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同深问:“马逸筌跟马雪关系如何?”
“按照邻居的描述,母女关系比较亲密,马逸筌刚上高中的时候还因为马雪被殴打跟李际对抗过,而且之前在小区里也经常能看到母女俩一起散步聊天,看起来很和谐。”孔维妤回答。
“母女关系比较亲密,今天考完试出来大概率会联系的。明天还有两科,现在告诉孩子真相,要是真的影响了她考试……”海同深想了想,说,“你联系在医院的同事,如果接到马逸筌的电话,委婉地告诉她吧。高考虽然重要,但是对她来说,马雪应该更重要。这孩子是哪个学校的?”
“市一中实验班的。”
“靠!清北预备役。”海同深重重地叹了一声,咬牙道,“找个女警,带上咱们的心理辅导老师,先到她住的地方附近等着。”
“我明白了,海支放心。”孔维妤转身离开。
陈虞绕开满地的血痕走到海同深身边:“海支,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合理推测可以,你也确实反应比较快,但下次不要带情绪,也不要太过武断。茜楠这两个字寓意都很好,有些家长起名的时候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让同名的人听到,自己承托着父母期望的名字还有这样一层意思,很容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孔维妤她们队里那五朵金花中就有一个女警名字叫茜楠,还是她的好朋友。虽然她们是分局的,但日后工作中难免碰到,到时候你得多尴尬?”
陈虞咬了下嘴唇,点头说道:“我刚才看见孔姐的表情就意识到了。海支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跟她们道歉。”
“没有要训你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以后说话之前先想一想。”海同深缓和了语气,接着道,“来跟我说说,是怎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名字的含义的?”
“我们家里我这一辈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父母姓氏组合,可能因为这个对名字的含义比较敏感吧。”陈虞拿出手机调出字典软件,快速输入了一个字,然后转给海同深,说,“这段时间陪陈辛复习,正好古文常识里有这个字,我就记下来了。您看,这个‘筌’字有牢笼的意思。您来之前我在现场已经看到了笔录,受害人女儿改名为逸筌,这两个字组合放在名字里并不常见,结合她的家庭情况和改名时间,我觉得应该是有逃离牢笼的意思。”
海同深轻轻点了头,叹道:“她或许逃了,可是马雪没能逃出来。看这个出血量,华佗在世也难了。”
“我进来的时候,马雪的脖子都已经快被砍断了。”陈虞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那血腥狰狞的场景从脑内清除,“我再快点儿就好了。”
“不要自责,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的。”海同深拍了拍陈虞的手臂,“去找你濛姐吧,顺便把郑畅和宗哥叫过来。”
“好。”
等二人走过来,海同深直接说道:“刚才孔维妤介绍情况的时候你们也都听见了。有几件事需要注意,第一,马雪的收入和财产是否能够支撑离婚后这一年在一中旁边租房陪读的开销。查一下他们离婚时候的财产分割和马雪以及李际二人的银行账户流水。第二,受害人女儿马逸筌并非在二中考试,李际要闯二中考点这个行为是在酒精作用下的失控,还是另有隐情,这个不能放过。第三,李际在被抓之后叫嚣着的马雪偷人,是确有其事,还是李际臆想的,这个也需要去确认。最后……”海同深抬手指向屋内餐桌角落摆放着的一只白色浮雕马克杯,“你们俩看这个杯子,眼熟吗?”
第七十七章
哪怕没有郑畅过目不忘的本领,宗彬斌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杯子,那个在梅花上面留下痕迹的,属于JU论坛的周边纪念马克杯。
海同深说:“这个案子其他方面暂时由他们去查,受害人马雪与JU论坛的关系,郑畅——”
“我明白!老大放心!”
因为牵扯到刑事案件,马雪的尸体已经由医院移交给了市局,由技术大队的法医进行解剖并整理。在看到伤口照片的时候,海同深才知道当时在现场陈虞所说的“脖子快断了”并非夸张,而是事实。马雪颈部反复多次被砍伤,伤口自左侧颈部起,食道和气管都已被砍断,只余右侧和后方部分肌肉组织及颈椎连接,尚能保证头部与身体相连。解剖显示死者腹部和腿部各有一处贯穿刀伤,同时前臂处有不少抵抗伤。到失去意识和力气前的最后一刻,马雪还在挣扎求生。
案件过程非常清晰,嫌疑人李际也坦然认罪,只是他至今仍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反复念叨着自己杀晚了。而他酒后闯去二中,竟然是因为他一直以为马逸筌是二中的学生,也是在二中考试。李际的丧心病狂让市局所有人心头都梗着一口气,而在看到前来认尸的马逸筌时,那一种想要把凶手碎尸万段的痛恨,又叠加上了对这个清瘦且文质彬彬的少女的同情和悲悯。在自己人生重要阶段,经历了这样锥心刺骨的痛,外人光是看着就已经很难挨了,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要怎样面对。
陈虞借口休假,在马逸筌到来之前就离开了市局,而古濛也故意回避了这个场景,最后马逸筌在曲鸿音和法医高骞的陪同下进入了停尸间。
宋宇涛回到会议室时,眼眶也是红的,他喝了口水压住情绪,才道:“刚才我和曲鸿音送小姑娘出去,她问我是不是她这辈子没有机会当法官了。她说她妈一直希望她去当个法官,以后能帮助更多像她们一样的人逃离那样痛苦的生活。这李际就他妈是个畜生!”
