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告诉我不会有问题吗?”
“这是经过批准的。领导说了,一旦你闲下来查看那天的监控录像,以你的脑子绝对能发现问题,这是瞒不住的。所以在适当的情况下,我可以与你通气。”
海同深站起来走到亓弋身边:“这就是你给我求护身符的原因?这就是你想说那些话的原因?”
“是。我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虽然同样穿着警服,但我所面临的,跟你已经习惯面对的完全不同。”亓弋稍稍抬起头,把目光挪到窗外即将被黎明掩盖的月色上,“你习惯的是白天,白天的时候最好找的就是阴影。而我面对的是黑夜,黑夜里藏着的那些东西,是你难以想象的。我不想把你拉进黑夜里,所以,停手吧。这个案子不要再查下去了,等DNA结果出来,封案上报,之后由谁来查等待指示。”
海同深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拍了一下亓弋的胸口,说:“这儿挂着的是什么?一边把我送你的东西贴身挂着,一边又用言语把我推开,现在狗血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吧?你的警服和我的警服没区别,穿上这身衣服,我管它什么白天黑夜的,只要是不该出现的东西就都得被消灭掉。”
亓弋侧身退了一小步:“你……”
“而且,就算不说出警的首接责任制,这里是市局,我也是市局刑侦的一把手。案发在本市,重大刑事案件侦破的第一责任人也一定是我。封案上报之后,是成立调查组还是成立专案组,是上面委派还是各级抽调,我都是第一人选。就算是五局直接派专案组进驻,就算是部里大领导亲自下来查案,我也一定会参与到案件的调查之中的,哪怕是负责跑腿和群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不可能从这个案子之中完全择出去。”
“我可以让你完全脱离案件。”
“然后呢?我就没有危险了吗?走路上被车撞是不是危险?抓犯人被刀捅是不是危险?我要是怕危险我当什么警察?”
“这不一样。”亓弋转过身,不再去看海同深。
“这没区别。”海同深说,“封案上报可以,等待上面进一步指示也可以,但你阻止不了我的调查。我告诉你,就算你利用跟上面哪个大佬的关系把我踢出这个案子,我也有我的办法去调查。以你跟廖厅的关系和廖厅的背景,我大概能猜出来你这次出差见的是谁。那我也告诉你,工作关系上,我或许不能像你一样直接去找他汇报,但私人关系上,我能叫他一声叔叔,也能直接去他家蹭顿饭。否则你觉得他凭什么能说出‘以他的脑子绝对能发现问题’这句话?”
“你这是公私不分。”亓弋再度避开海同深。
“讲讲道理,咱俩谁公私不分?”海同深拉着亓弋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我问你,你为什么打算让我完全脱离案件?因为你知道再查下去会有危险,是吗?”
“是。”
“那你告诉我这危险是只对我一个人的,还是对你和查案的所有人都有?”海同深虽然用的是问句,但却根本没打算等回应,他直接说道,“危险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却单单要把我踢出局,你这不是徇私是什么?如果我没先招惹你呢?如果把我跟常锋的位置对调,如果他是刑侦的一把手,你会说把他也踢出去不让他参与吗?我,在我们的关系之外,还是一名警察,跟你一样的,穿着警服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警察,你凭什么因为觉得危险就替我决定?”
亓弋说:“我没有要替你做决定,但这件事的起因在我,我要负责。”
“这么明显的打击报复行为,你是怎么能归因到你自己身上的?你抓毒贩然后被毒贩威胁,你说起因在你?你觉得这事符合逻辑吗?好,就算符合你的逻辑,你要负责,那我告诉你,你要负责的不止一个人。今天都3号了,从26号发案到现在8天,不只是我,”海同深抬手指了一下外面,“我的队员,还有外面跑着走访调查的协警辅警,还有技术大队那些技术员,哪个好好休息了?你不是要负责吗?你现在出去告诉他们,因为有危险,所以不要查了,这是对你们负责。你看他们是会欢欣鼓舞立刻收拾东西回家睡觉,还是会根本无视你的话继续埋头查案子!”
“你这是在混淆概念!”亓弋退开距离,盯着海同深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不是一回事?”海同深跟上前贴近亓弋,低声道,“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是一回事?你想让我停手的理由呢?你在意我,所以不想让我涉险,对吗?这个理由出了这个房间你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吗?”
