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沧,他刚要出声,就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嘴,大皇子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了结了他的性命。
国师此刻已经无暇再去管他们,他苍老的眼睛紧紧盯着秦沧:“你还是来了。”
秦沧与他回望:“我一定会来的。”他淡淡道:“今天这个祭坛,我必须毁掉。”
秦沧将手中鲜血在眉心处一点,真正的龙神之血带着灼灼温度点燃他的鎏金色瞳孔。
他一身红衣,暗纹流光,五彩的祈神风幡在头顶猎猎翻飞。满朝百官无一人敢大声呼吸,他们仰望着汉白玉高台上这个传说中最接近神明的,被锁在祭坛半生的请神侯。
他伸出手,与国师一模一样的符咒漫天散落,紧接着在白涯强大力量的加持下,风水地火之力尽数倾斜而出,悍然砸向法阵!
国师祭出同样的自然之力,以身为屏,挡在祭坛之前。
小黑在法阵之下咆哮,天空中的乌云已经完全遮住太阳,明明是白天,整个京城却似乎进入了黑夜一般。巨大的异象之下,大街小巷都充满了惊讶的呼喊。
法阵正上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秦沧随手捡起一把剑,双足一点,飞身而上。
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暴雨骤然落下,整个天空所有乌云翻涌着,向秦沧头顶汇聚。
他双手持剑而立,片刻后,以极快的速度,如同一把穿云之箭,向着法阵刺去。
两把剑在空中相接,带起一阵火星,两人在暴雨中对峙,身旁的雨丝被这巨大的力量裹住,几乎要在空中形成一个漩涡。
脚下那个祭坛已经开始出现裂纹,法阵保护之下的高塔依旧矗立。
国师的佩剑一寸寸碎裂,剑身崩坏那一刻,国师飞出去,重重摔在高台上,嘴角溢出许多鲜血。
狂风卷着暴雨,打在身上宛如鞭笞。秦沧全身湿透,黑发散乱,看着那个老人。
国师咳嗽一声,深深地看着他:“小侯爷,收手吧。”
秦沧眼中一片坚硬,摇了摇头。
国师长叹一声,似是万般无奈。他丢掉手中半截断剑,从身后的一直背着的包裹中,取出来一个长盒。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把通体瓷白、形状奇异的剑。
那剑像是由许多截骨头拼接而成,白涯远远看了一眼,便将掌心掐出血来。
龙骨。
秦沧背后的脊柱发烫,他已有所感应,声音嘶哑:“你为何有这么多……”
国师拿起剑身,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低声道:“司徒家世世代代为祭司,自然是……祖辈传下来的龙骨。”
被俘虏的,被算计的,寿终正寝后取走的,甚至掘墓重新刨出来的,有的甚至并非完全长成的龙骨,只是带着命格却没有觉醒,普普通通的人的骨头。
秦沧一直不相信同一个灵魂会在转世轮回。
喝过孟婆汤,尘归尘,土归土,哪怕真是同一个灵魂,也是新的一生。
可真有一个灵魂却被恶鬼索命一般,纠缠不休地残害几生几世。
他带着命格降生那一刻,所有的命运已经被熟练地写好,只等待他的死亡。
秦沧眼底血红:“为什么?”
国师一时竟有些不敢看他:“为了天下苍生……”
“我问你为什么总要向上天下跪!”秦沧嘶吼着向国师冲出去。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他眼角留下一行血泪,鎏金双瞳灼灼燃烧,宛如地狱的火焰。
“为什么天降灾祸,你不敢问天,只敢吃其他人的血肉?灵气衰竭,我就该当祭品吗?你们可以世世代代低着头找那根龙骨,却几百年不敢抬头看一看上天!”
他七窍流血,却像疯了一般,只会向前。
剑光压在国师胸前,国师眼中翻涌,却依旧不曾后退半分。龙骨剑上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几乎要刺入秦沧的双眼之中。
秦沧与他面对面,国师肉体凡胎,纵然有龙骨剑的加持,但死去的骨头怎能比得上鲜活的生命。
利剑刺进国师的胸膛半寸,淡淡的红色印出来。
国师身上的祭典礼服被在打斗中已然变成破碎的布条,厚重的祭司服下是他平日里常穿的外袍。
那外袍洗得发白,十分陈旧,上面甚至还有洗不干净的印子。
碎片般的记忆突然闪过脑海,秦沧失神一瞬,看着那一块褐色的污渍。
……大年三十那天,国师一定要来给他做顿饺子,他失手打翻香醋,不小心溅上去的。
秦沧像是被这记忆刺伤一般,怒吼道:“你说为了天下苍生,老师,你说我是不是天下苍生?我又何错之有?”
