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所害,合着是提醒霍野莫忘前车之鉴?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肆意妄为引来天谴的家伙,确实死有余辜,哪怕换做原主,亦没道理憎恨霍野。
何况花容的族群,早早便将他驱逐。
需要灵脉修炼是事实,既然阴差阳错被柏长舒挑破了身份,霍野当然不会再委屈自己,纸鹤飞出,柏长舒抱拳,“晚辈另有要事,需先走一步,望师叔谅解。”
“若遇到危险,摔碎玉符,剑气溢出,晚辈自会赶来。”
霍野颔首。
视线扫过放在桌边的暖玉与储物袋。
若没有方才言语间的交锋,他大概也会认为自己这位师侄处事周到,正直可靠,给人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实际上,却道心动摇,瞻前顾后。
无趣。
待柏长舒离开,霍野才垂眸,看向软软趴在自己臂弯的白兔,“现在你知我是青云门的人,可还要跟我回去?”
宋岫仰头,“我有的选?”
从柏长舒叫出那句师叔开始,某人就各种抓着他圈着他,生怕自己跑了一样。
“也对,”坦率承认自己的虚伪,霍野道,“既然用一盏灯换了你,断没有再随意丢弃的道理。”
“那可是经受过天雷锤炼的法器。”
4404:……恰巧没被劈到而已。
这人说话当真没个正经。
装满灵石的储物袋在手,霍野腰带上最后两颗珍珠总算保住,足足过了三日,冲和才风尘仆仆赶来。
尽管已在信中了解过情况,真正见到那个熟悉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时,冲和仍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这模样……”大致猜出对方返老还童的原因,冲和暗暗叹息,苦中作乐般揶揄,“不知道还以为我要带个失散在外的私生子回去。”
经此一役,修真界唯三的渡劫大能尽数陨落,修真者最懂得雷劫的恐怖,天谴之下,能保住性命实属万幸。
虽说请师弟出山是迫于无奈出于大义,但霍野失踪这几日,冲和总忍不住想,若没有自己送去的那只纸鹤……
“婆婆妈妈,”似是读出自己玩笑下的懊恼纠结,少年淡淡睨了他一眼,“你这样子,更像爷爷。”
“家大业大,比不得某些甩手掌柜,”听出对方并无责怪之意,冲和学着凡人做派,抬手倒了杯茶,环视四周,“长舒呢?你可知他行踪?”
干净整洁的客栈上房,幸好,幸好长舒妥帖,没让自家师叔惨到流落街头。
言简意赅,霍野答:“走了。”
“去找你另一个徒弟。”
听到这话,冲和饮茶的动作登时一滞,末了,重重地叹了口气,“通缉令我叫人撤了,长舒去寻他也好,花容魂灯未灭,是是非非,总该给他机会分辨。”
“长舒头一回做代理掌教,尚需磨炼,此事来的突兀,又恰逢我离山之际,内忧外患,咱们需得尽早返程。”
竹筒倒豆子似的,冲和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他也没指望霍野给建议,只是单纯宣泄下“青云门掌教”不能外露的顾虑。
意料之中,待他停嘴,少年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的花容,有没有一位兔妖朋友。”
冲和:……这是什么怪话。
狐族生来擅长伪装魅惑之术,花容又一贯安分,自己才会被蒙骗过去,区区兔妖,怎能瞒过他一个大乘期的法眼?
青云门可没真漏成筛子。
“花容性子内向,甚少与师门之外的人来往,”尽量客观,冲和回答,“但他确实很喜欢动物。”
霍野若有所思。
修士相遇,贸然外放神识会被视作挑衅,见对方目光下移,仅用肉眼观察的冲和方注意到,霍野左手一直搁在桌下,而那里,正伏着道极清浅的呼吸。
冲和惊讶:“灵宠?”
自家师弟何时有了此等闲情?
“这么叫,他应当会不高兴,”提前给白兔喂了些精血,使其饱腹到陷入酣睡,明知对方听不到,霍野仍将音量放得极低,“一别百年,我的明月峰,师兄可还留着?”
冲和立刻吹胡子瞪眼,“呸呸呸,这话讲得忒难听。”难不成觉得自己是那种鸠占鹊巢的小人?
