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哄,”认真地摇摇头,宋岫打起精神,“就算现在立刻有一碗世界上最难喝的醒酒汤摆在面前,我也还是一样的话。”
“霍野,我好爱你。”
每一世每一世,无论身份如何变幻,他只有一个相同的答案。
眸色深沉,不再强行抑制心底汹涌的情绪,霍野紧紧拥住对方,“阿岫,人要对自己的话负责。”既说了爱他,那便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宋岫轻轻,“我知道。”
抬手摸了摸男人质地比自己更硬些的头发,他笑,“所以霍先生怎么想?我是beta,很麻烦,必须要你亲自讲出来才算。”
“我也是,”毫无犹豫,霍野道,“阿岫,我也爱你。”
没有一丝信息素的干扰,完完全全,心悦于少年的灵魂。
哪怕他永远无法标记对方,哪怕他永远无法用标记保证伴侣的“忠贞”,哪怕他易感期最最烦躁时、也曾恨少年是个beta,但爱就是爱,可以诞生在任何性别、任何种族之间,哪怕上头压着重重大山,亦会顽强地冒出新芽。
“我爱你。”
低低地,霍野重复,“很多很多。”
“一辈子都没完。”
*
五月中旬,付泽和沈青文的订婚宴如期举行。
AO间的关系最难隐藏,尤其是完全标记后,alpha的信息素会圈划领地般将omega的信息素包裹,以示对同类的驱逐,被标记的omega,大多数情况下、对其余alpha也不再具有诱惑。
原本众人还奇怪,这两家的联姻怎么如此突然,之前还有小道消息传,付泽对那个叫许乐的beta旧情复燃,却被挡在霍家老宅外,眼巴巴守了好几天,最后被付父亲自领回家关了禁闭,好阵子没露面。
再出现,便是陪沈青文挑戒指,热搜挂了一整天,生怕有谁没看到似的。
如今瞧见这订婚宴两位主角的状态,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
但不管宾客们内心作何感想,明面上的气氛都和乐融融,化妆镜前,沈青文盯着里面盛装打扮的自己,唇角紧绷,毫无喜悦可言。
被亲生父母算计着送到alpha床上,只让他觉得恶心。
然而,木已成舟,除非切掉腺体、放弃沈家的一切,否则他再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休息室外,付泽正倚着墙壁抽烟。
他以前没这习惯,最近不仅学会了,还吸的十分频繁,兜兜转转,他又回到原点,好像老天给自己这一次重生的机会,就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的无力,哪怕许乐活着,他照样无法改变所谓的命中注定。
这样的念头,让付泽变得越来越颓废,整日浑浑噩噩,原本倾注心血负责的项目,也撒手撂在一边。
反正直到他重生前,霍家也没有要倒台的趋势,现下霍野甚至没了腿伤的困扰,自己的努力,在对方眼中,大概如蚍蜉撼树般滑稽。
“付泽?原来你在这儿。”难得换了身板板正正的西装,赵哲左右张望了下,匆匆朝角落走来。
嫌弃掩鼻,他抢走对方手里的烟,“悠着点吧,一会儿让伯父闻到,你又得挨训。”
“好歹是大喜的日子,高兴点?”
表情放空,付泽垂着眼皮,没反抗,也没说话。
高兴?他的高兴大概都在上辈子用完了,时间地点皆和重生前一样,连宾客都大差不差,本该甜蜜恩爱的“新人”却两看相厌。
好像什么都变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说你,再不甘心也得拿出alpha的担当,”苦口婆心,赵哲劝,“我都替你打听了,你舅……霍野今天只派了秘书来送礼,正儿八经的好东西,应该没打算给你难堪,这样也好,省得旁人乱嚼舌根。”
付泽冷笑,“你以为他是好心?”
不过是变相警告自己,离许乐远些,最好一辈子别再见。
“难道你真想叫许乐舅妈?”恨不得把对方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了多少水,赵哲无奈,“醒醒吧,他俩要是来了,你只会更难受。”
场面也会更尴尬。
“赶紧去看看沈青文吧,”稍微用了些力气,他推推付泽,“都要结婚了,把人家一个人晾着算什么事?”
付泽被念叨的心烦,只得进了屋。
房间里,亲密交织在一块儿的信息素让他多少软和下神色,沈青文却没等他开口,径直问:“霍先生不会来?”
不是霍总,不是霍野,不是霍家主。
更不是你舅舅。
而是霍先生。
这个同样在少年口中出现过许多次的称呼,忽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那层朦胧困住付泽许久的迷雾。
“你喜欢霍野?”