宗彬斌叹了口气,说:“李际虽然跟马雪离婚了,但仍然是马逸筌的直系亲属,以后马逸筌肯定是进不了公检法了。”
海同深及时拉住气氛,说道:“不过有个对她来说还算是好的事情。她拿了竞赛一等奖,已经保送了,参加高考只是想完成仪式,所以这件事对她未来入学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她就算明天不去考,也一样有学上。”
宋宇涛长出了一口气,也止住了心中的感慨,说道:“是了,她说她明天还是要去的,就算是为了完成马雪的遗愿。不说了,不说了,太难受了。”
亓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看过手机之后就出了门,不过片刻就拎了几个袋子回来。
“天气热,我点了冰饮,你们分一下。”亓弋说。
海同深看着桌上那些亓弋从来不会主动去喝的奶茶,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心意,他站起来率先拿出一杯奶茶,说道:“来喝点儿甜的缓一缓。”
“让亓支破费了。”宋宇涛从袋子里拿了一杯。
“几杯奶茶也没多少钱,不用客气。”
JU论坛的所有数据都已经被清理干净,技侦和网安试了许多方法,至今也只追回了极少部分并无意义的数据段。按照网安的说法,用户数据恢复的可能性极低,现在能有这样一个明显与JU论坛有关联的线索,对于专案组来说,无论如何都算是一种推进。郑畅的效率不低,其他人也并没有闲着坐等,到次日凌晨,相关的资料就陆续汇总过来。
郑畅最先总结道:“通过材质分析,已经确认马雪家中的马克杯与我们从拉面店收缴来的剩余马克杯属于同一批次,也就是说,马雪确实与JU论坛有过联系。不过在案发现场和马雪出租屋的电脑中都没有找到浏览过这个论坛的记录,但是我在马雪的手机里发现了她的日记,三年前,她的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若水’这个名字,而之前对JU论坛进行监控时我们已经知道,JU论坛高级管理员的ID就是上善若水,而这个账号的实际持有人就是况萍和况沐姐妹俩。接着,我又从银行那边找到了一些痕迹。在马雪与李际离婚前半年左右,马雪以现金存入方式,往自己的银行卡中分次存入了一共五万人民币。因为是现金存入,很难追溯来源。但可以肯定的是,马雪通过某种渠道接受了资助,并依靠着这五万块钱,聘请了律师,完成了与李际的离婚官司。那名负责马雪离婚案的律师是与妇联有合作的律所指定的接受援助案件的律师,我也跟那名律师通了话,她说马雪从开始咨询离婚到最后官司结束,一直都是一个人,但她也表示,马雪身后应该是有人在帮助的,因为很明显马雪和她当面对话和通过微信等聊天软件沟通时,措辞和表述并不是来自同一个人。简单说,应该是有人组织好了文字和材料,帮助马雪更快速地与律师进行沟通。在案件结束后,马雪偷偷给了律师两万块钱,律师后来想联系马雪退回,但马雪似乎是故意的,更换了手机号码等联系方式,所以钱一直放在律师那里,现在还没有动过。”
“跟律师保持联系,后续可能需要对方配合。”海同深说。
“明白。”郑畅应声。
海同深接话:“我跟运营商和软件方进行了联系,马雪本人的社交软件数据以及通话记录都已经找齐。初筛之后发现,从5月10号开始,马雪就经常接到网络电话,而在那之后,她收到了一部经过改装的手机,也就是案发时遗落在现场的那部手机。那部手机里有双系统,备用系统中只安装了一个聊天软件,通过技侦的努力,已经恢复了聊天软件中的大部分内容,聊天记录的重点我已经标记出来,你们从平板上都能看到。首先,马雪称呼对方为‘若水’,在5月27号那天,马雪询问若水身体状况,有没有按时吃药。而26号是况萍在废弃工厂被亓支开枪打伤那天。28号晚上,马雪发送的消息中第一次出现了复数人称代词,即‘你们’。而那一天,正好是况萍和况沐同时失踪的日子。”
郑畅立刻补充:“5月15号马雪的银行卡中又存入了五万元,同样是现金存入,操作人是她本人。而从20号开始,马雪又有数次的小额支出,有外卖平台扣款、超市购物支出等,跟平时的频次并不相同。结合支付数据以及消费商家汇总绘制的线路——你们看一下。”郑畅说着就把图片投影到了屏幕上。
“蓝色是消费商家,红色是乘坐公共交通的始末刷卡站以及对应车次的线路。”郑畅调整了一下照片大小,又调出另外一张照片放到旁边,解释说,“左边是5月至今的,右边是今年初到4月底的。”
看着屏幕上两张图片之中非常明显的差距,宗彬斌不由得拍了下手:“漂亮!5月至今马雪的活动区域很明显多了一个,如果跟她暗中联系的真的是况沐和况萍,那么我们就可以初步缩小排查范围了。”
