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津南听出他的声音很闷,挨近他,问:“你怎么了?”
“有点烦,一会儿就好了。”
隋陆揽过他的腰,手臂发力,将他抱到腿上,补了句:“我想抱着。”
秋千吱呀响动,陈津南轻轻挣动了两下:“我裤子脏……”
隋陆双手扣在他身前,“没事。”
和隋陆之间的身形骨骼是什么时候开始差了这么多,隋陆抱他这么轻而易举,陈津南想不起来。
隋陆的手臂紧紧箍着他,呼吸很重地扑在他后背上,半晌,忽然隔着衣服,在他肩胛骨上咬了一下。
“南南,能不能亲你?”
陈津南答应了,撑着秋千,换成侧身坐在隋陆腿上的姿势。
可乐黏腻的甜味包裹着这个吻,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湿热。合唱比赛还没结束,阶梯报告厅里的音响开得很大,在这里都能听到鼓点的声音,却被此时的心跳声盖过了。
陈津南错开脸,嘴唇碰上隋陆的鼻尖,很轻,像在摘星星,“隋陆,你别烦了吧。”
“亲过嘴了就不能烦。”
陈津南性子懒,不愿意想太多,更不愿意想很久以后的事,因此总是选择乐观和天真,近乎盲目地跟着隋陆。隋陆偶尔低落的时候,他也只会这样笨拙地安慰。
偏偏隋陆最吃这一套。
他顶了一下陈津南额头,眉眼舒展,显出些笑意:“好,不烦。”
陈津南也跟着弯起眼睛,凑上去继续亲他。
呼吸越来越热,舌尖试探着交缠,舔吮。这么近的距离,不可能察觉不到彼此身体的变化,只是在这个没有人足够自信的夜晚,冲动被意外地压下来了,只剩下温柔又鲁莽的相互索取。
洗干净的酸奶瓶一直被陈津南攥在手里,终于舍得松开。他环上隋陆的后颈,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服贴紧,出了汗,掌心湿了,皮肤发黏,依然要搂在一起。
当天晚上,他们睡在奶奶家的小卧室里,和小时候一样。
卧室角落摆着一个漆皮雕花木柜,是奶奶当年的嫁妆,柜面上仔细铺着碎花布,相框里夹着爷爷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旁边还有一张全家福。那时隋陆才六七岁的样子,脸上有婴儿肥,皮肤又白,像个洋娃娃似的。
不过陈津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比照片里还要小,说话还不利索呢。
那天幼儿园放假,爸爸骑车接他回家,路上给他买了零嘴。他攥着半块米花糖,跑进奶奶家的院子,看见一个小男孩坐在板凳上,正给小春喂食。
小春刚来奶奶家不久,还是只幼犬,活泼调皮得很,爱在院子里乱窜,吃饭吃到一半就钻到墙角追蛐蛐了。
“奶奶——”陈津南嘴里塞着米花糖,朝屋里喊,“他是谁?”
奶奶在炒菜,没听见。
隋陆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拿掉粘在他脸上的米粒,带他到水龙头那儿,板着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十分认真地命令道:“奶奶让洗手,吃饭。”
陈津南一下子呆住了,咽下嘴里的糖,问:“你认识我呀?”
隋陆自顾自地拉着他的手冲水,垂着睫毛说:“我知道,你是南南。”
……
隔壁,奶奶在听收音机,《军港之夜》悠扬的旋律朦朦胧胧地传过来,陈津南翻身,挨着隋陆均匀的呼吸,闭上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咔哒一声,风扇的定时结束,拂过皮肤的风渐渐停了。
他感觉自己被卷到了海浪里,漂浮着,摇晃着,去往一个温馨又怪诞的梦乡。
一如很多年后,此时此刻的夏夜也变成这样的梦乡,梦乡里有油田大院的整点报时,有奶奶的收音机,还有隋陆的呼吸。一切都是温馨的、熟悉的,可是所有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像在用一种诡异的方式警告你——你永远不能再回到这里。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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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考试定在正式开学的三天前。
最后一门考完,大家都聚在教室里,商量着要去附近的碰碰凉。班上有女生穿了连衣裙,散着头发,被男生起哄之后,又是一番拌嘴打闹。难得来学校不用穿校服,大家看彼此都挺新鲜。
江祁拎着个旧篮球,站在教室门口朝隋陆招手:“走啊隋陆,打球去!”
另一个同学也附和道:“来吧来吧,我们打半场,差个人。”
隋陆今天刚好穿了套运动服,闻言似乎也有些被说动,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陈津南:“南南,跟我去吗?”
