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儿子
邓老太突然就咳嗽起来,哆哆嗦嗦想要站起来拿杯子喝水,周民忙起身把桌子上的一个白色瓷杯子端过来,那瓷杯子面上浮着一层油污,让周民犹豫了会儿,还是递给了邓老太。
邓老太抱着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才舒服地砸吧了下嘴,继续说道:“那时候村子里有人说这个女学生是沈涛拐回来的,问是为啥,那些人就说沈涛把这个女学生关在家里面,锁着不让咱们见,有时候还能听见这女学生的哭声,哎,造孽啊,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哟——后来啊,这女学生怀上娃娃了,沈涛在外面可得意了,说他这拐回来的姑娘还挺好使,他就等着当爹了,不过后来啊,这孩子也掉了,之后的两三年里吧,这女娃是不听的怀孕不停的掉孩子,沈涛有时候喝酒就爱打她,沈德以前还是个好人,可整天跟着他哥,也渐渐学坏了,也跟着他哥打他嫂子,一窝窝坏的死死地!后来啊,不知怎的,女学生的爸爸找来了,带来公安把女娃给带回去了,沈涛也被关了一段时间。这事儿出了之后,沈涛就出去了好几年,留下沈德在家,他就去镇子上打工,踏实了好几年,后来找了个邻村的女的就结婚了。后来,沈涛也回来了,啧啧,那次回来沈涛居然带回来一个小孩儿,都十一二岁了,他还好得意地说自己出去一趟,除了得了个女人,还得了个便宜的大儿子。”
听到这里,周启贵忽然就想起先前调查中有村民提到过的那个小孩儿,也是十一二岁,难道就是这个沈涛口中的“便宜二子”?他打断了邓老太的回忆,问道:“我之前听说沈涛只带了个孩子回来,没听说有女人啊?”
邓老太想了想,说道:“这事儿都是十几年前了,我有点记不太清了,不过...不过好像是没见过女人跟着一道儿回来,反正就一个孩子跟着回来了。”
“那孩子是沈涛的亲生儿子吗?”周启贵隐隐觉得这个孩子的来历值得探究一下。
邓老太摆摆手,摇头道:“哪里是哟!是那女人和前头男人生的孩子,那时候沈涛已经四十一二了,还是一副混混的老样子,村里人听说这孩子是别人的孩子,都觉得奇怪。”
“为什么会奇怪?”周民不解地问道。
“替别人养孩子呗!沈家两兄弟是什么德行,会白白地给外人养孩子,沈涛把这孩子带回来其实就是让他当个苦力的,家里有啥累活儿都让这小孩儿干了,小孩儿是真可怜,大冷天就穿着单衣,手脚上全是冻疮,可还是得继续干活儿,否则就会挨打!”
“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周启贵听闻孩子的经历,难免有点同情怜悯。
邓老太回忆了很久,这些往事藏在她遥远的记忆中早已满是灰尘,要从中拎出来总要花费点时间,三人都耐心地等待着,既不催促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刘志国的手机响起了凤凰传奇的铃声,他忙捂住裤兜,起身匆匆走出去接电话了。
“我想起来了——”,邓老太猛拍了下自己的膝盖头,激动地道:“我想起来了,那孩子姓向,向什么来着....那名儿文绉绉的,不怎么好记....叫什么晚...”,她又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摆摆手:“想不起名儿来了,就记起个姓来。”
“没关系”,周启贵神色松了松,这么久这个神秘的侄子总算冒出点尖儿来了:“这孩子一直都呆在村子里和沈家人住在一起的吗?”
邓老太晃了晃头,一头白发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微光:“记不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孩子反正就不在村子里了。”
“大概什么时候发现这孩子不在村子里了?”周启贵追问道。
“什么时候?”邓老太动了动坐久了有点胀痛的后腰,一边揉着一边想,良久才道:“那年村子里下大暴雨,那天哟就像是破了个洞,那雨不听地下,后面的云华山也垮了半匹山,就是那个时候,沈涛淹死在自己后院的池塘里,然后办丧事的时候,才发现小孩儿不见了。”
“我们听说沈家现在有个侄儿在城里工作,这小孩儿是不是就是整个侄儿?”周启贵把两人联系起来,但其中也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这个问题邓老太确实无法回答了,她腿脚不好,早已很少出门了,自然也无法通过串门去听闻判断这些。正在这时,已经接完电话的刘志国进屋了,恰好听到周启贵的这个问题,他说道:“应该是一个人。我有一次和沈德喝酒的时候,他提到过,他们沈家养过他,现在就是在报恩。”
周民前后都听完了,此时听到“报恩”的说法,下意识地皱眉问道:“可是邓老太说过,这小孩儿来了沈家可没过过好日子啊,不是打骂就是干重活儿,怎么在沈德的口中成了报恩呢?”
