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给您报仇,不仅仅是给您,也是给我自己。
我会亲手覆灭这片黑暗。您未完成的事,就让我来继续吧。”
日近西斜,当许昭踏上屏山山脚的石阶时,正巧有一丝夕阳金灿灿的余晖落在他脚边。
许昭有些着急,三步并两步地快走着。下午南州市局突然来了个急事要处理,耽误到四点他才出门,不过总算在日落前赶到了屏山。只是没想到停车场离陵园还有好一段距离,他快步走了十余分钟蜿蜒的山路,在转过一个山路的转角后,视线一马平川,终于看到了目的地——屏山陵园。
偌大的陵园十分寂静,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这地方十分偏僻,又是工作日,没什么人倒也正常。
但也正因为这地方空旷冷清,任何一个人影的出现都会显得十分醒目。
许昭踏上陵园的石阶,抬头时马上注意到空旷的陵园中竟有一个人影。
深蓝色风衣,黑色短靴,高瘦的背影,看着颇有些眼熟。
那人伸手轻拂了一下石碑,弯下身把碑前的鲜花仔细摆正,最后深深鞠了一躬,才转身离开。
当那人转身时,许昭离他尚有十几级台阶,但刑警通过面部特征辨认人的能力绝不是虚的。许昭认出了那人——
是林清禹。
第15 章
林清禹早已说完了告别的话语和那些深埋于心的往事,他没再警惕地打量四周,而是径直朝着另一方向的边门走去,也没注意到转角处许昭的身影。
“林清禹的出生信息登记在J市良山孤儿院,现改名为良山儿童福利院,福利院接收信息显示是出生后几天被遗弃在J市屏水县一商城停车场,派出所经走访排查未找到其父母和其他亲属。在公安信息网上,林清禹的亲属那一栏,从头到尾都是空白的。”
“那么,他今天来祭拜的是谁呢?”
许昭不由在心中琢磨道。他看着林清禹走远,蓝色风衣渐渐消失在视野。
与此同时,他已走到警察前辈林亦明的碑前。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里正放着一捧白菊。花色很新鲜,根茎处还带着水珠,近日并未下过雨,显然献花祭奠的人刚走不久。
而林清禹刚刚出现的方位,正是林亦明的墓碑附近。
林清禹、林亦明……
两个林姓应该不会只是巧合。
许昭努力回忆着昨晚的饭局:当颜楚涵提起校园霸凌的往事时,林清禹明明是很愤慨的;但当自己提起相似的往事和林亦明前辈时,林清禹脸上好像没什么情绪和表情……
但是许昭并不能十分确定,当时,他深陷在回忆的情绪中,无暇关注身旁的林清禹。
但许昭很确定的一点是,自己刚提出“林亦明”这个名字,林清禹便借口头晕出去吹风,那时他的手极度冰凉——有种病态的冰凉。
林清禹当时的状态绝对不对!
这时天边下起了细雨。
这场雨来得突然,许昭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并没有预报今日有雨。
这场雨来得突兀而出乎意料,就像许昭突兀间发现了林清禹出人意料的秘密。
许昭恭敬地放下鲜花,像刚刚的林清禹那样,把花仔细摆正。
“林前辈,我至今还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那一天,03年6月26日,南州已经进入了闷热的夏季,闷热天气更激发了人作恶的欲望,母亲教我搜集好证据就报警,那天我偷躲在厕所暗间拍下了视频——这是最有力的证据,然后直奔派出所报警。在派出所我遇到了那些冷漠的大人,他们推脱着说不满十六不能立案;我又去了区分局,刑侦以同样的理由把我推给了治安队,治安又说要联系教育局,让我先回学校等消息,但我能看出他们眼中写满了敷衍、烦躁。我决定再去市局碰碰运气,我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甚至都想好了之后给朋友报仇的手段,呵,其实我有把握让他们落单,然后挨个单挑把他们打成轻微伤,每个人心中都有作恶的念头,我也不例外。但所幸,那天我遇到了您。”
“07年我高考,警校是提前批,出分后大家都惋惜我没去综合类大学,但我十分骄傲、自豪地找到您,您当时在J市公安局任刑侦支队长,您看到我一眼就认出了我,我骄傲地给您炫耀我的录取通知书。您大笑道,是公安第一学府啊,说我比当年的您要厉害。您又问我毕业后想去哪个部门,我毫不犹豫地说:跟您一样,刑侦!当时您眼中明明是很欣慰的,却说了句:以后在南州好好干,前途大有可为,别来我们J市小地方。”
“09年大二的下学期,我们开始准备实习,我虽然是南州人,但我把志愿填在了J市市局,我希望能与您共事,希望能真正拜您为师。但我没想到,当我再一次得到您的消息,却是……”
许昭有些哽咽。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裤,但他浑不在意。
“09年6月15日,时间把您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天。但十年了,我一直都没放弃去寻找615案的真相。”
“如果您还有故人、亲友尚在,请指引我找到他们,不要让我孤身一人战斗。”
雨势愈来愈大,许昭全身已经淋得湿透。他不得不返回车上避雨,同时,他拨通了第二个怀疑对象——郑支队的电话。
“郑支,您有空吗?”
