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们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南州吧。另外,杨翠微的病情你们就别管了,转交给J市市局,他们会把人平安送回家的。这也是J市市局的意思。”郑支队最后这句话说得隐晦。
“郑支,”许昭突然道,“杨翠微晕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是他们做的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老郑的声音:“我们都知道张星凡是自-杀的,医院也有监控。”
“我知道张星凡是自-杀,我不是怀疑这个。但是杨翠微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有人要做掉张星凡’?”许昭冷静地分析。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杨翠微患有精神疾病,被害妄想也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小许,所有怀疑都要有证据。”老郑语重心长道。
“嗯,我明白……我让曹副队明天带队回南州。”许昭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明天我想去祭拜一下那位引我入行的前辈,他去世后墓碑迁回了J市,我难得来一趟J市,想跟您请个假,晚一天回去。”
“没事不着急,你们明天休整一下,后天再出发吧。路上开车小心。”老郑和蔼地叮嘱道。
见许昭放下电话,满脸的疲惫和不顺意,正在墙角抽烟的梁风上前,给他递了根烟。
“谢谢。”许昭不暇思索地接过烟,眼下烦心的时候,他也没想着再戒烟。他小嘬了一口,吞吐出一片云雾,烟雾中他的五官更显锋利。
“我们后天回南州,这两天感谢梁队的帮助。”许昭对梁风道。
“不用客气。”梁风压低了声音,“刚刚是你们南州市局领导的电话吧?”
“嗯。”许昭模棱两可。
“我也接到上级的电话叫停了。”梁风说。
梁风是个聪明人,知道真正给许昭施压、叫停调查的并不是南州市局,而是和南州市局平级的J市市局,理由是张星凡已死,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南州市局应当撤销案件,停止调查。
“呵呵,”许昭干笑一声,“局领导的意思是,既然张平、张洪被杀案的嫌疑人张星凡死了,杨翠微被强/奸案的嫌疑人张平、张洪也死了,这两个案子都无法追诉,应当立即撤案,停止调查。而我们手上也没有明确证据能说明杨翠微受第三人威胁……”
“杨家村不仅是我们屏水县的发展先进,也是J市的先进。自从杨家村出了一个富商杨戚之后,杨戚虽然嘴上从来不提出身,但背地里出资支持了很多J市的基础建设和房地产。J市这几年的发展离不开他。”梁风点到即止。
“谢谢,梁队。”许昭认真道。
“祝你们一路顺利。”梁风凑近许昭,小声道,“你有我微信,我会悄悄盯着杨岚义的。”
许昭有些意外梁风此举。虽然不知梁风是真心还是场面话,但总比许昭远在南州鞭长莫及、无能为力的要强。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就当饯别宴了。”梁风邀请。
“好,这次很高兴能和梁队合作。”许昭没有推拒,“晚饭简单点就行,别超了餐标。”
“放心,不会。老板是熟人给打对折。”梁风又恢复了他那副幽默风趣的模样。
许昭顺着梁风的指引,七歪八拐开进屏水县繁华区边上的一个小巷子。与两三条街巷相隔的中心繁华区的喧闹声不同,巷子里安静、冷清了许多,沿途也都是些墙漆斑驳的老房子。这条巷子里的很多店铺都关张倒闭了,只有几家还执着地屹立不倒。
凄清的小巷中,老远就能看到一家店门口坐着一个正在烤番薯的老人。
梁风忙摇下车窗招呼:“老唐。”
“哎!梁队!”老人闻声,激动地向他们的车子招手。
许昭靠边停下车,侧头问梁风:“这位就是你认识的老板?”许昭还难以将眼前这位佝偻的老人和梁风口中的“熟人老板”联系起来。
“对。以前一个案子的被害人家属,他的女儿失踪至今也没找到,那几年三番五次往我们公安跑,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梁风压低声音。
“失踪多久了?”许昭问。
“嗯……失踪立案是在我调来屏水县之前,怎么说也有十多年了吧。”梁风回忆道。
“那真的凶多吉少了,大概率是拐卖吧……”许昭惋惜道。
“是啊,我们干了这么多年刑侦的经验,心里都有数,只是不说破罢了。”梁风感慨道,“老人家这么多年,如果不是靠着这个念想,这一丝希望,还怎么支撑到今天呀。”
“这边生意怎么样?今天看着好像不太热闹。”许昭关心道。
“平时也是,只有我们熟客常去坐坐。老人家还不愿意收钱,每次只拿个成本费,多的都退给我们。”梁风无奈道。
说话间,老唐已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到车边,热情招呼:“梁队,菜已经出炉了,快来快来。”
“哎,这就来。”梁风答。
老唐正要往店里走,余光瞥到车内的某个身影——
他猛地顿住脚步,转回身,像是要确认什么。
“怎么了?”梁风关心道。
老唐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林清禹:“刚刚忘了问,这位是梁队您的朋友?”
