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这不可能!中国警察不会做这种事情!”
亓弋胸有成竹地说:“以你塞耶提手眼通天的本事都没查到我的身份,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
“这绝对不可能!”塞耶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在胸前,加重了语气说道,“我了解中国警方,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而且你这样的硬骨头,只有警察才会有!”
“你说的没错,可如果他们并不知道我就是毕舟来呢?”亓弋的眼眸之中看不出任何慌张,而是出人意料的镇定与平和,“你既然说你了解中国警方,那你也该明白,我这样一个卧底了十年的人,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存在。只要我活着,就能带回太多的一手资料,甚至不夸张地说,能把整个集团都给端了。你觉得我的价值不足以让他们派遣行动部队来支援营救吗?没错,这里是缅甸政府管不了的真空地带,但你别忘了,我的背后是一个国力和军力都非常强盛的国家。现在已经不是三十年前了,我只问你一句,先生背后的那位将军,他真的敢得罪中国政府吗?”
“你试图把我绕进你的逻辑中。”塞耶提说,“没错,将军确实不会开罪于中国政府,可是这跟你并没有关系,如果你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三天了还没有人来接你?”
“因为我没有发信号。”亓弋坦然说道,“也因为,我觉得我能活下去。”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真的信仰忠诚,还是傻。”塞耶提嗤笑道。
亓弋并未理会塞耶提的嘲讽,仍旧平静:“看来我高看你了,你还是不够聪明。”
“咱们俩现在这样的状态,你却说我不够聪明?阿来,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我用了十年把你们骗得团团转,可你用了二十年,不仅没有报仇成功,还眼睁睁地看着DK培养出了两个接班人,提,你觉得咱俩谁更可笑?”
塞耶提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这一次,他望向亓弋的眼中多了几分戒备。
“跟我合作吗?”亓弋问道。
塞耶提:“不说内容不谈条件,想让我凭空答应你?”
“我改了地下室的引爆器,你放我走,我去引爆。接下来的事情,还用我说得那么详细吗?”
“如果你直接跑了呢?那我可得不偿失。”
“只要我回到境内,我就是功勋卧底。我会申请调回俞江,到时候,你想要的便利,我都可以给你。”
塞耶提眯起眼,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冷声道:“我可不觉得你会这么好心。不管你是不是毕舟来,回去你都会接受很长时间的审查,如果你在审查的过程中把我也交代出去了,那我可就倒霉了。”
“所以我说,我要炸了这里。”亓弋的眼中满是坚定,“不管我是谁,我的目标都只有一个,就是DK。只要他死了,我的目的达到,日后这里再有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如果他没死,那么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所以无论是哪种情况,你都是获利的。”
“毕舟来就这么恨他吗?”
“毕舟来是孤儿,没爸没妈,吃百家饭长大的。只有毕舟来不再跟他扯上关系,我才能回到安稳的生活中去。现在DNA技术这么发达,如果有一天亲子鉴定报告被摆在了中国警方的案头,你猜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所以他必须得死,我必须要抹去他的痕迹,才能让毕舟来跟着他一起死去。而且,有Nanda和Nando在,毕舟来怎么可能不恨?”亓弋呼出一口气,“提,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刨根问底,只要我们俩的目的是一样的,这不就足够了吗?了解那么多对你并没有好处,我的身份毕竟是卧底警察,这其中的道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的。”
片刻之后,塞耶提将环在胸前的手臂松开,他站起身来说道:“可是我在这里把你杀了只会更省事。”
“如果你真这么觉得,那我无话可说。”停顿片刻,亓弋还是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觉得这几天那俩孩子已经把我折磨成这样,却还是不敢下手杀我,是他们不够狠,还是有人不让?二十多年了,提,你等到了最好的机会,而这机会稍纵即逝,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反正我现在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你这刀是砍向我,还是转身扔向旁边,由你决定。”
“你真的是个很好的辩手,我承认我被你说服了。不过……”塞耶提走到亓弋身边,蹲下来与他平视,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胸口,“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让他们俩中的一人去引爆,而你,留在这里。我会打开这道门,如果你能逃出去并活下来,我们的合作就此达成。如果不能,那么明年今日我会替你烧点儿纸的。”
“成交。”亓弋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时间在一瞬间折叠又展开,亓弋仿佛飘浮在空中的没有躯体的灵魂,他看着爆炸发生,看着“自己”一步一顿地从囚室中逃脱,在山中躲藏。看着Nanda射出一枪,子弹穿透了塞耶提留下的两块铁片射进胸腔,看见满身血肉模糊的“自己”咬牙强撑精神,发出了求救信号。疼痛和绝望兜头袭来,把亓弋一遍遍砸入混沌的深海。他就像溺水者一样,拼命挣扎,拼命向上,想汲取更多的氧气,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来给自己安全感。在每一次意识模糊的边缘,都有一个歇斯底里质问的声音强行冲破黑暗,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亓弋。
闭眼,又睁眼,时间失去意义,生命的流逝感却越发明显,亓弋的视力已经逐渐变差,或许是头部受伤导致的,又或许,只是死亡降临的前兆。好在听力还没有受到影响,在听到远处传来的响动时,身体的本能先于大脑给出了反应。然而记忆在此时产生了偏差,他以为会听到暌违十年之久的那声“亓弋同志”,可落入耳中的,却是那让他熟悉又厌恶的口音和称呼:“塞耶来。”
亓弋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与海同深一样在鼻梁山根处有一颗浅痣的脸。不笑时三分像,笑起来倒有五分神似,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懂的,爱或许与样貌有关,但却绝不止于样貌。
“塞耶来,塞耶提来了,他有事要跟您说。”钟昊轻声说道。
“我睡了多长时间?”