如同被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击中,铺天盖地的荒谬感淹没了他,“你居然喜欢霍野?!”
“……”尽管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但当沈青文透过镜子和付泽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便懂得,自己没有再否认的必要。
死寂般的沉默显然激怒了对方。
“所以你把我当什么?霍野的替身?还是更劣质的代餐?”双眼涨得通红,付泽嚷,“你答应我的求婚也是为了他?”
沈青文疑惑,却仍回答:“我们之间哪来的求婚。”对方同样念着许乐,有什么脸面指责他?
“是啊,我们之间哪来的求婚。”仿佛一个突然被戳破的气球,付泽瞬间泄了劲,失魂落魄地踉跄两步,喃喃。
就像他从来不怀疑许乐割腕前对自己的喜欢,若沈青文当真全心全意地爱他,他又怎么会常常缺乏安全感。
嘲讽勾了勾唇,付泽转身离开。
沈青文:“时间快到了,你去哪儿?”
“放心,证都领了,我肯定会负责到底,”凉凉地,付泽笑,“不过,既然是塑料夫妻,还装什么恩爱?”
“沈公子长袖善舞演技绝佳,想必这订婚宴一个人也能应对。”
砰地一声。
休息室的房门被重重关上。
徒留脸色僵硬的沈青文坐在原处,狠狠将指甲抠进掌心。
*
付沈两家订婚宴闹出的乱子,并未在宋岫心中引起任何波澜,那之后,付泽和世界意识的联系彻底断开,万事万物亦摆脱原著的束缚,自然向前运转。
博士毕业的第三年,早早考下中医师执照的宋岫,用这些年积攒的诊金,开了家属于自己的诊所。
正式营业那天,判断时机成熟的霍野,终于向他提出了结婚的请求。
古往今来,AB或BO的恋情,多半不会被外界看好,可一年年过去,哪怕是最爱捕风捉影蹭热度的媒体,都放弃了拿这两人的关系做文章。
——太稳定又太低调,写了也是浪费流量。
唯独那场奢华浪漫的海岛婚礼还算值得报道,鲜花簇拥,亲朋满座,宾客里有福利院的孩子,也有各行各业的大佬,保密性极高,除开霍氏集团官方账号发布的照片和宾客的私人微博,再没其他渠道的“生图”流出。
毕竟,一个是S市乃至整个华国的商业巨头,一个是近些年中医界声名鹊起妙手回春的许大夫,管钱又管命,谁想不开会得罪这两位。
尽管相爱时差了十几岁,但alpha普遍比beta更久的寿命,逐渐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将其中的差距填补追回。
霍野再度呼吸停止的那一秒,宋岫同样将自己抽离出小世界,【小十二。】
【下个任务。】
如果他没记错,四世界里的自己正沦落天牢。
去的快些,应该还能抢回半条命。
第91章
渴。
胸口像是憋着一团火, 烧得人又烫又痛,宋岫喉咙发痒,猛地咳了声, 舌尖立刻尝到抹腥甜。
昏暗中,鲜血的味道让他飞速清醒,睁眼,迎面而来便是堵黑黢黢的高墙, 污痕斑斑,不知有多少人曾发疯撞在上头;
四肢酸沉, 身下草席粗陋,栏杆外, 一名狱卒正倚着桌子, 在如豆的灯火下打瞌睡, 那是除开天窗泄进来的月色外, 唯一一点光。
刑部大牢。
宋岫想, 这专门关押死刑犯的最深处就是安静,听不到其他人被审讯拷打的哀嚎。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感慨这些有的没的,】飞快从系统商店买了吊命的道具, 4404催促, 【张嘴, 吃药。】
回溯前的任务是死遁,按原著走完一遭剧情, 这身体的底子早被一日日磋磨尽了,如今再想救,肯定要费大功夫。
唇瓣干燥得似要裂开, 宋岫艰难动了动,吞掉凭空出现在面前的“一团水”, 紧接着便是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咧嘴做着美梦的狱卒被惊醒,下意识想骂,却在青年瞧来的瞬间闭了嘴巴。
那是一双真正见过血的眼睛。
陆停云。
听着斯斯文文,长相也漂亮,偏偏是个常年在战场厮杀的主儿,当然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先帝爷时,对方父亲犯了重罪,秋后斩首那种,据说也曾关在这死牢里头,虽未株连九族,到底断了后辈的科举之路。
想再出人头地,可不是只能在死人堆里打滚挣功劳?