“小许啊,我有空,你说。”电话里传来老郑和蔼的声音。
“我想冒昧地问您一个私人问题,您认识林清禹,是因为林亦明警官吗?”
电话那端突然安静了下来。
空气静默了足有七八秒。才听到老郑干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去祭拜林亦明前辈的时候,碰巧看到了林医生。”许昭说。
“是我疏忽了,昨天你说要去祭拜那位引你入行的前辈,我就该想到你会碰上林清禹……我就该让你们昨天回来……”电话里老郑似乎轻叹了一声,“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一直在打听林亦明的信息,我就猜到了你说的那位‘引你入行,影响你一生’的前辈就是他。”
“是。”许昭突然说,“但你们所有人都在撒谎。”
电话那头老郑又干笑了两声:“呵呵,你又如何推定我们在撒谎?”
“我刚进市局那会儿,曾向您打听过林亦明前辈,您当时说不太认识,只知道是J市市局前刑侦支队长,后来因公牺牲了。我又问您,03年那会儿他曾调任过南州市局刑侦支队,那时您和他共事过吗?您说您那时在区分局,偶尔去市局汇报工作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吧。——现在想来,您的话恐怕没一句是真的吧?”许昭说。
“03年我确实在东湖区分局,这点我没撒谎。我们在工作单位上确实没什么交集,所以即使你能倒背如流林亦明的工作履历,也从来没怀疑过我的话。”老郑干笑道,“我们认识是更早了,大学时期,不过我们不同届,你自然也没联想到。”
“我本来不用去联想这些……我只是不懂,为什么你们都对这个名字讳莫如深?需要我掰开林前辈的工作经历,一个一个去寻找他可能的旧识……”
“你打听了这么多年,你真的不懂吗?”老郑反问。
“615案是交通肇事的结论看起来毫无问题,因为如果是有预谋、有教唆的故意杀人,有很多疑点解释不通,但换成是过失的交通肇事,既不需要嫌疑人的动机,也不需要解释在高速路段如何做到精准定位。”许昭话里有话,“这是最完美的结论。”
“615案我也参与了调查。”老郑轻叹了一口气,“调查历时一个月,最后交给省厅审核、公布,是没有疑义的。”
“既然没有疑义,你们为什么讳莫如深?”
“因为615案后,J市市委收到了关于林亦明受贿、渎职的举报,J市市局局长和政法委书记亲自出面为林亦明作保,也强行压下了这些举报,所以大家都不再提起,为了保全林亦明是因公牺牲的荣光。我以为你早知道这些……”
许昭却干脆、直白地打断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因为你们害怕了。你们都知道能凭空编造出受贿证据,能制造出完美615案的——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呵,”老郑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明着暗着向我和秦副局打听,我们本可以随口一句搪塞过去,却冒着违规的风险给你调了615案的卷宗,又费心编了理由对了证词来诓住你不要往下深查,那是因为我们在保护你!”
“你在南州大可以为所欲为:在公安系统四处打听,查完卷宗又背着我们偷偷联系615案的证人,你之所以可以为所欲为,那是因为有我和老秦在背后护着你!你但凡敢在J市搞这么多动作,冯炎就是你的下场!”老郑几乎是恨铁不成钢道。
许昭被这一通连珠炮骂懵了,好一时间没找到话:“……我知道J市水深,我没敢轻举妄动。”
“哼。”老郑冷哼一声。
“我也不是几年前的愣头青了,冯炎案后我就没再公开打听过林前辈的事,更没去找过615案相关的人。”许昭申辩道。
“你最好是!”老郑冷哼,“明天赶紧给我回来!”