陈津南犹豫片刻,说:“外面好热……我还是在碰碰凉等你吧。”
隋陆理了理他的头发,把钱包塞进他兜里,“嗯,只能点一个冰淇淋。”
“那你还给我钱,好笨,”陈津南知道他是怕自己吃多了冰淇淋会肚子疼,故意装模作样地捂着裤兜,“不怕我趁你不在,偷偷花光啊?”
隋陆被他逗笑,捏了一下他的脸,把手表也摘下来,戴到他手腕上,说:“你乖乖的,我打半个小时就去找你。”
……
临近傍晚,碰碰凉里坐满了油田中学的学生。
陈津南点了香芋冰淇淋球,又看好了一杯蓝色的、名叫夏威夷的冷饮,准备一会儿点给隋陆喝。
等餐时,他听到有几个别的班的同学在讨论高二年级谁家最有钱,还不止一次听到了隋陆的名字。
子弟学校的环境相对单纯,师资水平虽然在市里算不上拔尖,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足够了。从这里一路念上来的孩子,鲜少有性子恶劣的,更不会像外边的中学一样,会有成天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用父辈的话说:“都是老实孩子。”
油田大院像一个安全牢靠的茧房,给这些孩子造了童年的梦,又铺好了学生时代的路。
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信息的集中和有限。
无论大人还是孩子,茶余饭后的话题总也离不了长湾油田这个圈子。哪对夫妻离了婚,谁家有买断下岗的老职工,今年是装备中心还是勘探部发的补贴多……类似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在长湾油田,人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陈津南很少参与这些讨论,更不懂今天的话题为什么是谁家有钱。
“听说隋陆他爸要调到A市的总公司去,那边赚钱可比长湾多多了!他们家肯定早晚要搬过去。”
“可是他妈妈的店不是在长湾吗?那么多店,总不能扔着不管吧?”
“你傻啊,那些都是有钱人的投资,又不是开小卖部,需要自己每天去看店。”
“欸,听说隋陆平时戴的那块电子表,要七八百块钱……”
这些话不可避免地落在陈津南耳边,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有点茫然。等窗边的位置空下来了,他迅速挪了过去,心不在焉地挖着冰淇淋,暗自后悔没跟着隋陆去打球。
半个小时后,隋陆推门进来了。
店里的同学已经走了大半,包括并没能得出“最有钱”结论的那些人。
在外面吃饭时,隋陆习惯坐在陈津南旁边,而不是隔着一张桌子的对面。他将短袖袖口卷到了肩头,露出精瘦的手臂和肩膀。隋陆大臂上有一颗黑痣,靠近肩膀,小时候玩探险游戏时,陈津南说这颗痣是隋陆独一无二的标志,如果怀疑有人假冒隋陆,他会第一时间检查这里。
陈津南的目光在那颗痣上停了片刻,把饮料推到隋陆面前。
隋陆撇开吸管,直接端起杯子灌了几口,“南南,还想吃什么?”他抖了抖衣领,呼吸稍带着喘,“我看这里也有卖薯条和汉堡。”
“等一下,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
“当当——”陈津南从身后拿出一只红色的小纸伞,是“夏威夷”上的装饰,而后调皮地眯起眼睛,把小伞别在了隋陆耳后。
隋陆愣了愣,低头笑了,唇角扬起,牵出一个不太明显的梨涡。碎发遮住眉眼,耳边红色的纸伞衬得他格外白皙清俊,脸上还缀着一点儿运动后的薄红,让本意恶作剧的陈津南一瞬间呆住了。
好漂亮。
像……新娘。
市里有家特别气派的影楼,陈津南路过时看到了中式婚纱照的摄影棚布景,古香古色的屏风上挂着同心结,还有一把红色的纸伞。
“我也有东西送你。”隋陆说。
陈津南还在盯着他的脸发呆,只见他从书包侧边拿出三四朵野花,有黄色、白色,也有紫色,用狗尾草缠成了一小束,很是精致,甚至都不像野花了。
“在球场旁边摘的,晒干了可以做成书签。”
隋陆取下耳后的纸伞,和花一起,交给陈津南,随后趴在桌子上,一手搅着冷饮里的冰块,一手握住陈津南的,轻轻捏了捏:“今天不想回家了……陪我在奶奶家睡吗?”