按理讲,本朝律法再宽容,也很难让一个罪臣之子步步高升,无奈陆停云确实帅才出奇,又有当初的三皇子——如今的陛下求情作保,这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屡战屡胜、一路坐到大将军的位置上。
先帝驾崩后,对方更是因从龙之功,得了“镇安”的封号。
然而,这有什么用?想起一个月前那场折了三万将士的败仗,狱卒重新壮起胆气,狠狠啐了声,“呸。”
“卖国贼。”
陆停云通敌、险些将大靖山河拱手相送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曾经威风凛凛的镇安大将军,如今不过是条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踢一脚都嫌脏。
宋岫懒得理会。
系统道具的药力无声滋养着他,几次调息之后,似被巨石压住的胸口终于轻快了些,让他能更清晰地思考。
陆停云,原著中用来衬托主角攻狠辣无常的倒霉男配,鸟尽弓藏最典型的写照。
年少时,对方也曾鲜衣怒马、倚桥红袖招,文采风流,色若春花,连先帝都笑言,要点他做下一次的探花郎。
但,未等陆停云参加殿试,他的父亲就先被砍了头。
昔日的天之骄子一朝摔进泥潭,帝王震怒,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替陆家说话,离京时,唯有三皇子景烨辗转送来了干粮与盘缠。
长亭外,遥望皇城,陆停云深知父亲冤枉,面对景烨,没半分好脸色,对方却未生气,而是向他坦言,自己对那把龙椅的渴望。
这终于让陆停云的表情出现了变化。
三皇子景烨,生母卑微,只是宫中意外被临幸的绣娘,圣上儿女众多,又迟迟未立储,暗潮汹涌的党争中,对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陆停云隐约能猜到这位三殿下的来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对方无非是想卖他个好结下份善缘,将来有一天,或许用得上。
可像他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将来呢?
未成想,景烨后面的举动,却出乎陆停云的预料,对方并未讲那些施恩的话术,也未鼓励他另谋出路,仅仅是叫自己好好活着,活到对方功成的那天,新帝必会为陆家翻案,不叫真正的忠良寒心。
陆停云当时只觉得可笑。
他们这两个在京中无权无势的边缘人物,竟在这尘土飞扬的小道边,光天化日、讨论那最尊贵的位置,若是叫旁人听到,不知是先治罪还是先捧腹?
偏偏在往后的日子里,许许多多九死一生的时刻,这句话都像一道咒语,“阴魂不散”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撑着他挨到下一个天明。
——好好活着。
他还等着瞧那位三殿下的笑话。
一年又一年,苦寒边疆,昔日因长相备受讥讽的小卒子,成了统帅身边最得力的副将,境况稍有好转,便被有心人弹劾上奏,拿身世做文章。
陆停云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本也没打算挣什么功名,只不过情势所逼,背后又有一城老弱妇孺,若不踩着敌人的尸骨向前,倒下的便是自己,受苦的便是百姓。
他虽对朝廷失望,却仍记得双亲的教导、陆家的风骨。
但那一纸降职的圣旨竟迟迟没来,过了很久,离京城千里之遥的陆停云才知道,是三皇子景烨冒着惹怒天子的风险,替他求了情。
罚俸三月,禁足府中。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陆停云真真切切、对权利生出了渴望。
再后来,边疆平定,他启程返京,于某个无月的暗夜,翻墙进了三皇子府。
来年春,先帝“因急症驾崩”,各方混战中,陆停云率亲卫杀出一条血路,以清君侧的名义,护“太子景烨”坐稳龙椅,继任新帝。
接着又在短短一年后,“叛国入狱”,等待斩首。
人生之曲折,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程度,宋岫想破脑子也没想明白,一手将原主算计致死的景烨有什么理由希望重来。
难道是陆停云死后大靖亡国了?原主虽有才华,其余武将却也不是吃干饭的蛀虫,守成总做得到。
4404:【想多了。】
4404:【纯粹是主角攻自己发疯。】
跳出小说,从上帝视角看,陆停云堪称彻头彻尾的大冤种。
原著里的景烨,光风霁月的皮相下,是比先帝更甚的阴鸷多疑。
生母出身低微且不得宠,后宫又是最拜高踩低的地方,年幼时受过的欺凌,是景烨心头挥之不去的耻辱,他清楚自己比起其他兄弟,只能用一无所有来形容,所以便装出副醉心诗书的无害模样,仅在暗中游走,谨慎拉拢能为自己所用的筹码。
原主心心念念的长亭一别,于景烨而言,不过是场随手为之的戏码——陆停云文墨出众,平日又与自己无甚交集,只是送些盘缠,就算真传到父皇耳中,以他平日塑造的形象,最多挨两句训斥便过。
至于他讲给对方的那些话,罪臣之子的攀咬栽赃,岂能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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