亓弋说:“5月10号我们抓的苗宁,当天马雪就开始接到陌生的网络电话。这个时间点也值得注意,之前我们推测过,苗宁的落网对于对方来说是意外。确认苗宁归案之后,对方大概率是启用了备用方案。在枪杀戴冰的前一天给马雪塞了钱,应该就是已经想好了一旦出事就让马雪替她们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
“亓支说得有道理。”海同深拨了一下手中的指尖陀螺,“如果真的是这个思路,那么马雪的遇害大概率是意外。这样,郑畅把地图上圈起来的这个区域发给对应分局,让他们留心一下。李际杀人案暂时压下来不对外进行通报,宗哥辛苦一下,跟吕队沟通好,做好知情群众的工作,尽量不要让案件再发酵扩散。”
“没问题。”
海同深说:“这两天高考,根据马雪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可以看出,‘若水’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且已经说了这段时间不打扰她们母女,明天——过零点了,是今天了,今天下午高考结束,所以我们还有不到20小时的时间,如果能赶在高考结束之前顺利摸到这个若水的住处,我们就抢占了先机。”
郑畅立刻起身:“我这就让技侦抓紧时间定位信号位置缩小区域范围!”
通宵赶工,终于,在6月8号中午,技侦确定了“若水”的详细位置,专案组成员集体出动,在支队和分局警员的配合下,进行布控抓捕。
若水的定位最终被锁定在距离平潞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这个村子几乎被废弃,但是居住在这里的又并不全是流浪汉和拾荒者,还有一些为了生计奔波的体力劳动者。鱼龙混杂的地方,自成一体的生活圈,把这里变成了另类的小世界。警车的驶入让这个小世界有了一瞬被冲破之后茫然无措的安静,紧接着,就是慌乱,还有防备。警车停到了那一处被单独圈起来的院落外,摇摇欲坠的门锁根本经不住一个成年警员用尽全力的蹬踹,毫无挣扎地径直落地,院门也应声打开。
院内停着的,正是之前平潞和俞江警方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的抛尸所用的黑色别克商务车。来不及过多思考,海同深直接踹开房门冲入屋内,专案组成员鱼贯而入,紧接着,就听宋宇涛一声喝止:“外面的人别进来!”
这是一个很逼仄的正方形房间,屋内的墙面和天花板都被刷成了蓝色,而在房屋的中间,也就是众人面前,“站立”着一具裸体女尸。尸体的上半身向右倾斜,左臂越过胸前垂在右侧,挡住了大半部分的胸部,右臂自然下垂,手中握着一个被拧住的毛巾。尸体上缠绕着大量的鱼线,其目的就是帮助固定尸体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姿势。女尸身后是一张铺着白色床品的单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北墙,而床后的墙上挂着两幅画,稍大一些的,是曾经出现在况沐拉面店二层的那幅《午夜咖啡厅》,稍小一些的,是毕加索的《梦》。当然,这两幅都是非常粗糙的仿制品。站立女尸的左前方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花瓶里插着相对还算鲜艳的花束。这是整个屋内看起来最为正常的物品,但放在这个环境中,却变成了最不正常的异样。除去尸体状态和屋内环境带来的不适以外,最终让宋宇涛把不相关的警员全部关在门外的原因是,在尸体脚下的水盆旁,混合着血水写着四个大字——“亓弋杀我”。
不是毕舟来,也不是绿萼,而是亓弋。点名道姓,明明白白地指出亓弋。亓弋的名字笔画太过简单,地上的字笔触平稳清晰,只要认识这两个字的人,就都不会认错。
面对这样的场景,亓弋反倒是最平静坦然的,他把腰间的枪套摘下,连同手中的枪、执法记录仪和手铐,全部塞到海同深手中,然后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亓支,你这是干什么?”郑畅忍不住问道。
“常规流程。我现在不能再参与这个案子了。”亓弋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宗彬斌走到亓弋身边:“亓支,别闹了,这跟你没关系。”
亓弋摇头,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宗彬斌看:“《蓝色房间》,像吧?”
“亓支!”宗彬斌皱了眉,转而看向一边的海同深,“海支你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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