“哦,这几位是南州市公安局来的同事:许队、曹副队、屈警官、颜警官,南州市医院的林医生。”梁风挨个介绍道。
“恕我冒昧,看林医生有些眼熟,不知您是屏水人吗?您是否认识……”
老唐的话没说完,就被林清禹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我是屏水人,但从小就住在J市城区,我想你应该认错了。”
“……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了。”
老唐虽如此说着,目光却未离开林清禹。
第12 章
“好了,那我们赶紧先吃饭吧。”梁风打破沉默,招呼着众人进屋。
“明天你们休息,没有案子,要不要稍微喝点啤酒?”梁风知道南州市局一行人情绪不好,尤其是许昭,刚刚接领导电话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
“大家想喝就喝一点吧。”许昭作为大队长,南州市一行人的领导,算是点头应允了,“但我就不喝了,我抽根烟就行。”
许昭说完,又询问座位旁的林清禹:“我抽根烟,林医生不介意吧?”
林清禹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介意。心情不好总要有个出口,我们大学学心理学的时候,老师说及时排解不良情绪是很重要且必要的。不过喝酒抽烟伤身,我们精神科室的喜欢凑在一起玩点小游戏,比如真心话大冒险这种。”
“好呀好呀。”颜楚涵作为唯一一个女生,没有抽烟喝酒的习惯,第一个附和林清禹的提议。
“嗯,可以。”许昭也蛮好奇林清禹的“真心话”,刚好可以趁机追问一番。
果不其然,第一局猜拳林清禹就输了。不知道是不是他为了活跃气氛有意为之。
“林医生,您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呀?”颜楚涵问。
“真心话吧。”林清禹答。
“那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您看过那么多病人,应该会遇到许多像张星凡这样无能为力的。那您在听到张星凡拔管消息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会感到麻木吗?”颜楚涵率性直言。
林清禹认真思忖了片刻:“我第一次接触到病人的死亡,是在大学实习的时候,相比那时的心情,现在的我可以说是更成熟了,另一个角度看也是更麻木了。如果这个病人我已经尽自己所能,那就是生死有命吧。但如果这个病人是我还可以尽力再挽救一下的,比如张星凡,我会留有一丝遗憾。如果他醒来那天我正在医院,我一定会去看望一下他,告诉他人世间还有留恋和眷恋——不要抛下他最心爱的母亲,去给张平他们陪葬。不要留母亲一个人孤独、绝望地活在人间。”
不得不承认,林清禹作为一名精神科兼职心理咨询医生,他的共情能力是极强的,话语间安抚的语气也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刚还在兴奋划拳的众人,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沉浸进林清禹话语间营造出的氛围。
“你即使在医院,也不一定能等到他醒来。”许昭既像在宽慰林清禹,也像在宽慰着自己,“急救医生说,按照生命体征来看,张星凡应该早就醒了。只是,他的自-杀意愿太过强烈,一直静默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谢谢,可能我会少一个遗憾吧。”林清禹释然地笑道。
下一局,输家换成了方才直率提问的颜楚涵,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我也选真心话。”颜楚涵立即道。
曹志平有意调解许昭对这位“弱不禁风”女警的不满和偏见,一个劲撺掇着许昭提问。
“为什么想来刑侦队?我看过你的简历,专业成绩很优秀,但你的专业更适合网安和技侦,第一志愿为什么要写刑侦?”许昭难得夸奖了一句颜楚涵,但说话语气俨然是一副面试官冷冰冰的风范。
“嗯……”颜楚涵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话。
许昭很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我小学的时候体格瘦小,性格木讷、寡言,不爱跟人抱团,可能看着比较好欺负吧。有一次体育课,我蹲下身系鞋带的时候,一个男生突然恶作剧地双腿跨坐在我身上,这是一个对女生很羞辱的姿势,我愤怒地大吼叫他下来,但他仍旧恶作剧地笑着,说让我从他□□钻过去。当时,体育老师明明就站在一旁,却视若无睹,事后,我要求体育老师以老师的身份教育训诫他,但老师笑嘻嘻地说这就是小孩子开玩笑,不要当真。”颜楚涵回忆过去,已经能用十分淡然甚至是冷漠的语气,“我讨厌那个弱小的自己。”