“是!”许昭赶紧应声。
“还有,别去找林清禹打听,别给他增加麻烦和危险。”老郑又说。
危险?
林清禹的危险是来自于他和林亦明的关系本身,还是他手中掌握的信息,抑或是二者皆有?
“我曾听人说,林亦明前辈生前收养过一个小孩,但后来突然断绝关系,那小孩也离开了J市,再没了消息。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小孩就是林清禹吧?”许昭说。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老郑声音严肃,但并没有否认许昭的猜测,大概是怕他亲自上门去找林清禹问个清楚。
“明白,我一定保密。”许昭立即表态。
许昭嘴上说着一套,实际做的却是另一套。他飞快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市局网安支队的好友。
“喂,老同学,帮我查个人。”
“你不是在隔壁刑侦嘛,怎么不自己查?”
“我在外地出差呢,着急要。”
“行吧,名字发我。”
“微信发你了。要详细点,亲属关系、福利院档案记录、人事档案包括学籍档案……哎算了,你能查到的先发我吧,我这着急要……”
“行,知道了,能查到的我先发你。”
“谢了!回去请你吃饭。”
许昭想着他只答应了老郑对林前辈和林清禹的关系保密,可没承诺说不去打听林清禹,自己也没给林清禹造成什么危险,不算是阳奉阴违。
返程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林清禹下午走得匆忙,忘了带伞,傍晚返回住处时已是浑身湿漉。
林清禹一进房间,赶紧脱下被雨淋湿的衣物,一头钻进了淋浴间。
哗啦啦——
打开淋浴,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冲散了他满身的湿寒气。
林清禹正洗得舒爽,刚冲完头发,正准备去打沐浴露……
就在这时,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是谁?
应该是许昭回来了吧。
林清禹想着,赶紧拿起长袍睡衣往身上一披,又匆匆扯上腰带打了个结,然后对着门外喊道:“稍等……”
“……抱歉……”
许昭按了几下门铃,看没有回应,以为林清禹不在,就拿自己的钥匙开了门。谁知,房门一开,正撞见林清禹站在淋浴间门口——
他的头发湿漉凌乱,仓促地披着件白色睡袍,只在腰间系了个松散的结,衣襟又十分宽大,一直绵延到腰际,袒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和瘦削分明的锁骨……
许昭赶紧移开目光。
“抱歉!刚按门铃还以为你不在,我去里面卧室等你。”许昭再次致歉,然后快步地、目不斜视地朝里面卧室走去。
第16 章
十分钟后,林清禹穿着扣好纽扣的睡袍和长裤,推开淋浴间的门,他的头发吹得匆忙,还带着潮湿的水气。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并没有因刚刚的事而生出丝毫的不悦或是尴尬:“久等了,许队是有什么事吗?”
“嗯,有件事想请教一下林医生。”
许昭穿着一身干爽整洁的衣物,但头发仍是湿透的模样,他刚在车上匆匆换下被雨淋湿的衣裤,就急不可耐地来找林清禹问个清楚。谁知林清禹也刚回来不久,于是就撞见了刚刚尴尬的一幕。
“您说。”林清禹打量了一眼许昭湿漉漉的头发。
“我下午去屏山陵园的时候,”许昭刻意停顿了一下,“碰巧看到林医生您了。”
“哦,那还蛮巧的。”林清禹微笑道。
许昭已经熟悉了林清禹这种公式化、敷衍的微笑。
“我很好奇一件事——”
许昭双手插兜,朝着林清禹身前迫近了一步。
“你既然与林亦明前辈关系亲密,那么,为什么昨晚聊到他时,你表现得如此冷漠,就好像毫不认识一样?”
林清禹脸上的笑容弧度未变:“我昨晚喝多了,有点头晕,没注意你们说了什么,后来就出去吹风了。”
许昭直接略过了林清禹丝毫站不住脚的理由:“是因为饭局上有J市的梁风吧?还是说,即使没有J市的人,你也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觉察到一丝你和林亦明的关系?”
林清禹继续着自己装傻的表演:“我真的喝多了,不太记得昨晚……”
许昭被这蹩脚的理由逗得忍不住发笑:“那林医生您还真是神人,喝多了还能头脑清晰地帮梁风看诊他们J市专家都解决不了的疑难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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