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险中求,刚刚尝过人心险恶的惊弓之鸟,当然要足够“坦诚”,才能打动对方。
而陆停云果然也没叫他失望。
京城里的波云诡谲,并不比战场轻松多少,白驹过隙,起初,殚精竭虑的景烨几乎快忘了有这么号人,直到他在某日的早朝上,听到了那道弹劾对方的奏折。
短短几息的权衡,他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因得这一次维护,陆停云回京后,景烨拿到了自己夺权路上最锋利的一把刀,谁料,这么把冷冰冰的刀,居然会心悦他。
虽未言明,情谊却透出眼角眉梢。
欲登上那至高之位,自然要利用身边一切可利用之物,况且,陆停云确实有副万里挑一好皮囊,军中新贵炙手可热,众皇子皆虎视眈眈,试图诱其另择明主,府中幕僚谏言欲杀,偏景烨摇头,只装了一次醉,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轻松绑住对方:“阿云。”
“我想迎你为后。”
登基那日,身着明黄龙袍的新帝,却与他人携手。
入住中宫的同样是位男子,丞相家的幼子,实打实金尊玉贵、聪颖和善的人物,早年进宫做过伴读,传闻就是在那时,对方曾救过当今陛下一命。
也是在那一日,陆停云枯坐家中,望着天边皎皎的明月,喝了整夜的酒。
隔天,他便主动向新帝请辞,离京驻守边疆。
然,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鼾睡,眼见陆停云在民间的声望越来越高,隐隐有功高震主的迹象,外加对方手握先帝死亡的真相,担心原主由爱生恨谋逆作乱的景烨,亲自策划了一场有去无回的仗。
可怜原主,三万将士尽归黄土,拼死杀出重围,还想快马加鞭,提醒他的君王,朝中有“奸人”里应外合。
待他风尘仆仆抵达京城,等到的却不是景烨,更不是陆家沉冤得雪,而是一张张“通敌卖国”的罪证。
当然,按原著的说法,这一切皆与主角受无关,谁让景烨的阴暗面,永远能在对方面前隐藏妥当。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苦中作乐,宋岫煞有介事地猜,【他嫌我死的太早,没能把活着的脑袋砍下来杀鸡儆猴?】
4404:……
你别说,离谱归离谱,这还真像景烨能做出来的事。
【我也不大懂,】顿了顿,它暗暗感叹人类的复杂,【大概是景烨发现,只有陆停云才是那个能和他灵魂契合的人吧。】
话音刚落,寂静的死牢里,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明黄色的龙纹衣摆扫过地面,惊得那摸鱼打盹的狱卒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凑上前,弯腰,“陛下。”
“您怎么亲自来了?”
第92章
并未理会耳边战战兢兢的询问, 景烨绕过狱卒,大步走向牢房的最深处。
上辈子,他没能见到陆停云最后一面。
说也奇怪, 明明是自己将青年逼到必死的绝境,等对方真正去了,景烨又感到一种莫名的怅然。
并非多浓重的情绪,却总在许多细微的角落冒出来, 叫他时常难以安寝,梦到那张白布下、冰冷苍白的脸。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陆停云面上杀伐果断、足智多谋, 骨子里却至纯至性, 这样的人, 爱他时自然忠心耿耿, 若有一天生了恨生了怨, 便是整个靖朝最大的祸患,合该被扼杀在摇篮。
——每每夜里惊醒,景烨都会望着龙榻顶端明黄的帐子, 重新将利弊分析一遍。
一把随时可能会噬主的刀, 丢了就丢了, 没什么好遗憾。
但他越是这样想,陆停云出现在他梦里的次数就越频繁, 并非什么恶鬼索命的狰狞相,反而是先帝驾崩那日,厮杀声中, 对方一骑白马、枪风猎猎,侧脸血迹斑斑, 瞧见他却陡然软和的眉眼。
单膝跪地,银甲红袍的青年唤:“陛下。”
此刻,那个威风凛凛的陆将军,正坐在暗无天日的死牢里。
新伤叠旧伤,好端端的习武之人,瘦得仿佛只剩把骨头,腕部突兀地支棱出来,莫说拿枪,怕是一双竹筷便能将它压断。
偏偏青年的脊背又极挺直,哪怕闭着眼,一副随意磋磨的虚弱样子,也难掩满身杀伐之气,叫人没胆子轻易上前,免得被对方一个暴起、扭断脖子。
景烨却晓得,青年其实是个再软和不过的人。
若非世事所逼,对方那一双手,本该用来抚琴弄墨,极尽风雅,连飞蛾都不会杀一只。
轻轻睨了身旁的太监一眼示意开锁,隔着牢房的栏杆,景烨道:“阿云。”
“朕知道你醒着。”
按礼制,男子及冠之后方能取字,对方未满二十便丧父,欲表亲近,唯有“停云”这个上了族谱的名可唤。
宋岫毫无意外。
景烨这样的人,断不会将安危全部交于下属,对方精通骑射,私下亦有习武,当然也能从呼吸中分辨他的状态。
演戏宋岫素来擅长,但他胸口疼,实在没兴趣和对方周旋,眼皮虚虚耷拉着,引来那狱卒狐假虎威,“大胆!天子亲临,还不快行礼问安?”