刘志国苦笑了番,踟蹰了会儿,还是开口:“按说,人都死了,我都不该说这些了。可是想想,万一对你们破案有帮助呢。沈家发家的钱我知道是这个侄子给的,具体为什么会给,我也不知道,反正只要沈家需要用钱,沈德就会进城一趟,回来钱就解决了,他每次都得意的很,说都是以前积的福,说他侄子不敢不给,好像是有什么把柄在沈家人手上。”
“这个侄子很少回村,我听很多村里人都没见过这人。”周民道。
刘志国毫不避讳地点头:“是!这人事很少回来,反正我是没见过。以前和沈德喝酒的时候,我还问过几句,说你家侄子怎么都不回来看看你们。他说,这孩子在城里是个大忙人,整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忙得很。”
“沈德没钱就会去城里找侄子,是不是沈家人都知道这个侄子在城里的落脚处?”周民看向刘志国问道。
刘志国摊手笑了笑:“沈家人倒是嘴紧,没往外说过。”
问到这里,基本上算是把沈家人的过往摸清楚了,即使有些地方比如这个姓向的侄子,还有沈家人和侄子之间的关系,以及沈家人手里头捏着什么把柄等等还像是一团迷雾一般,但也并不妨碍周启贵和周民事后有了方向针对性的了解。
从邓桂娟家里离开,刘志国又带着两人去张大爷家里,张大爷家在邓老太家一百米处,是一栋新建的三层小楼,小楼阳台上还贴着大朵大朵喜庆的牡丹花瓷砖,院子用水泥硬化打磨成了光滑的地面,院子中间还摆来一张石桌子和四张石头凳子,正对着院子的大门敞开着,时不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刘志国在一旁说道:“张大爷家以前就是村里的有钱人,张大爷年轻的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泥瓦匠,一手好活给他挣下了家业,加上两个孩子都挺踏实,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说完,他便先走到门边,进屋说了两句,很快便有个壮实的中年男人跟着刘志国走了出来,直接伸手与周启贵握手:“警官同志好,我是张大爷的大儿子张峰,我爸在屋里呢,快跟我进来吧。”周启贵含笑点头,和周民一起跟着张峰进了屋。
张大爷半躺在沙发上,屋内开着灯,以至于周启贵一进屋就发现张大爷毫无神采的双眼。他不禁问道:“大爷这眼睛——”
“白内障,发现的时候晚了,没法治疗了”,张峰解释了几句,然后停顿了下,又道:“不过我爸可能没办法回答你们的问题。”
“他是生病了吗?”周民多看了张大爷几眼,似乎是在判断哪里出了问题,这一看倒还真是有点不同,老人坐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似乎在打着瞌睡,从进门到现在,几人都说了亳几句话,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可是老人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和他们不在一个空间里。
张峰抬手指了指脑袋,有点苦涩地笑了笑:“我爸得了老年痴呆,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认识了。”
“这样啊——”,周民听了难免有点失望。
刘志国见状忙急着解释道:“怪我,我忘了这档子事儿了,张大爷也是去年发病的,只是这个月开始不认人了。”
周启贵看出了刘志国的歉意,他笑着摆手:“没事的。既然老人家身体不适,我们就不问了,打扰了。”张峰抱歉地跟在三人身后,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抱歉,看样子张大爷确实把孩子教的很好。
从台澳村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昏沉下来,寒冬留下的痕迹在这个村子里显得更为明显,树木上的叶子全都脱落了,在冬天的劲风中枝条胡乱地舞动着,白杨树下边有一溜的灰墙,映照在墙根边的水洼里更衬托出一片病态的灰黑。
第21章 出现
不到晚上六点,之前聚集在村口闲聊打牌的人早早就散开各回各家了,沈家灭门案带来的恐惧情绪依旧如同头顶的阴云般笼罩上空,久久不散。桑塔纳警车停在路边,连日来往乡村泥泞道路上使得车子的发动机像是个迟暮的老人,一启动就不停地抖动,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周民轻踩着油门,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对周启贵道:“贵叔,沈家人手头上究竟捏着什么把柄,让这个侄子对沈家人有求必应?”
周启贵点燃根烟,暖和着身体:“沈家人对这个侄子并不好,既然能让这个侄子捏着鼻子违心帮扶,必然是和他的利益相关的。不是说他在市委工作吗,会不会是与他的事业有关呢?”周民摇头不知,又道:“不是说这个侄子在沈涛死后就不见了,他们沈家人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一个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层出不穷,压的两人都有点憋闷,周启贵深吸一口,在吐出烟圈的时候他开了口:“有两个地方要在下一步深挖下,首先就是这个姓向的侄子,既然先前说他是在市委工作,那范围就可以精确下,姓向,年龄二十七八,男性;其次,沈家人既然都知道沈家的钱来自这个侄子,那不排除沈明非也知道。”
话音刚落下,周启贵的电话就在兜里狂叫了起来,他忙拿出来,一看是钱坤的电话,忙接起来,只是一会儿脸色便变得肃然,收起电话,周民忙问道:“怎么了?”
