌扇在秦沧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地力气，秦沧耳朵一阵嗡鸣，捂着脸摔在地上。
老头脸上少见地慌张，指着门外大吼：“滚出去。”
皇帝的脸色几乎是漠然的，他淡淡反问道：“若没有灵气中枢，天灾不断，他们难道就不死吗？那些死了孩子，死了爹娘的，每吃一口的稻米，都是从亲人的血肉中长出来的。朕不动手建立这灵气中枢，是等着让所有百姓一起饿死吗？”
秦沧咽下一口反胃的血，低声道：“你又怎知他们的选择呢？”
两个侍卫闻声进来，已经一左一右押住秦沧。
皇帝似乎是极其疲惫一般，长叹一口气，厌烦地挥挥手：“带下去吧。”
秦沧被两个侍卫拖出寝宫，又被人带回天牢。
他也似乎被耗尽了精神，垂着头靠坐在稻草堆旁。
国师站在天牢里良久，才道：“小侯爷，你是心善之人，但你救不了所有人。”
秦沧低声道：“我没有想救所有人，我只是想不通，命运到底是什么？”
他以为皇帝就是他最恨的人，可连人皇至高，都未能逃脱地狱。
究竟是谁，做错了什么？
幽幽苍天，何薄于我？
他抬起头看着国师，道：“那天齐王府，陈老将军把我送走前，跟我说，自己十几年来，虽对请神命祭祀心怀疑虑，却让自己视而不见，直到最后，才鼓起勇气来救我，然后本该安享晚年的一代名将，背着谋逆的罪名，死了。”
国师眼中翻涌起许多复杂的情感，秦沧手指掐在掌心，强迫自己从哽咽中说下去，他道：“他知道自己会死，也知道自己死后也在别人口中不得安宁，他用自己的命和名声，去直面他的良心。陈老将军最后对我说，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别后退。我想不通命运为何让我万劫不复，为何让世间诸般苦，哪怕天威不可测，我也不想下跪。”
一个人的退缩是没有尽头的，你只要屈服过一次，就要有无数次，最后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陷在囹圄中，就只能发出“这是命运”的叹息。
愧疚、自责、悔恨、妄想会在身消道陨之前，都如恶魔一般折磨你，对你说：“要是你当初……说不定就……”
他不敢想象自己终其一生，供养完了所有的龙血，然后浑浑噩噩地死去。
比起死亡，那才是真正万劫不复的深渊。
国师注视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当初他从御花园的水池中捞起秦沧、将他送进祭坛，也送进皇家学堂、送他南下，也抓他回来。
他并非不愧疚，不心疼，不责怪自己太过残忍。但他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为更多人，放弃秦沧。
现在，这个少年已经在摔打中，跌跌撞撞着含着血和泪，站在了属于自己的路上。
他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欣慰。
国师露出一个慈祥而悲伤的微笑，他说：“甚好。”
然后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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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坑蒙拐骗
那天之后，没有人再来找过秦沧，他安安稳稳地在天牢里又待了几天，皇帝竟真把御厨给派了过来，秦沧也没什么表示，该吃吃该睡睡。
小黑回来了，它似乎与秦沧的联系增强，秦沧能感受到它应该就在京城周围。
大皇子也派人传信过来，一切准备妥当，七成把握，就在万福灯海祭的还愿之日动手。
那天早上，恰巧又是取血之日。
他靠坐在稻草堆旁边，国师和太子走进天牢。
秦沧手上看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头也不抬道：“今日不是万福灯海祭的还愿大典吗，如此盛事，您老不去准备准备？“
国师道：“自然是去的。”他侧身对身后的小童道：“照以往一样。”
小童应了一声，捧着铜制的小碗上前来。
他喊了好几声，秦沧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地，小童有些为难，咬了咬嘴唇，伸手上前握住秦沧的手臂，想将他的手臂拉过来。
这一拉，竟然没拉动。
秦沧平淡道：“放手，今天我不想放血了。”
小童进退维谷，国师道：“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秦沧站起来把手里稻草编的小狗往怀里一揣，站起身来拍拍屁股：“我的意思是，从今天开始，从今往后，老皇帝再也喝不到我的血了。我救不了许多人，也不想救他。”
“你……”国师眉头紧皱，示意身后的士兵进来按住他。
下一秒，秦沧两指扣住吹了个口哨，顷刻间，天牢的脚下传来一阵地动山摇，几人站立不稳，天牢外响起滚滚雷声。
外面的士兵突然大叫：“啊啊啊啊——有妖怪！”
一声怒吼从天牢外传来，墙壁在剧烈的摇晃中出现了裂缝，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疯狂地撞击天牢。
突然，外面的撞击消失了，寂静了片刻之后，下一瞬间，某个巨大的黑影逆着光从天牢尽头冲进来。
面目狰狞的凶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一路撞断无数栅栏，巨大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国师大惊失色，尽力镇定着大喊：“放锁链！快把它拦住！”
周围回过神来的士兵围起锁链，点起火把。这天牢毕竟是整个中洲最固若金汤的地方之一，很快机关锁链启动，将所有过道如蛛网一般困住。
凶兽虽有排山倒海之力，但却奇异的没有肆意杀人，只是将涌上来的士兵丢开。
混乱之中，秦沧一猫腰，钻进密密麻麻地铁链网中，向凶兽奔去。
国师立刻大喊：“抓住小侯爷！别让人跑了！”