“这个理由足够了!我也不需要跟别人解释。”亓弋压着声音说。
“我再说一遍。”海同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警、察。”
不知不觉间,亓弋已经退到了门口的位置。早就该结束的话题,却在一人一句的对话之中进行到了不得不正面回应的地步,正如此刻他们的位置一样。亓弋内心挣扎纠结,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靠在门上,盯着海同深默不作声。
海同深放低了声音,却气势不减:“如果我不是警察,或许我会很感谢你的这种保护,但我是一名警察,我不可能放弃我的职责,更不可能躲在任何人身后当缩头乌龟。”
“我没说让你当缩头乌龟,这事本来跟你就没关系。”亓弋说。
“什么叫没关系?死了人跟我没关系?案子破不了跟我没关系?还是说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风浪跟我没关系?于公于私,这事怎么都跟我脱不了关系。你这脑子里装的是糨糊吧?”海同深抬起手撑在门上,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几乎是落在亓弋耳边的低喃,“我问你,如果我真的听你的话,从此不再插手这件事,你还会喜欢我吗?因为害怕危险就躲起来的我,还会让你动心吗?你还会把自己纠结成现在这样吗?”
“你太油腻了!”亓弋推开海同深,又坐回到沙发上。
看亓弋还能这么吐槽自己,海同深就知道亓弋已经被说服了。他靠在门上喘了两口气,才慢慢走回来坐到亓弋身边:“闹觉闹够了没?”
“我没闹觉。”
“行,没闹觉,那就冷静想想。”海同深把左手搭在额头上,“反正DNA结果没出来,照这架势等天亮了你也得再去汇报,到时候怎么着听领导安排吧。”
“你——”亓弋转过头,才看见海同深的脸色苍白,指尖也在微微颤抖,他有些无措,小心地问道,“你不舒服?”
“话说多了缺氧。”海同深呼出一口气,“小祖宗,人心都是肉长的,禁不住你这么磋磨,你自己想想你这一天都干什么了。”
海同深见到出差回来的自己时明显是高兴的,可自己却狠心把他推开,在人家兴头上来一个当头棒喝还不算完,紧接着查案子又查到自己头上。回来的路上不仅拒绝了他的谈话请求,还因为噩梦惊醒没能回过神来把人吓得够呛。现在又……确实,人心都是肉长的,亓弋垂着头,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起伏的呼吸音,许久之后,他握住了海同深落在沙发上的右手。海同深没有出声,只微微动了下指尖。
“对不起。”亓弋低声道,“这几天我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顺其自然。你自己都说了,你的言行不能完全自主,所以实际上你也根本不能保证一定能把我从这件事里面择出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就足够了。至于之后会遇到什么困难危险,见招拆招呗。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要成立专案组专门调查这件事,我就算不是牵头的也肯定躲不掉。你啊……”海同深叹了口气,“你现在身边有没有安保?”
“有。”
“那就行。”海同深把手从额头上挪开,而后倒在了亓弋腿上,“让我躺一会儿,睁不开眼了。”
“你不是说你睡了吗?”
“正好你可以试试,看十斤重的脑袋放你腿上你能不能睡着。”
大办公区里,彭渤拽了拽坐在旁边的宗彬斌,低声问道:“宗哥,那里边什么情况了?”
“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我不敢啊!”彭渤说道,“亓支和老大,这俩我惹得起谁啊?宗哥你替我们去看看呗?”
“你觉得我惹得起?”宗彬斌无奈笑道,“虽然没听见说什么吧,但这么多年我可没见过海支那么大声说话。这种时候还是躲着点儿比较好。”
“那亓支一会儿会不会又跟上次似的摔门出来啊?老大办公室那门本来就晃晃悠悠的,我怕啊。”
“就算坏了也用不着你修,踏踏实实坐着吧。”古濛端着杯子走到他们二人身后,“领导的事情,不要瞎打听,对你没好处。”
彭渤一激灵,缩着脖子说道:“哎哟我的姐!我的亲姐!你吓死我了!”
第三十三章
一夜的等待,等来的是已经默认的结果,DNA显示头颅和手指就是唐临的。彭渤端着咖啡,仔细观察从支队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两个人——衣服平整,脸上身上所有裸露的皮肤没有瘀青红肿,神色平静,跟平时完全相同。
他挠了挠头发,不由得在心中发出疑问:昨天半夜到底是真的还是自己做梦了?怎么会有人吵完架之后一点隔阂都没有?
海同深敲了两下桌子,说:“各位辛苦了,这案子因为牵扯到一些问题,现在暂时开不了分析会。我得去找趟局长,亓支也得向上汇报。具体怎么着等我们俩回来再说。唐临的相关资料该查还继续查,如果太累了可以先缓一天,手机保持畅通能找到人就行。还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个数,走了。”
出了办公室,二人一个往局长办公室走,一个往市局外面去,彭渤小心翼翼地观望片刻,而后又扭头回来,问:“这二位领导到底是什么意思?”