“无妨。”面上仍是那副宽厚仁君的做派,哗啦啦,粗重铁链被一圈圈解开,景烨挥手,跟在他身边的御医立刻躬身,抬脚进天牢替宋岫诊治。
4404满头雾水。
它以为景烨会道歉,至少也该找借口、把害原主入狱的理由推到官场倾轧上面去,再画个会替对方“洗刷冤屈”的大饼,美美将自己摘干净。
可此刻一瞧,景烨似乎并没有要辩解的心思。
宋岫淡淡,【陆停云是个聪明人。】若说对方先前还可能被恋爱滤镜迷了眼,这十数日的牢狱之灾与避而不见,足够对方把一切想明白。
三万人,或许对自诩大国的靖朝而言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失,对陆停云而言却是切肤之痛,岂能被几句轻飘飘的安抚挽回?
景烨同样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半句没提“叛国”之事。
几息过后,那头发花白的御医逐渐皱紧了眉头:面前的青年已然油尽灯枯,偏又剩了那么一口气吊住小命,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世所罕见。
但无论如何,对方都不能继续住在这阴冷潮湿的死牢里。
斟酌着用词,御医起身,将自己的结论低声告知景烨,至于之后要杀还是要救,全看陛下的意思。
景烨不知系统道具的存在,听到青年的命是被一口气吊住,当即联想到了自己。
“你恨朕。”
没理会身旁太监的阻拦,他走进牢房,俯身,任由地面的污渍弄脏龙袍,低低笑开,“很好,若这恨能让你活着,朕不介意被你恨一辈子。”
眸中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景烨打横将青年抱起,无视众人震惊的目光,轻快,“刘太医也一起。”
“摆驾临华殿。”
三世界武德充沛,四世界却变成了个几近废人的病秧子,宋岫没力气反抗,胸口又闷得厉害,干脆哇地一口,将鲜血吐了景烨满身。
周遭顿时一派兵荒马乱。
“陛下!”
“陛下您快松手,让奴才来。”
恶作剧成功,宋岫满意地闭上眼。
敢抱他?抱一次他就吐一次,争取给狗皇帝弄点心理阴影出来。
混乱中,似是有谁无声从景烨手中接过了他,胳膊很结实,暖融融,透着股莫名的熟悉,宋岫努力想瞧瞧,偏在下一秒,蓦地坠进黑暗。
再有意识时,宋岫嗅到了中药独特的苦味。
战场上养出的习性,他想都没想,身体本能擒住右侧偷袭自己的“暗器”。
“咚。”
汤匙落进瓷碗,青年陡然睁开的双眸,把想要伺候对方喝药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手腕被攥得生疼,他动了动嘴,却只发出些阿巴阿巴的含糊音节。
是个哑儿。
瞧着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脸生得很,真难为景烨能找出这么个“守口如瓶”的人,来照顾他这么个见不得光的死刑犯。
没兴趣欺负小孩,宋岫松开对方,卸了劲儿,砰地栽回床上。
这可把那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药碗,正要去外面找人,忽然听见青年嗓音沙哑道:“慌什么。”
“我还没死呢。”
小太监立时停住脚步,没一会儿,那盛了药的汤匙又凑过来。
识海里有积分有商城,宋岫从未打算承渣男的情,索性偏过头、将嘴巴闭紧,等那小太监自己放弃。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滴水砸进自己脖颈。
无奈转身,宋岫正对上小太监安安静静哭成花猫的脸。
【要么你还是喝了吧,】罕见地,4404劝,【景烨说,若你没喝这药,便要他提着脑袋来见。】
宋岫轻轻啧了声。
这渣男,当真是把原主的性格摸得通透,陆停云面冷心热,想要对方就范,拿无辜之人来威胁显然是起效最快的方式。
“怎么?”明知故问,他道,“我不喝你会死?”