明白一朝跌落谷底对心境是多大的冲击,他安慰,“放心,便是倾尽家底,师兄也会让你重回渡劫。”
霍野却摇头,“不是我。”
而是蜷伏于他掌心的白兔。
内里破败得如同一团烂棉絮,丹药灵植也好,精气血肉也罢,若无法尽快将其推上元婴之境重塑躯壳,对方恐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第157章
青云门近来发生了件大事。
常年受岚气笼罩、被弟子揣测为禁地的明月峰, 竟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拨云见日,迎得新主人。
青云门共十二峰,明月峰是其中最陡峭高耸的一座, 传闻登顶后,雾霭缭绕,天幕近得仿佛稍稍抬头便能碰到,尤其待夜色降临, 一轮孤光悬于眼前,皎洁清冷, 偏又触手可得,故得此名。
但, 传闻只是传闻, 这么些年, 青云门的新老弟子, 谁也没真正见过明月峰解除限制, 更别提爬上去赏景。
一时间,关于明月峰主身份的猜想,飞快成了超越“大师兄去向”的新话题。
“掌教血亲”的推论高居榜首。
因得有人真切瞧见, 数日前, 掌教去往明月峰时, 身后跟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未穿弟子服饰。
——若为普通收徒, 理应和小师弟一样,住在紫宵峰的洞府。
那是历代掌教的居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过多久, 其余宗派纷纷商量好似的,争先恐后遣弟子来青云门送礼道谢, 天材地宝、法衣灵剑,不一而足,热络到肉麻地称赞青云门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救正道于水火。
至此,青云门的弟子才知道,自家掌教还有位隐居修炼的师弟,以少敌多,力挫妖魔,成了现今唯一存世的渡劫老祖。
这是何等风光!何等值得骄傲!
三族交界处、那些叫妖魔避之不及的剑意,原来也是对方所留,假如有幸能得老祖指点一二,何愁没有突破?
然而,半个月过去,明月峰的主人却始终未曾露面。
负责洒扫的小道童吃醉酒,无意中透露,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前辈,似乎很喜欢养兔子,正试图把灵宠推过筑基的门槛。
此话一出,全派哗然。
灵宠之所以与妖修区分,就是由于它们缺少内丹,修炼艰难,寿数智力亦十分有限,虽容易操纵,可除开某些得天独厚的珍奇品种,大多需要靠符篆之类的外力加持,方能替主人征战。
否则万兽宗也不必铤而走险抓妖族驱使。
最常见的灵宠,即每个门派皆有的仙鹤,堪称万兽宗的基石产业,像兔子这种胆小到会把自己吓死的动物,唯一的用途,大概便是被当做送礼附带的小玩意、讨某些偏爱毛绒绒的男修女修欢心。
没想到老祖亦是其中一员。
实事求是地讲,这八卦也不能全然算错:宋岫的内丹早已被狐火烧作飞灰,近乎凡胎,想再次修炼,必定要舍弃妖族的功法,重塑一套人的经脉。
个中难度,无异于逆天改命。
霍野却连眉头都没皱。
各式补药流水似的喂下去,宋岫每日被撑得吃了睡睡了吃,修为没怎么涨,身形倒愈发圆润。
冲和看得稀奇,“以往可没见你这般高调。”大张旗鼓驱散遮掩明月峰的浓雾,放任弟子讨论,只差没挨家挨户通知,霍野平安回到青云门。
短短半月,少年的个子又高了些,玉冠束发,霍野眉目冷锐,“嘴巴的感谢太轻巧,总得让他们掏点实实在在的好处来。”
尽管自己不屑携恩图报,更不屑将维护师门的行为归结于大义,但如若有人敢将他的出山当做天经地义,即使境界跌落,霍野亦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那群老家伙都是人精,怎会在明面上落人口实?”捋捋胡子,冲和笑,“想来此刻正肉痛得很。”
再得知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最后都喂了兔子,恐怕会肉痛翻倍。
“你啊你,”记起百年前对方提剑一座座山头“讨教”的往事,冲和叹,“蔫坏。”
霍野却道:“与旁人无关。”
他是真心想救宋岫,而非故意糟践浪费。
定定打量了自家师弟几秒,确认对方并未撒谎,更未开玩笑,冲和陡然一惊,“你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竟会被剑道之外的事牵绊心神?”
假使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也就罢了,灵宠白兔?奇哉怪哉。
霍野淡淡,“相遇便算缘分。”
冲和翘了翘胡子,摆明觉得敷衍,偏又没从对方脸上瞧出任何破绽。
但正如他喜爱欣赏姣好的容色,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兴趣所在,摇摇头,冲和放弃追问,提议道:“长舒离山后,论剑峰正缺人手,若你得空……”
话音未落,一朵乌云忽然急速飘来。
霍野回眸望向后山隐隐金光冲天的暖泉,“成了。”
那是整座明月峰灵脉汇集之地,山外银装素裹,山内却春意盎然,小小白兔蜷在刻有聚灵阵的荷叶上,打着旋儿、随水漂流,时不时咂咂嘴,忘我酣睡。
“轰隆——”
一道深紫天雷劈下,未等碰到宋岫,便被半空中倏然亮起的结界拦截,转眼消弭无形。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待筑基期的九道“劫数”尽皆降下,暖泉里的白兔终于有了点要醒来的迹象,抖抖耳朵,下一秒,却仅是懒懒翻了个身。
纯纯走个过场的乌云当即气到崩溃。
恰巧目睹这一幕的青云门弟子则议论纷纷:筑基期的雷劫他们见过,可直接被结界拦下的雷劫,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某位霍姓老祖到底有多疼那只兔子?