国师整个人散发着油尽灯枯的气息,看着秦沧涌起的眼泪,说不出话。
秦沧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心灰意冷,厌倦至极,他身后狂乱的风暴渐渐散去,只剩下手中的利剑一点点没入国师的胸膛。
秦沧疲惫道:“老师,你就要死了。”
--------------------
第47章 开天门
国师一直看着秦沧,秦沧垂着头,低声道:“或许当年,你不该救我,不该让我读书写字,不该让我从一个供血的牲畜变成一个人。”
“你那些不合时宜的……人性,让我变成了人,只要是人,就再也不会想那样被拴着链子活着,你就一定会被我杀死。”
秦沧抬眸:“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命运吗?你现在可曾后悔?”
国师双唇颤抖,突然老泪纵横,他撑着最后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抚摸秦沧粘满血的脸庞:“明乐,为师对不住你。为师不后悔……用你供养灵脉,也、咳咳,也不后悔……救了你。”
“为师只是凡夫俗子,没有请神命这般搅弄风云的能力和机遇,这不是我的命运……是我的选择。”
国师说完这句话,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躺在秦沧面前,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秦沧全身都在颤抖,他表情挣扎,似乎比将死的国师更加痛苦。
国师感受到脸上落下来的潮湿,似是雨水,像是眼泪。
秦沧咬牙切齿道:“祭坛毁了,灵气没了,但我不会让无辜百姓平白饿死。”
他闭了闭眼:“老师,你放心的去吧,我会替你……向上天讨一个公道。”
国师微微提了一下嘴角,闭上了双眼。
秦沧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唯一的支撑点就是那把插在国师胸口的利剑。
他放开手,举目四望。
潮凉的风带着雨丝打在他脸上,法阵已经尽数碎裂消散。
大皇子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看向秦沧的方向,他身侧,三皇子倒在血泊里,已经断了气。
天空如铁灰一般压抑阴沉,高高的祭坛下是渺渺茫茫的普通人,祭坛之上,是触碰不到的旷远天穹。
请神命的力量已经逐渐消散了,他踉跄了一下,看见白涯缓缓向他走来。
白涯伸出手来扶他:“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秦沧摇摇头,抓着白涯的手臂,将他的手拉下来,塞了一个符咒在他的手心。
一个刚刚绘制好的请神令。
白涯猛地将手中的请神符咒攥成一团:“秦沧!”
秦沧道:“再帮我一次。”
白涯道:“再用一次,你会死的!”
秦沧摇摇头,告诉他无声的决心。
不可后退。
他弯下腰,捡起国师手中的白骨剑,仔细端详。
白涯嘶哑道:“秦沧,够了,这一世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秦沧将白骨剑放在白涯眼前轻声道:“那么下一世呢,还要从头再来吗?”
他伸手抚摸着白骨剑,感受着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抬头问他:“你也有一把一样的剑吗?你手上有几块骨头?”
白涯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我只有……一块。”
他不是没有机会,每一世,他都有机会去取走龙骨,制作出龙骨剑,但每一世,都没能下得了手。
秦沧道:“如今要有第二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催动请神符。
请神命,天地间最接近神的命格,以自身命数为祭,神明之下,不可违抗。
白涯即使全力抗拒,也阻止不了他。
他们面对面站在祭坛上,秦沧眼中的鎏金色重新开始燃烧,小黑焦躁地围在他们身边,不断向远处发出长啸。雨停了,只有风。
京城中不明真相的民众看见异象散去,便抓住时机,完成最后的庆典。
卯时一到,远远近近的镇魂钟声响起。礼炮轰鸣,数千朵烟花升上天空齐齐炸开。海港处掀起巨大的浪花,怒涛咆哮,翻滚奔腾。秦沧捂住心口,嘶吼了一声,跪倒在地。
请神令成!
一瞬间,手中的龙骨剑轻轻震动,秦沧的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光芒,白涯瞪大眼睛,看着秦沧——在他完成献祭这一刻,一根几世都未曾成功的,拥有完整力量的龙骨,长成了!
秦沧抓住白涯的衣角,仰起头,断断续续道:“把龙骨,取、取出来。”
白涯抓着他的肩膀:“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沧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快,没有时间了,我命令你,取龙骨!”