几个士兵闻声而动，一直沉默的大皇子突然一声大喝：“都不许上前！”
国师横眉立目，瞪着大皇子，大皇子身后的影卫迅速围上来，牢牢堵住那些围追秦沧的天牢守卫。
秦沧的身影逐渐远离，与凶兽会和。小黑鼻子里喷着粗气，俯下身来，秦沧爬上他的后背，拍了拍他的脑袋，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走喽。”
一人一兽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小黑腾云驾雾，最后在秦沧的指挥下，悄悄落到了京城一处宅邸中。
宅邸的花园巨大，小黑缩小了身形到半人高，贴在秦沧的脚边猛摇尾巴。
秦沧蹲下来挠了挠他的下巴，把怀里那个稻草编的小狗拿出来，笑眯眯地晃了晃：“看看，像不像你？”
小黑嗷呜一声把稻草小狗叼过来，看起来很高兴地打了两个滚。
旁边白影一闪，白涯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
白涯看着那个稻草小狗，挑挑眉：“你在天牢一个月，就研究这个？”
秦沧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乍一见到大地天空新鲜空气，心情不错地笑道：“天牢无趣，只能靠这玩意儿打发时间，你若是喜欢，给你也编一个。”
他说干就干，顺手从从旁边折下一根枝条，看了白涯两眼：“你是妖，真身是狐狸吧？”
见白涯默认，他指尖飞快地动起来，一边问道：“你有几条尾巴，像你这种活了几千年的，听说都有九条。”
白涯道：“曾经是有九条，现在只剩六条了。”
秦沧瞥了他一眼，白涯以为他要问为什么，秦沧却道：“六条也不错，编出来好看一些。”
白涯笑了笑。
秦沧心灵手巧，十分熟练，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六尾狐狸就出现在他手中，他抛给白涯：“拿去玩儿吧。”
说罢，转身向宅邸中走去。
白涯看了这小狐狸一会儿，追上去：“你去哪儿？”
秦沧转头问他：“你不觉得这很眼熟吗？”
白涯环顾四周，终于想起来这是哪儿，疑惑道：“你来三皇子府上做什么？”
秦沧露出一个惯犯的笑容：“自然是坑蒙拐骗来的。”
他出现在三皇子面前时，三皇子正准备下午的还愿大典，乍一见秦沧，被吓了一大跳，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秦沧啧啧两声：“不必行此大礼。”
三皇子目瞪口呆：“你真是秦沧？”
秦沧道：“还能有谁？”
“你怎么出来的？”
秦沧颇为嫌弃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就说你争不过你大哥，我逃狱这老半天，你还没收到消息？”
下一刻，有人敲门，秦沧躲进屏风后，三皇子手下的人进来对他禀报一番，他越听脸上越震惊。
半晌，他挥退手下，结舌道：“你真召来凶兽，从天牢里逃出来了……”
秦沧点头，三皇子又对他立刻多了几分忌惮，皱起眉：“你、你来我府上做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看上去像是怕秦沧来暗杀他。
秦沧给自己倒了杯茶：“冷静点，我来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你马上，就要当太子了。”
三皇子眼睛瞬间又瞪大：“你！”他压低声音：“你莫要陷害我！”
秦沧道：“这话我不骗你。虽然咱们两个新仇旧恨不少，但如今我腹背受敌，你也争储不利，咱们都有共同的利益。”
他饮下一口茶，道：“当时在万福灯海祭上，我把你供出来，全是被大皇子逼迫，你也知道你大哥心狠手辣，我若是不那么说，小命就没了。齐王府一案根本不是我与他合谋，是他怕我告发毁坏皇陵的真相，才追杀我。”
三皇子眼睛一亮：“什么皇陵的真相？”
“大皇子想要破坏四境灵脉，为的就是推行他的新政。为了破坏灵脉，他甚至不顾陛下和天下百姓的安危，想将我至于死地。”
“当真？”
“他在天牢里就找机会想要把我杀掉，甚至百般折磨，不信你看。”秦沧将袖子拉上去，露出纵横交错的疤痕。
他接着说道：”如今我从天牢里逃跑，他不仅不抓我，甚至故意把我放走，也是为了让陛下失去我龙血的供养，好让他把持朝政。“
三皇子面露沉思，秦沧顿了顿，让他自己想了一会儿。他这话真真假假，三皇子看上去已经信了一大半。
果然，片刻后，三皇子道：“如今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庇护你免受他的追杀？”
秦沧点头：“对，不仅如此，我来助你一臂之力，让你安安稳稳地登上太子，彻底扳倒他。”
三皇子眯起眼睛：“你太大胆了，你对大哥有威胁，难道对我就没有吗，你不怕我同他一样对付你？”
秦沧笑了笑：“我自然是知道你们都不信我，我要的也不是这个，你不像大皇子，为了废除四境灵脉中枢要将我赶尽杀绝，只要灵脉还可以运转，我就有活命的依托。”
“那倒是，你也不傻。”
秦沧压下自己想笑的嘴角，正色道：“我来，是向你告知一个重要的事情。大皇子故意将我放走，陛下一定已经意识到他的反心。如今陛下身体随时有危险，为求安心，可能会暗中给你下立太子诏书。”
三皇子压抑不住自己的喜色：“父皇自然是识人的。“
秦沧严肃道：“我就是要告诉你，即便是有立太子诏书，今日的还愿大典上，也不是你昭告天下的时机。”
“为何？”
“你有所不知，你父皇身体一直不好，就是因为你们皇家称帝后，自己首先就要走上祭坛，向天献祭，以获得灵气。这对人的损耗极大，正如你父皇这般，正值壮年，却已然无比虚弱。你们谁在还愿大典上得了这皇位，谁就得去献祭。”
三皇子脸色一凛：“你是说，让我等大皇子先行献祭后，再拿出立太子诏书？”
秦沧道：“正是，如此这般，你即保全了自己，又有了皇位。不用献祭，你活得久一些，我能活命的时间也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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