纵然是最受喜爱的小师弟,当年也没这般娇气。
外界的纷纷扰扰,睡梦里的宋岫一概不知,直到月上中天,他眨眨眼醒来,才发现自己丹田多了个“小水球”:
灵气暴增、转而压缩成液态,正是筑基期的特征。
一只手将他从暖泉里捞起来,“感觉如何?”
宋岫象征性地蹬了蹬腿,毫无作用,自己的原型实在太小了些,只能任由某人抱来抱去rua个痛快。
如果把他六世界的身体比作扎满窟窿的水杯,暖泉内的灵气,就似汹涌而来的汪洋:灌得比漏得多,总能见效。
残破经脉撑得发胀,又被暖泉中浸泡的药材安抚舒缓,整只兔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儿,宋岫客观点评,“暴殄天物。”
同样一汪暖泉,换做旁人,最差也是金丹。
霍野却半点没有被浇冷水的不悦,手里拿着张绣有云纹的软帕,他垂眸,细心擦拭白兔微湿的前爪,又摸出玉梳,替后者打理毛发。
每到这时,宋岫总是很难再说出话来。
兔子也会叫。
他怕自己舒服得直哼哼。
“不必替我心疼,”梳着梳着便将触之生温的法器换做指尖,霍野轻轻顺了顺白兔脊背,“若无处可用,再珍贵的宝贝也只是死物。”
回到明月峰后,灵脉滋养,霍野的修为稳步提升,早已不再是俗世里那副迎风咳血的纸片样。
这两日对方约莫重新拾起了剑术,本该肌理柔软的指腹又长出薄茧,虎口亦然,宋岫替霍野高兴的同时,也更谨慎地护好自己的耳朵和尾巴尖。
暗戳戳的关切被拆穿,他一时再难找茬,只得第无数次搬出那句,“我不会报恩。”
“这话你说过许多遍,”半点没在意白兔的嘴硬,霍野戳戳对方皮毛下的软肉,满意,“嗯,胖了些。”
颜控本控的宋岫:!!!
这都要怪谁?
万一将来化成的人形没有世界回溯前漂亮,他找回场子时,岂不是要被青云门数千名弟子白白看了笑话。
4404语重心长安慰,【健康最重要。】
小兔子嘛,就是要圆滚滚才可爱。
当初那副雪地里险些被开膛破肚的虚弱样儿,也亏得霍野能慧眼识珠,没嫌弃自家宿主血糊糊的狼狈。
宋岫顿时戏精上身,【小十二,你变了。】
话里话外都向着某人。
【明明是你先胳膊肘往外拐,】蓦地想到什么,4404话锋微滞,【……原主当年体会到的,恐怕也是这样的滋味。】
喉咙被咬断的红狐,在生平最丑陋的时刻,遇到了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类。
宋岫:【所以他没想过报复柏长舒。】
若水刺来的剑锋,终究是歪了半寸。
严格意义上讲,柏长舒并不算坏人,花容初入青云门,前者作为大师兄,亦曾给过原主无微不至的关怀。
花容发布任务时所渴求的,无非是彻底斩断这一段孽缘,桥归桥路归路,爱恨得失皆化为尘土。
偏偏有人非要违背原主的愿望。
越复盘越讨厌主角攻,宋岫遵循本能磨了下牙,突然尾椎酥酥一麻,这才察觉自己仔细护着的小圆球,不知何时落进了霍野手中。
食指和拇指揉揉蹭蹭捏住白兔的尾巴尖,似笑非笑勾唇,少年长相的老祖问,“当着我的面,在想谁?”
宋岫:……
这人怕不是会读动物的微表情。
可他又没法张口解释,一来是老生常谈的员工守则,二来则是……他怀疑自己此刻的嗓音会软得像滩水。
三十六计走为上,身为大自然界的快枪手,宋岫生怕再被对方摸下去、会闹出点无颜见人的尴尬,仗着霍野舍不得弄疼自己,转头便要开溜。
未成想,少年却仍好整以暇地按着他的尾巴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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