“查到大案了呗,能是什么意思?”宗彬斌淡然说道,“我早就觉得这案子不简单,这下确认了反而心里踏实了。”
“能有多大?”彭渤问。
“上个案子亓支说了好多缅北的事对吧?这个唐临是亓支的线人对吧?咱们之前是不是怀疑唐临跟金志浩有关系?”古濛喝了口茶,而后轻笑一声,说,“有意思,这事啊,还真有意思。”
“濛姐,别有意思啊,我听不懂啊!”
宗彬斌敲了一下彭渤的头:“等你到我们俩这岁数就能懂了,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着吧,我估计下午就能有通知。”
正如古濛所推测的那样,到了下午,海同深和亓弋先后出现在了办公区。
“我说什么来着?你看看我的队员有回家休息的吗?”海同深附在亓弋耳边低声说道。
亓弋抿了下唇,没有回复海同深。海同深并不在意,只拉了椅子坐下。等宋宇涛也进入刑侦的办公区之后,海同深便换了语气,对大家说道:“经过上级领导的讨论,亓支和宋哥正式加入这个案子。都是熟人了,欢迎就免了,关于唐临的事情,先让亓支补充一点细节。其他资料刚才姜局已经给宋哥看过了,宋哥要是有跟不上的就直接问。”
宋宇涛点了头。
宗彬斌把白板拉到众人中间,给亓弋让了位置,说:“亓支来吧,这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所有关于唐临的资料。”
“好。”亓弋走到白板前看了看,之后在空白处贴上一张照片,写下了照片主人的名字,介绍道,“这个人叫戴冰,今年47岁,云曲人。四年前平潞市缉获过一个境内贩毒团伙,在最终的收网行动中,因为时任省厅副厅长金志浩和平潞市禁毒支队副支队长余森的暗中相助,戴冰得以逃脱。当时在境内受到打击的贩毒团伙背后是缅北第一大毒帮,DK集团,也就是之前张聪案中涉及的,这个当时我稍微介绍了一下。DK集团的发家史要追溯到更早以前,跟目前的案子暂时还没有关系,所以先不提。戴冰一路潜逃到中缅边境,给DK带回了一个从省厅流出去的真实消息,DK身边有警方卧底。那名卧底因此暴露,而我们在边境线上的所有行动不得已被迫提前,以至于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两年前平潞大案揪出了金志浩余森等人,在延展调查之中,我们发现这个唐临很有可能和戴冰成功出逃有关系。但是因为一直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对他的调查只能在暗中进行。从去年开始,我一直以贩毒集团安插在警方的内应的身份在与唐临周旋,以此来获取他手中的资料信息,调查他是否真的与戴冰的出逃有关,同时搜集他的违法证据。”
彭渤恍然大悟:“哦!难怪亓支你对那边的事情那么了解!”
亓弋:“确实做过一些功课,不然会被发现。之前在淮永的时候,唐临非常清楚怎么跟警方打交道,淮永的武卫阳和省厅的金志浩在归案之后都没有交代出能够确凿指认唐临有罪的证据,这足以证明唐临是个非常谨慎且聪明的人。”
宗彬斌提出疑问:“那唐临之前在淮永的入狱呢?他那个入狱一看就是有问题的。”
“确实有问题。根据武卫阳的交代,那段时间唐临做了许多出格的事情,又打着武卫阳的旗号在外行事,非常张扬且有恃无恐。武卫阳不想因为这些事情招来巡视组和调查组,所以想解决掉唐临。但是唐临手里的消息确实非常多,而且那个时候有经侦的巡视组在办案,武卫阳跟金志浩通过气,觉得暂时还不能让唐临消失,所以就只能想办法让他安静,而且得是在能被自己人监视的环境中,最后决定把他送进监狱。唐临算得上是洁身自好,根本不去那些暗场子,也总是深居简出,很难用普通的方式陷害他,所以武卫阳主动联系了唐临当时的女友方槐,让方槐举报唐临强奸。之后武卫阳暗示办案人员,把这个案子定性,让唐临进监狱服刑。”
“啊?不是唐临主动的吗?”
“唐临利用了武卫阳,他是故意的。”亓弋解释说,“他故意引起武卫阳的不满,故意让武卫阳把自己弄进监狱。武卫阳是到大概一年之后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后来他利用职务之便,疏通关系给唐临办过一次保外就医,在保外就医期间跟唐临进行了一次谈话。谈话内容就是武卫阳向唐临询问当年入狱的真相,这次谈话没有录音,但是时间是对得上的。武卫阳归案之后交代情况比较主动,也没有什么抵抗行为,调查组经过多方查证也能确认当年唐临的入狱确实存在蹊跷,所以调查组是倾向于武卫阳交代的情况是真实的。但是没有录音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当事人方槐也已经病逝,这件事能确定的就是武卫阳暗示办案人员把唐临弄进了监狱,至于唐临是不是真的设计了武卫阳,这个没办法查证,除非让唐临自己交代。”
35/144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