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在外面玩很久。”他弯着眼睛道:“听周瑛说再过一个月还有庙会呢,到时候肯定更有意思。”
魏少泽欣然赞同,“有投壶的,还有舞狮,要是碰上元宵节,应该还有灯会。”
“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魏少泽停在一个小摊前挑挑拣拣,“以前总感觉自己心里存着个事,我一直不愿入仕,可年岁又一年一年长着,现在自己下定决心要去做了……”
他虽是自言自语,但也希望旁边的人能给点反应,一回头却发现玉春正拦下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要了三串冰糖葫芦。
红彤彤的果子外头裹着一层晶莹薄脆的糖浆,玉春递给魏少泽一串,自己咬了一口咔嚓咔嚓地道:“尝尝?”
魏少泽哭笑不得地接过来,“你这肚子怎么还装得下的。”
玉春有些骄傲地朝他歪了下脑袋,“你来太子府多住几天,周总管一定会很高兴的。”
“算了算了。”魏少泽连连摆手,“胖了我就当不成探花郎了。”
魏少泽心里想,我倒是乐意去,可是太子殿下不一定乐意留我,到时候醋缸子掀翻了,遭罪的到底是谁还真不好说。
天色渐渐晚了,玉春拎着两三个油纸包外加一串冰糖葫芦朝魏少泽摆摆手,“我要回去了。”
“等这回旬假结束,我就去国子学。”
魏少泽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震惊道:“你还要去国子学念书啊?”
玉春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对啊。”
“我在太子府里一个人很无聊的。”玉春理了理自己的斗篷,“而且我之前答应了洛司业,要给他检查功课呢。”
魏少泽扶额,“大冬天的你不睡懒觉要早起去念书,有这劲头再过几年能考状元吧……”
“罢了罢了。”魏少泽道:“那就后日见吧!”
天色已经晚了,太子府檐下悬着的琉璃灯落下一片淡淡的光,周瑛听到他回来的通报声就立刻迎了上来,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道:“您今天回来得比太子殿下还早些。”
玉春也有些意外,“离亥时还差一刻,殿下今日大概又有什么事耽搁了。”
话音刚落,萧景元就在他背后佯装咳了两声,玉春立刻转过身,笑着将自己攥在手心里那串冰糖葫芦递给他,“殿下!”
兜帽上白色的绒毛被风微微吹起,掩在他颊侧透出一股融融的暖意,萧景元就着他的手俯身咬了一颗后才拿过来,又顺势握住玉春的手往内院走,“眠眠今天玩得开心?”
“很开心。”玉春挤在他身侧道:“殿下什么时候才有空也出去走一走呢?”
他很少主动过问萧景元朝堂上的事情,在雁海关那段时间需要他管他才会稍微过问几句,大部分时候玉春并不想给自己添堵,只会问萧景元什么时候空了能休息。
他知道萧景元这段时间一定会很忙,问这么一句也不过是提醒他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萧景元手中的糖葫芦串横过来,玉春眼巴巴盯着瞅了两眼,糖葫芦串就又朝他嘴边移了些,他趁机吃了一口,萧景元无奈又好笑,“当心吃多甜食牙疼。”
“等年后庙会,我就可以陪眠眠去玩了。”萧景元拇指摩挲着玉春的手背,“近来同礼部商议事情,所以回来得晚些,眠眠若是在府中无聊,去宫里找我也可以。”
玉春舔掉唇边的糖渍,看着他道:“可是我去的话,殿下会回来得更晚。”
“还是说殿下是自己想让我过去呢?”
萧景元被他戳破心思后反而更诚实了,抬手在他温软的脸颊上刮了刮笑着道:“是我自己在宫里会想眠眠。”
玉春踮起脚揉了揉萧景元的眉心,“好吧。”
他偶尔觉得萧景元很小孩子气,可是他也很乐意包容,朝萧景元笑的时候绿眼睛笑盈盈,凑上去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
第二日下午,萧景元在御书房同近臣说话的时候,宫人通报说太子妃来了。
众臣俯首不敢直视,只低着头行礼,又用眼睛觑着坐在上位的萧景元,太子一向疾言厉色,如今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们在朝中待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连着好几天被叫来御书房议事,并且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忙得简直焦头烂额,何况眼前的太子不日就要登基,更是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前两天礼部商量着登基大典和封后事宜,太子说雁海关战事初歇,国库尚不充盈,不必太过铺张浪费,只两件事合在一起便好,有大臣吞吞吐吐说不合礼法被太子当场驳了回来,又有人直言说男子不能封后,即便玉春现在确为东宫正妃,但往后子嗣上多有不便,还请太子殿下到时另立新后。
太子并未发怒,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瞧着那人道:“朱大人考虑甚远,可要顺道想一想孤的身后大事?”