“好啊。”
隋陆家住在大院另一头,有点远,陈津南巴不得他一直住在自己隔壁。反正隋陆回家也不开心,他父母管他太严了。
晚饭自然也是在奶奶家吃的。
每到夏天,奶奶都会把小方桌搬到院子里,再拿出几张小马扎,带着两个乖孙坐在院子里吃晚饭。十几年的习惯了,老太太觉得这样凉快,能让孩子们胃口好些。
隋陆从小就挑食,不爱吃猪肉,不吃鸡皮和鱼皮,绿叶菜也要挑种类。好在他爱吃豆腐,奶奶便换着花样给他做——葱烧豆腐、豆花鸡丁、鱼丸豆丝汤……奶奶惯着他,几乎每顿都要在米饭上盖个焦黄焦黄的煎蛋,所以他虽然挑食,但也没缺过营养,反倒比同龄人窜得快。
两次血栓发作以来,奶奶的行动远不如之前利索,记性也越来越差。今天的菜,盐味明显重了,煎蛋里面也没熟,刚一咬开,蛋液就流出来,沾到了底下的米饭。
隋陆从来不吃半生不熟的鸡蛋,怕腥,可奶奶今天却像是忘了,一直催隋陆把鸡蛋吃了,多吃菜。
“什么时候开学来着?”奶奶问。
“大后天。”
“可真快啊……等发下新书了,我给你俩包书皮,”奶奶一边给两人夹菜,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道家里的挂历纸够不够用……”
又催促道:“你俩快把蛋吃了,一会儿凉了就不香了。”
隋陆笑了笑,低头夹起煎蛋,咬了一口:“奶奶,您也吃。”
小春绕着桌子讨了半天食,奶奶才想起来忘了给小春喂食,起身进屋了。
看着奶奶佝偻的背影,陈津南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还不忘帮隋陆把剩下的半个煎蛋吃掉了。
他不是敏感多虑的性格,很多东西不愿意提前去想,唯独奶奶生病这件事,他每天都提心吊胆。从小到大就奶奶最疼他,他舍不得。
“好了,奶奶没事的。”隋陆摸摸他的脸,柔声安慰道,只是笑的时候,眼圈也泛着同他如出一辙的红。
“等吃完饭,让奶奶早点休息,我们把院子打扫一遍,再带小春出去转转。”
“……嗯。”陈津南埋着头,偷偷掉了滴眼泪。
院子还是小时候的院子,小方桌、小马扎,都是从小用到大的物件,只是东西旧了,他们长大了,奶奶老了,小春也老了。
而世界仍然在兴兴隆隆地向前,向前,开往一切未知的新千年。
*
纸伞和野花被陈津南插到了酸奶的小瓷瓶里,放在窗台上。
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伴随着密集的雨声,生生将陈津南吵醒了。奶奶也起来了,咳嗽几声,挨个房间关窗户,后头跟着小春慢吞吞的脚步声。
“南南,把窗户关上,夜里潲雨。”奶奶走到小卧室门口,轻声说。
陈津南翻身下床,回道:“哎,这就关。”
走到窗前才真正见识到这雨的阵仗,八月底了,这大概是今年夏天最后一场暴雨。酸奶瓶被吹倒了,纸伞和小花散落一地,陈津南摸黑挨个捡,起身时被隋陆从身后搂住了。
“南南……”隋陆靠在他颈窝里,嗅着肥皂的香味,嗓音很哑,“几点了,怎么起来了?”
“外面下雨了,特别大,你没听见呀?”陈津南把纸伞和小花插回瓶子里,“雨潲进来,窗台都淋湿了。”
隋陆“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奶奶觉浅,醒了很难继续入睡,这会儿又打开了收音机。许是雨天影响了电台信号,奶奶换了好几个台,还是只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忽然,一阵巨大的雷鸣滚滚铺开,小春警惕地叫了起来,奶奶关了收音机,低声安抚着小春。
过了几分钟,这些声音仿佛一并消失了。
房间漆黑,只剩下雨声,还有隋陆的呼吸声拂在耳边。
“好了,我们睡觉吧,”陈津南打了个哈欠,放松地靠在他怀里,“下雨睡觉最舒……”
“南南,我们以后去南方吧,”隋陆忽然收拢手臂,紧紧箍着陈津南,同时出声打断了他,“D市,那里有很多大学,想念什么专业都可以。”
话题太突兀,陈津南只觉得不解:“为什么?D市离家好远。”
“总要出去看看的。”
“而且,听说南方的气候适合养病,等大学毕业了,我们就把奶奶接过来。”
“可是……”陈津南转过身。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让他得以看清隋陆的表情——是平静的、从容的,丝毫不畏惧未知的风险。
他下意识抬手,碰上隋陆的脸。
皱纹纸做的纸伞一沾水就掉色,方才陈津南捡起它的时候,有一抹红色湿乎乎地印在了他指尖,又随着他不经意的触碰,涂上隋陆的脸颊。
“南南?”
隋陆喉结滚动,似乎有些着急了:“南南,你能不能听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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