“有时候一个畜生的小孩,背后往往都昭示着畜生家长的放纵和畜生大人的视若无睹。”许昭罕见地用了“畜生”一词同时形容大人和涉世未深的小孩,坐得老远的颜楚涵甚至认为自己听错了。
“但即便是现在身为刑警的你,就能打过现在的那个坏男生吗?要知道,他的体型远胜于你。”许昭继续发问,似乎忘记了这只是一场只能提问一次的真心话小游戏。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打赢,但作为执法者,我能用法律的武器去惩罚他,教他好好做人。您问我为什么选择刑侦,在这个世界上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一角,永远存在着强者对弱者的霸凌欺辱,我想让那些无助的小孩求助有门,我想让她们环顾四周时,周围不都是‘视若无睹’的冷漠大人,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去保护她们。”颜楚涵坚定道。
许昭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某种程度上的认可。虽然他仍然认为,颜楚涵去网安和技侦,更能发挥她的优秀能力,帮助到更多的人——这也是颜楚涵刚刚说的心愿。
许昭在猜拳这块似乎有着高超的技术,几轮过去都屹立不倒。直到众人纷纷二次中奖之后,许昭终于在曹志平、屈粤的眼神交流、默契出拳、左右夹击之下败下阵来。
“我选真心话。”许昭用“充满威胁”、“下次一定会报复回来”的冰冷眼神盯着屈粤和曹志平。
“咳咳。”屈粤颇有仪式感地清了清嗓子。
然后模仿着许昭刚刚面试官的语气:“我也看过老大您的简历,您当年的高考分数不一般呐,为什么不去综合类大学读个热门专业,而是报了警校?”
“那我读的也是公安第一学府,现在也是双一流了好吧?”许昭无意间又凡尔赛了一把。
“老大你不要逃避话题,你的分数可比公安第一学府的招录线高出五十多分呢。”屈粤无意间又帮助了老大的凡尔赛。
“我和小颜蛮像的。”许昭突然说。
“啊?”颜楚涵心中,许昭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满脸写着刑警的锋利和攻击性,而且十分热衷于健身,一个能打她颜楚涵八个。
“不过故事的主角不是我,我母亲是法律从业者,从小就教我保护自己,跟校园里的小团体保持距离。出事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为了保护喜欢的女生,搅进了和某个小团体的斗争。小团体——就是乌合之众,群体放大了每个人内心的恶魔和作恶的欲望,模糊了个人行为的边界,让群体里的每个人陷入狂欢与癫狂,成为伥鬼,为所欲为。”许昭的声音森冷。
颜楚涵忍不住发问:“许队,男孩间的霸凌会更恐怖吗?”
“不是男孩的霸凌更恐怖,而是小团体的霸凌更恐怖。”许昭冷冷道。
“我朋友没有告诉我他所遭受的全部。是我一次无意中看到,在男厕所,那个小团体在霸凌他,强迫一个小男孩给所有人口……后面还发生了很多事……即使我办过、见过这么多案子,每每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克制不住地愤怒。”许昭罕见地流露出了一种“对渣滓的憎恶”的情绪。
颜楚涵共情道:“那您朋友保护的那个女生,大概也不好过吧?”
“嗯。”许昭轻点了一下头,“具体就不说了,对当事人也是一种伤害。”
“他们没满十六周岁吧?强制猥亵侮辱罪肯定定不了,故意伤害罪除非致人重伤……”曹志平说。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不满十六周岁,所以敢为所欲为。”许昭冷声说,“我更愤怒的不是这个——是旁观者的冷漠。后来我都能觉察到班里的氛围很不对劲,那些班主任、老师、宿管又怎可能不知,不过是因为没触及到自己的根本利益,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昭仿佛看穿人性般地说道。
曹志平问:“那家长呢?你朋友告诉家长了吗?”
“住校的学生大多都是家长很忙没空管的,我朋友更甚,他父母忙到离婚,连抚养权都不争,天天在外地跑,一年没几天回家。只有我把这事跟我妈讲了,我妈赶紧带着我朋友和女孩去报警,我也跟着一起去。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们直接去了市公安局报案。因为牵扯到市重点中学,安排来接待我们的是两名老刑警,都是刑侦口的领导,他们听了之后很愤怒,马上雷厉风行地行动:封锁宿舍和教学楼,搜查证据;隔离所有学生,一一采录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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