众臣一时噤若寒蝉。
他们这群人跟在今上身边久了,尘埃落定后先不说能不能留在朝堂之中,这条命到底保不保得住都尚且未知,偏偏总还有些不识时务的多嘴。
而眼下御书房里多了人,他们更不敢冒然开口了。
萧景元朝他们淡淡地撇了一眼,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道:“司天监还在测算具体的日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坐在太子身侧的玉春,太子妃面前摆着一碟小点心和一壶暖茶,那一碟点心里六种花样,显然是太子怕他吃多又担心他不够解馋早就准备好的。
他们局促不安,而太子妃怡然自适,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给自己研墨准备练字。
太子今天这一出,显然是根本不打算听任何人关于封后的“谏言”,明明白白地摆到台面上来告诉他们,他任何事都不会避开太子妃,而皇后这个位置,也只能玉春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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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啵啵啵!
第七十六章 粟米红枣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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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寝宫里头的药味越来越重。
他睁开眼的时候身侧没人,明黄色的帷幔下罩着华丽而金贵的龙床,以前对他来说是梦寐以求的无上权力,现在却如同冰冷尘封的棺木一般,装着他这具死气沉沉的躯体。
他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想,朕确实是老了。
毒药每天至少发作三次,疼起来时他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嘴里的血腥味和药味一阵一阵往外翻涌,偏偏四肢都被绑着,连蜷缩起身子缓解痛苦都做不到,粗粝的麻绳嵌进肉里,磨出斑斑点点的血迹和碎肉。
萧景元一连七天,日日都来。
每日午后亲自侍奉他服下半剂解药。
皇帝早上刚捱完一阵噬心般的痛苦,眼下像突然有了力气一般垂死挣扎起来,一甩手打翻了药碗,抓着萧景元的袖子恨极了似的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既然要报仇,直接杀了朕不好吗?”
萧景元淡淡道:“年关将近,宫里实在不宜见血。”
皇帝愤怒至极,咳喘着道:“还是你怕背上弑君的名号被天下人唾弃?”
他不过说了几句就气喘吁吁,面如金纸般又颓然躺了回去,萧景元看着地上灰褐色的药渍淡声吩咐身后的宫人道:“再去煎一碗药。”
他忽然笑了下,看着尚有几分神智的皇帝道:“皇叔说笑了。”
“如今在寝宫外守着的,是长公主的府兵。”
“长姐日夜担忧皇叔身体,宫内人人亲眼所见。”
“而孤登基,是名正言顺。百姓见到的,是一个刚打完胜仗受了重伤就匆匆赶回上京清君侧的太子。”
“是一个不顾自身安危尽心侍奉父亲的孝子。”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即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又如何呢?”
“人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而过得好不好才是百姓真正在乎的事情。”萧景元接过重新煎好的药,舀起一勺送到皇帝嘴边,“名正言顺也好,弑父弑君也罢,我就算担了这个骂名,我又何曾在乎过。”
皇帝不肯再喝解药,声嘶力竭地道:“你为何还不杀了朕!”
萧景元猛然掐住他的脖子,手上青筋暴起,指腹一点一点加重了力气,语气却依旧轻飘飘的,“这毒药是太子妃亲手制的。”
“皇叔当初让西南王的小世子嫁来和亲,是不是恨透了西南王多年前不愿帮你谋害我父皇?”
“你利用蛊毒勾结北狄加害我父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在毒药的折磨下生不如死?”
“你对朝中那些混账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凭他草菅人命的时候又可曾想过百姓的命也是命!”
他几乎单手将皇帝整个人拎了起来,指腹下脉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萧景元眼前像是再次浮现出当初母亲离世时的场景,心中恨意霎时更甚,一把将他掼回了床上,“我母后离世,你假意收留我时在想什么,皇叔?”
“将我过继到你的名下。”他拿过一旁的巾子细细地擦了擦手,继续端起药碗喂他,“满心满眼,只想我当个蠢货。”
“你如果没有那么包庇秦昭云,或许事情暴露得还会再迟些。”他强硬地将解药灌进皇帝口中,“而但凡我早些发现当年事情的真相,你以为你还会在这个位置上坐这么久?”