他跌倒在地,白涯无法控制地俯下身来,手中汇聚起灵力,他指尖寒凉,一手按住秦沧地半边肩膀,一手被迫以指为刃,轻轻划下。
血,肉,骨。
白涯双目通红,几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那根龙骨取出。灵力修复了秦沧的□□,但掩盖不了油尽灯枯的事实。
秦沧接过还带着血的龙骨,将它接在手中龙骨剑上。
祭坛外,百姓们双手合十,成千上万的愿力汇聚在秦沧耳中。
秦沧似有所感,抬起头,仰望高高的苍穹。
他站直身体,握着手中的龙骨剑,伸手在虚空中一点。白涯手中的请神符骤然燃烧起来,飞向半空,请神符脱离了符纸,化作一个血红的符号,不断变大,慢慢升起在天空中。
万神殿里那个被藏起来的神殿中,莲花座上的神像微微颤动。
更远处的大海掀起巨大的波涛,隐隐有鲸鸣。
龙骨剑对着苍穹,划出一道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的剑气,白涯周身风起,长发一瞬间化作纯白,竖瞳雪亮,巨大的九尾天狐法相出现在他身后,俯视着一整个京城。
九尾天狐盯着天空中那道请神符,尖锐地长啸一声,九条巨大的狐尾张开,化作燃烧的火焰。
秦沧目不转睛地看着苍穹,一字一顿向高天之上的神明宣告:“开、天、门。”
毫无预兆的,天空突然降下暴雨。
秦沧站在暴雨之中,巍然不动,他属于神的龙骨指着天,属于人的脊骨撑着地。
血污一层一层从他身上褪下来,过了许久,直到玉白的地板上开出一朵盛大的、淡红色的血花,阴云才逐渐散去。
天晴了。
一道彩虹从夕阳之中照射出来,在水汽之中折射出如梦似幻的光泽。虚无的云层中,慢慢浮现出美轮美奂的琼楼玉宇,似真似幻,仿佛传说中仙人所居的白玉京。
紧接着,无数条金线从云层中降下,向着秦沧伸来。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慢慢缠绕上秦沧的身体,然后又缓缓升向半空,将秦沧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吊了起来。
秦沧从半空中俯视着脚下,半个京城已经沦为一片废墟。
他抬起头,在仙音渺渺之中,看见半透明的,圣洁又威严的身影出现在空中,金线勒进他的皮肤,血液顺着金线被抽走,仙人们用一种极其空灵的声音问道:“献天之骨,所求为何?”
秦沧艰难道:“我要,我要请神。”
仙人问:“汝之所求,是何方神明?”
秦沧嘴唇微动,一瞬间,所有人的耳膜中传来一阵令人眩晕的嗡鸣,世界似乎在一瞬间被消除了听觉,陷入不可言说的寂静。
只有秦沧听见自己的声音。
鎏金色的双眼燃烧到极致,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念出那个被抹去的名字:“请——苦海罗刹。”
白玉京在天空中疯狂闪烁,金线迅速向上收缩,秦沧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白玉京之中。
在天门关闭前,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跟了进去。
秦沧感觉自己被撕裂成很多地碎片,但却一直半梦半醒地有自己的意识。
他似乎突然间记得很多事,又忽然忘了所有,就这宛如在大海中沉沉浮浮许久后,他看见了一缕阳光。
……
万年前,一道金色的划破天空,迅速向着地面下坠。
金光坠落在被所有生灵称为极地的无尽海之中。终年不见日光的无尽海骤然被惊动,一个被遗弃的蛋静静躺在海底,在金光的照射下,破开了一条裂缝。
一条通体纯黑的、幼小的蛟从蛋壳里钻出。它本能地被金光吸引过去,在四周游动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慢慢的,金光暗淡下来,只剩下微不足道地一点点荧光,露出了一把斧头的形状。
年幼的蛟龙懵懵懂懂地在无尽海生长了百年,无尽海极冰极寒,缺少食物和光照,很少有外来生灵造访,它饥一顿饱一顿,长得比寻常龙类瘦小许多。
但黑蛟并没有任何想法,它没有朋友,更没有同类,在孤寂的无尽海中生活了数百年,也从不知晓自己在生灵眼中如何。
天空中没有日月,只有沉沉的灰色。
除了捕食和睡觉,小蛟最爱做的事就是围绕在那个奇怪的斧头旁边。
它转来转去,只觉得斧头身上发出的淡淡光辉好像母亲一般亲切。
某天,它为了捕食,游到了很远的地方,突然感受到一阵不一般的洋流。
无尽海是寂静的,沉默的,而这些洋流似乎更加温暖,更加流动。它心生好奇,循着洋流的来源向前游去。
漂流了不知道多少天,它突然看见海里有了亮光。
那亮光和无尽海海底那莹莹的微光不太一样,亮光自上而下,仿佛要照彻整个大海。
33/44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