小太监点了点头。
宋岫笑,“笨不笨?这里只有你和我,找个角落倒了便是。”
小太监愣住,似乎完全没想过此等投机取巧的法子,连眼泪都忘了流。
4404却道:【谁说只有你们两个。】
宋岫:【对,还要算上我最最亲爱的小十二。】
【没和你开玩笑,】运行流畅的数据突然卡了个壳,4404强装严肃,提醒,【你没发现吗?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宋岫终于打起精神。
虽说他这具身体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可好歹也习过武,当过驰骋沙场的将军,寻常隐匿踪迹的法子,根本没可能瞒过他的五感。
4404:【不寻常,人家是暗卫。】仅效忠历代天子的精锐。
暗卫,这事儿原著里没明写,但当初景烨给老皇帝下毒的时候,确实隐约提过,要专门避开什么人。
宋岫心里有了数。
怪不得景烨敢把他自己留在这儿,只派了个瘦瘦弱弱的小太监守着,原来是还藏了个真正的“摄像头”。
了然地,他道:【被派来临华殿的暗卫是霍野?】
4404:【……是。】
【好奇我为什么能猜到?】悠悠地,宋岫解释,【屋里有人监视你还这么轻松,除了他还能是谁?】
记起自己昏昏沉沉间感受到的那抹温暖,宋岫笃定,【所以也是霍野抱我回来。】
4404:【没错。】当时景烨的龙袍上都是血,死牢里又没衣服可换,若是让其他人瞧见,肯定要引起一片混乱。
偏偏宿主的情况耽误不得,需要赶紧带回宫召太医院会诊,无奈之下,景烨只得将宋岫交给了死牢外、脚程最快的暗卫。
“行了,不逗你了,”心情大好,宋岫忍住咳意,招招手,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蹙着眉,一口一口喝完整碗苦药,又将托盘上的帕子递给对方,“去洗把脸吧。”
“我乏了,想睡一会儿。”
保住脑袋的小太监连连点头。
嘎吱——
房门开合,小心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装饰雅致的寝殿重归宁静,方才还一脸倦怠的青年忽地抬眼,道:“出来吧。”
没有回应。
雕花的木窗紧闭,空气中连一丝风的流动都没有,更别提呼吸,倚住床头的青年却不在意,哗啦,摔碎旁边的瓷碗,随手挑了块最大的碎片捡起,直挺挺朝自己的喉咙刺去。
电光石火间,完美藏身于阴影的男人倏地跳下房梁,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宋岫的胳膊。
但依旧晚了一步。
豆大的血珠渗出,划过喉结,顺着青年雪白的颈子滴落,可想而知,倘若他再多迟疑一息,此时就是血溅三尺的惨状。
“看来我的耳朵没出错,”放任那粘腻温热的液体在领口绽开一朵红梅,相当识趣地,宋岫丢掉手里的瓷片,无辜,“轻点。”
“你抓得我好疼。”
第93章
霍野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拿瓷片划脖子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现下却又娇气的因他稍稍用了些力而喊疼。
“怕我接着自戕?”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低低地,宋岫咳嗽两声, “放心吧,这回真是一点劲儿也没了。”
三千青丝散落,青年身上只着一袭新换的内衫,纯白色, 明明是正常尺寸,却像空落落地挂在木架上, 宽松得过分,显出十成十的弱不禁风。
单看外表, 谁会相信对方就是那位令蛮夷闻风丧胆的陆将军?
比京城里那些耽于酒色的纨绔子弟还不如。
可偏偏也是青年识破了自己的行踪, 整个皇宫里, 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谨慎地, 霍野用空着的手清理掉周围所有可能会被对方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这才沉默地松开宋岫。
宋岫慢吞吞揉了揉胳膊,“我睡了多久?”
浑身上下清清爽爽,以这具壳子头发的长度, 哪怕一直用帕子擦, 想完全干燥, 也要费许久的功夫。
霍野不接话。
抱对方回临华殿的路上,他觉得自己好似抱了一片纸, 轻飘飘,随便一阵微风便能把青年吹走。
彼时的霍野怎么都没料到,此人会这般聒噪。
“咳咳, 又想回你那房梁上藏着?”眼尖发现男人左脚的挪动,宋岫温声, “反正我耳力好,你躲在哪都是一样聊。”
霍野欲飞身而上的动作整个僵住。
“武功这样好,我之前却从未听说过,”明知故问,宋岫道,“叫什么名字,景烨派你来的?”
当朝天子的姓名,朝臣百姓皆需避讳,又岂可被直呼?
肉眼可见地,霍野的表情更冷了些,“陆公子慎言。”
【完蛋,地狱开局,】识海中,宋岫幽怨吐槽,【他居然为了狗皇帝凶我。】
4404:……是错觉吗?它怎么从宿主的话里听出了亿点点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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