“五分钟不到。”钟昊回答,“您就打了个盹,我刚才都没发现。”
亓弋撑起身子,搓了把脸,调整好心情之后说道:“嗯,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钟昊把床头的矿泉水放到亓弋手中,之后就离开了房间。亓弋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才看向坐在远处沙发上的塞耶提说:“你倒是躲得远。”
“我怕你没睡醒先掏枪,自然得躲远点儿。”塞耶提这才起身走到亓弋床边,拉了椅子坐下,“昨晚没睡好?”
“我就没有睡好过。不像你,没心没肺的。”
“随你怎么说。”塞耶提没有争辩,他抬手指了一下刚才坐过的沙发,“防弹衣,明天记得穿。”
“你干脆给我找个桶装起来得了。”亓弋道,“想杀我的人确实不少,但没人会莽到在明天那种场合杀我。”
塞耶提盯着亓弋看了两秒,笑道:“原来你那天在生日宴上是这个意思。”
“你真以为我会被坤木激怒?拿他当只鸡罢了,不然满院子的猴子都上蹿下跳不知分寸。”亓弋冷冷说道,“杀鸡儆猴这事虽然老套,但管用。努珀没有找来,就证明他咽下了这口气,这事可以结束了。”
“便宜他了。”塞耶提道。
亓弋:“你知道的,我的目标从来不是他们。”
“知道,塞耶来的心比天高,这些碎催都没办法入你的眼。”塞耶提道,“不过防弹衣还是要穿的。聪明人知道明天那个场合不能出手,但保不准有别的莽夫。这几年各家手下都有折损,新上来的人不知道前面的纠葛,做起事来也没轻没重的。你得留心。”
“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章
另一边,兰正茂正在回答海同深提出的问题:“当年亓弋和钟提达成了某种协议,钟提帮助亓弋出逃的同时,也能达成他的目的。钟提是非常会权衡利弊的,而亓弋又非常擅长利用优势揣度人心,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将亓弋成功营救回来。亓弋伤得非常重,昏迷了五个多月,醒来之后他就说他要回去。我当然不可能同意,不只我,所有参与到这个案子中的人,都不同意他回去。因为很明确的,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但是那时候他却说,他并没有暴露。我当时以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世,但实际上那个时候他只是心中有了怀疑而已。我清楚地记得,在他醒后第一次要求跟我单独对话时,他问过我一个问题。”
“老板,我到底是谁?”