周启贵转头看向他,慢慢地道:“有个自称是沈家侄子的男人打电话到所里,询问案件情况,陈队和李侠在回来的路上,让咱们也快点赶回去。”
“啊!”周民惊讶地闭不拢嘴,他愣了半晌,才无不感叹地道:“总算出现了,那好多问题咱们可以当面求证了。”
周启贵却不这样认为,如果邓老太说的一切属实,那对这个侄子来说过往在沈家生活的一切都不算美好的记忆,愿不愿意向警方坦诚,多少有点顾虑吧。
黑色的大众帕萨特轿车在县道上奔驰着,一个年轻男人神色安然地坐在驾驶室位置稳稳当当地开着车,他似乎是觉得车内暖气温度过高,特意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风从外面涌入,吹拂着他不到五厘米长的寸发,也把他的目光吹得有些纷乱和莫测。也许是聚集了太多云团的缘故,天空越发显得阴沉,阴云垂得极低,似乎一抬手就能揪下一朵来。那些云团遮挡了所有沿途的光线,只能看见一团一团在移动的黑色影子,当寒风掠过云团时,这些黑色的影子也跟着一起起伏涌动。
他今天的目的地是寺前镇派出所,十几年的阔别让这座小镇并没有跟着城市化的进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依旧是那么的落后,那么的纷乱,那么的无序。架在出风口用作导航的手机忽然插/入了一个座机号码,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叩打了几下,才抬手按下了接听键,一个疲惫却又隐隐有点兴奋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向先生,请问你现在的位置是哪里,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到所里?”
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警方暂时没有调查出来的那名神秘的沈家侄子——向晚意。
向晚意退出通话界面,看了眼导航显示的剩余抵达时间,回答道:“还有一刻钟就能到了,麻烦警官们等我了。”他的声音很淡,语气很客气,却也有着距离感。
挂断电话后,向晚意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窗外黑压压的一片景色,尽管所有的景色都被黑夜包裹覆盖,可是在他的脑海中依然清晰地浮现出很多副乡村的画面。他忽然就皱眉,眉间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消失他趋于平静的面容之下。
他苦笑着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忘记呢?
眼角开始有霓虹灯闪烁的光芒,这光线看着就是一股子劣质的感觉,他将厌恶的目光投过去,半晌又重新收回。开过两个路口,他就看见了寺前镇派出所大门口左右两段的两盏发着黄色光晕的路灯,他缓缓将车开了进去,所里的大门刚好够一辆车的进出,一不小心就容易擦挂到旁边的墙上。
他这里停车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一楼依旧亮灯房间的人,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军大衣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问他:“是向先生吗?”
“是。”向晚意点了下头,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长大衣,另一只手握着车钥匙。
那人冲他招手道:“到这里来吧,我们都等着你。”
向晚意走快了几步跟上男人的步伐进了办公室,一走进屋子,他就感受到了数道好奇的、探究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稳稳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礼貌地冲着几人微笑颔首,自我介绍道:“各位警官,很抱歉我来晚了,我是向晚意,是沈家的侄子,因为我随领导去荣城出差,今天才返回山城,一回来,就听说这件事了,所以立马赶了过来。”
他个子很高,人虽然不算特别强壮,但黑色毛衣包裹着上臂显示出了结实的肌肉,五官分明,样貌周正,最难得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一种淡定从容的气质,白炽灯在头顶散发出的光晕,将他的面容更加映照的无比深邃。
“你出差了?”其中一个中年警察开口问他,声调微微上扬,带着点质疑。
“是的”,向晚意站直了身体,脸上还冒着青胡茬,一脸的风尘仆仆:“我是1月17日接到去荣城的通知,本来可以早一点回来的,但是领导临时有行程安排,我必须得陪同,所以直到今天才回来。”
“进来坐吧。”一个脸上有这蜈蚣般伤痕,看着就非常凶悍的警察开口了,倒是语气比较温和。
之前那个年轻警察忙起身指了指一旁的一张凳子,说:“请坐这里吧。”
向晚意略微颔首,就稳稳坐在了下去,这个位置几乎是所有警察包围着的中心,他可以被在场的警察亳无死角地观察者一丝一毫的动作和表情。
陈光明正对着向晚意,他和李侠也不过比向晚意早到十分钟,气儿不过刚刚喘匀。他目光深邃地道:“我是负责沈家灭门案的枫林区刑侦大队的队长陈光明,从案发到现在,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吗,毕竟你是沈家唯一的侄子,村里没有人告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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