皇帝被药汁呛得五脏六腑都在发疼,他像是也终于撕下了那最后一层面皮,癫狂地笑了起来,“那又如何!他的的确确被朕杀了,这个皇位朕坐了快二十年,而他只坐了不到五年!”
“他再有才干又如何?”
“还不是早早去见了阎王爷!”
“咳咳……朕才是大胤的皇帝,朕才是!”他挥舞着手不知想起什么,眼前迷迷茫茫像是飘过许多张人脸,最清晰的却还是成帝的脸,他又猛然畏缩起来,烂了的手脚哆嗦着不断打颤。
萧景元看他的眼神与死人无异,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眸中的恨意却像是沉寂许久的冰面终于破开一般全部倾泻出来,“可谁会记得你呢,皇叔?”
“谁也不会记得你。”
“大胤福泽深厚,绵延千年不息,如此多的人事更迭,谁被抹去谁被留下,你又如何知道呢?”
皇帝的手脚再次被绳子绑了起来,他如同一条死鱼一般躺着,萧景元温声道:“短短几日就要寻死,皇叔,该你受的罪……才刚刚开始啊。”
他俯下身,放慢了声音,听起来就如同最孝顺的儿子在侍奉父亲一般耐心而又体己,“当初我出征北狄,玉春被留在宫内,您听到他感染天花的时候说了什么?”
“用药一日一日地吊着,只要不死就好。”
“如今皇叔重病,孤实在不忍,也特意命太医院用最好的药材一日一日吊着,这人间如此逍遥快活,皇叔也该多留些时日,睁着眼好好看看才是。”
皇帝目眦欲裂,满腔的怨气像是翻滚沸腾的岩浆一般烧得他眼睛通红,愤恨而又不甘地盯着他那张酷似成帝的脸道:“朕要见皇后。”
“朕要见皇后!”
宫人将药碗和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萧景元对皇帝的嘶吼恍若未闻,起身离开时又有宫人进来垂首恭敬道:“太子殿下,太子妃进宫来了。”
想是玉春从国子学回来,正好来找他。
萧景元道:“将御膳房提前做好的粟米红枣羹端过来。”
玉春在宫内出入自由,不会有不长眼睛的拦他,即便到了皇帝的寝殿外众人也只是行礼问好,不敢多看他一眼。
萧景元撩起衣裳下摆跨过内殿的那道门槛,玉春今日穿一身水绿色的双鹿纹提花圆领袄衫,织金的料子在太阳下隐隐泛出跃动的光,衣领处掩着一圈白色的绒毛,一张白净的小脸因为跑动带着一点红意,朝萧景元弯起眼睛笑。
内殿的门在萧景元身后逐渐阖上,里面的药味和血腥气也被一并关上,萧景元朝玉春伸出手,接住了冲他跑过来的人。
“乖宝。”萧景元声音温柔,带着几分笑意,“今日这身衣裳很衬眠眠。”
玉春仰头看他,“周总管前些日子让人新给我做的,我说了殿下的尺寸,也做了一套差不多的。”
寝宫里燃着地龙,玉春穿得又多,没多久就热得有些出汗,他解开两颗盘扣放自己的颈子出来凉快一会儿,脖子上挂着的小金锁晃了两下,萧景元心下微动,忍不住埋首在他颈侧轻咬了两下。
玉春更热了。
萧景元却将留下印子的地方藏起来,扣好扣子道:“吃完东西,就带眠眠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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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
眠眠还没怀,等过了年再揣崽嘿嘿
第七十七章 竹荪萝卜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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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春以为那天在御花园里的散步就是萧景元说的“走走”。
没曾想太子带着他又去了重光寺一趟。
重光寺还是老样子,香火旺盛信徒众多,只是到了冬季,里外的树叶子脱落只剩高而直的树干,整座寺庙无端多了几分肃杀庄重。
这次迎接他们的依旧是观真和尚,朝他们双手合十行礼道:“两位殿下请随贫僧来。”
住的还是上次的寮房,重光寺的素斋味道极好,玉春他们傍晚时分才到,用了晚膳不多久寺里的小僧就又给他们送了竹荪萝卜盅,吃完之后手脚发热,玉春钻进被窝,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萧景元不免失笑,“先前在雁海关要冷得多,怎么也不见你怕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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