兰正茂看向躺在病床上根本无力起身的亓弋,心中第一次有了不敢面对的慌张,他回答说:“你是我们的同志。”
“我不想听废话。毕舟来是真实存在的人,否则我不可能还能活下来。”亓弋说道。
当然,这样的对话是兰正茂曾经预料过的,他平静回答道:“进入2000年之后,随着技术的发展,各省信息逐步开始联网,并通过人口普查清理系统之中的死户以及无效户籍信息,我们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筛选出了一部分确认无效的信息进行有意的保存留档,为各地尤其是边境地区的缉毒、刑侦以及国安行动做准备。至于毕舟来这个身份,确实如你所说,毕舟来是存在的,只不过那个孩子早就死了。后续为了更加方便你进行卧底,我们又给毕舟来更新了户籍和学籍。”兰正茂起身,把吸管插在水杯里,递到亓弋嘴边,“喝口水,听我说。”
亓弋动弹不得,自然也就只能听从兰正茂的安排了。
看着他喝了水,兰正茂才继续说道:“你放心,无论你是怎么骗过那边的人的,只要你回来了,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好好养病,该有的功勋奖赏不会少了你的。”
“您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亓弋松开了吸管,说道。
“你要不要与我们给不给你并不冲突。”兰正茂把水杯放回到床头桌上。
亓弋:“既然他没有死,我就要回去。我已经在DK面前坐实了自己就是毕舟来,老板,现在不是您让不让我回去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回去。在他们看来,我是回来卧底的,所以我早晚都要回到那边。他们需要在警方内部有眼线,而我们也需要继续深入了解那边的情况。我继续做中间人,才能为以后剿灭他们做准备。”
“我们从来没有这个先例,这不可能的。”兰正茂严词拒绝道。
“但是每件事都是单独的个例,所有事情都要有第一个去做的人。老板,我真的可以——”
兰正茂抬手打断了亓弋的话,说道:“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坐都坐不起来,想做什么都不可能。你休息吧。”
…………
“可您最后还是答应了。”晏阑说道。
兰正茂道:“是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他。医生信誓旦旦跟我说,他一年之内绝对不可能下床,所以我才特意说了一年为期,谁知道他不仅下了床,还恢复了体能。后来我们又用审查谈话来拖延时间,但金志浩落马,全省跟着动荡,绿水鬼渗透入境,我们没有时间再慢慢筹谋布局,这个时候确实只有他最合适了。所有人都知道重新启用已经明确身份的卧底意味着什么,但确实就像亓弋说的那样,总有人要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实更重要的是,他本人的意志以及意愿非常强烈,他没有丝毫退缩和畏惧,也已经做好了再次面对那些人的准备。”
晏阑问:“您当年回来之后,也想回去,是吗?”
“是啊,没抓住孔德,我非常不甘心,所以我能理解亓弋的感受,也明白他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兰正茂怅然一笑,看向晏阑说,“只是我当时没有他这样的机会,其实要是真有机会,我或许也不一定就会去,因为你和小曦。”
“要是有机会您肯定得去。”晏阑说道,“您就不用跟我面前故意说这种话了,反正我是不会信的。不用拿我当三岁孩子一样哄,您如果有机会回去却没去,我现在大概更不可能坐在这里跟您心平气和地对话了。”
苏行拍了一下晏阑的手背,转而对兰正茂说:“爸,他是想说,您肯定不是因私废公的人。”
“等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你们还有机会选择以后对我采用什么态度。”兰正茂端起茶抿了一口,而后把茶杯放在手中轻轻转着,安静片刻,才再次开口说话,“一直到727爆炸案发生之前,月牙湾对我的悬赏都还在,往好的说,是我的出行受保护,关起门来自己说,就是我的行动是受限的,只要离开北京就必须报备,并等待批准和安排安保。我是真的怕把危险带给阑阑和小曦,那些年小曦身体还好的时候,每年都会到北京来出差,其实晏家的产业根本还没铺到北京,那所谓出差,不过是来看我而已,当然这些都是瞒着阑阑的。”
“我知道,我又不傻。我妈每次带回家的东西都明显不是她会给我买的。”晏阑低声咕哝道。
“行,你知道。”兰正茂和蔼地笑了笑,接着讲述起来,“接着说说727案吧。当年所有相关文件都很明确地指出,盛康华这个病人是在5月份第一次找到成医生就诊。当时给他做了检查,他的身体状况、病情程度以及家庭资产都不支持他进行手术治疗,所以后续成医生按照终末期肝硬化的治疗标准对他进行了姑息治疗,并跟他详细说明了情况。盛康华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没有选择继续留在院内治疗,而是开了最便宜的止疼药,出院回家,并签署了知情同意书。从那之后一直到7月27日之前,他都没有出现在医院过。727爆炸案之前,我因为一些原因被隔离审查,时间大概有两年,我出来的时候应该是4月份,在知道小曦生病要做手术之后,我当月就打报告申请回到平潞。前年金志浩在审讯中交代,是他向DK那边泄露了我的行踪,当时我就有推测,4月我回平潞,5月那边就开始对我进行了目标监测,同时安排了盛康华。”
海同深疑惑道:“金志浩那个时候就黑了?而且他怎么知道您的行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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