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元在刑部批着文书,耳边突然传来一丝轻微的动静,他抬眼看去,郑戈朝他行礼,“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萧景元放下手中的文书,“事情办妥了?”
郑戈道:“是。刘昌到幽郡的时候,有人对他下手了,先前已经有过两次,押送刘昌的官兵应该是被什么人交代过,往刘昌的饭菜里投过毒,也有故意不给他冬衣的,这一路天气越来越冷,犯人活生生冻死在路上的也并不稀奇。”
“属下按殿下的吩咐,一早在押送的官兵里安插了人手,这两回都被拦下来了,毕竟刘昌是朝廷重犯,如果不能全须全尾的押到燕山,他们这群人都要跟着倒霉,之后便也安分下来了。”
“只是三天前他们歇脚的驿站突发大火,属下把刘昌救下来时和纵火的人打了个照面,天色太暗没瞧见长相,到交手的时候才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是国舅爷身旁跟着的人。”
萧景元道:“居然是秦昭云的人,孤还以为是户部尚书会先等不及。”
“吏部……看来刘昌当年从御史台一个监察升到泗州的刺史,当真遇上了贵人啊。”
萧景元拂开眼前的文书,“死人才最安全。”
“泗州水患……比起天灾,更像是人祸。”
郑戈道:“属下将刘昌救了之后,没有留那人的活口,火是半夜三更起的,不多久便灭了。”
萧景元点了点头,这火不需要烧到别处,只用把两具尸身烧得面目全非即可,刘昌“死”在幽郡,而多出来的那一具尸体,且看有没有人想细究了。
“罢了。”萧景元提笔写了折子,“这两日我去宫里见一见皇上。”
“把刘昌关在郊外的别院中,看好了便是,不用再逼他说些什么。”
郑戈道:“属下领命。”
萧景元拟好折子,欲要搁笔时又停顿了一瞬,墨汁滴在落笔处,晕开一团深深的墨色。
一个案子,背后牵连着六部中多少人,皇帝到底要视而不见到什么时候?
萧景元将废了的折子递到烛火旁燃了,青烟一丝丝地散开,他倦怠地闭上眼睛,究竟是身居高位太久而看不见人间疾苦,还是因为背后藏了更多动不得这些人的原因?
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周瑛道:“殿下,太子妃让奴才给您送了糖水过来。”
萧景元道:“进来。”
周瑛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碗荔枝膏水,盛在白瓷碗里散出一点淡淡的甜味,“这是高州产的三月红,太子妃说好吃,让小厨房特意给殿下做了的。”
三月红是第一批熟的荔枝品类,果肉厚实而脆,虽然甜但却不腻人,萧景元喝了半碗,随口道:“太子妃在府中做什么?”
周瑛回道:“今天日头有点晒,太子妃昨晚又不舒服,便没去国子学,在屋里和自己的嬷嬷说话呢。”
他看了眼萧景元的神色,道:“奴才看太子妃今天好像有点心事。”
“殿下。”周瑛劝道:“您要是真对太子妃动了心思……要不还是直说了吧?”
他是真怕那个小祖宗自己想着想着完全想偏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对玉春的不同,且不说太子身边一直没人,哪怕是他们一直跟着太子的也都少见太子和颜悦色,玉春对他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玉春太纯粹,既不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也从来不对太子主动要求些什么,他好像就是单纯地为自己开心自在,也顺便让太子高兴了。
萧景元道:“孤要是现在说了,恐怕要把他吓到。”
周瑛急道:“这怎么能吓到呢?奴才瞧太子妃也像是喜欢太子的样子,说开了,那是两情相悦啊。”
萧景元轻笑了一声,“这才多久。”
“即便喜欢,也依旧能轻易割舍下来,他还没见到这皇宫吃人的模样,等他见到了,也许就想走了。”
“到时候没什么牵挂,一身轻松地回西南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放下调羹,“或许成亲的那晚,就迈出了本不应当的一步。”
萧景元苦笑,可他明知自己还是舍不得。
人与人之间往往如此,第一眼就让你心软的人,必定要叫他每次见他,都既欢喜又恐慌,怕他靠近又怕他疏远,甚至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萧景元起身,吩咐周瑛将白瓷碗收拾了,“回吧。”
他道:“太子妃有了心事,孤还是回去瞧瞧。”
比起眼前这堆让人心烦又一时半会没有后续的公务,萧景元还是更想回去哄一哄不开心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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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下捏,这篇文还是有一点剧情线的,但是我的脑子它就是一个很一般的脑子【比划】就是说尽量去写,希望逻辑上是过得去的。
还有就是最近一个星期要一直出门,手里的存稿不是非常多,更新可能会变成隔日更,如果当天五点前还没有更的话,那就是第二天再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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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谢谢大家看文。
第十三章 桂花栗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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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春今天没去国子学,没什么精神地坐在屋里和嬷嬷说话,嬷嬷见他像是有什么心事,可问了也不肯说,便将他那束歪了的发髻拆开,用西南的土话哄他道:“奴才给小殿下编辫子好不好?”
玉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想起自己到了大胤这里因为不适应那繁复厚重的衣服而摔了两次,总算打起些精神,“嬷嬷,我匣子里先前的衣裳还在吗?”
嬷嬷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地道:“可以穿吗?若是被人瞧见了……”
玉春却肯定地道:“没事,殿下不会因为这些生气的。”
嬷嬷这才去了。
西南的衣裳要稍轻便些,玉春换上之后自在许多,上衣是件及膝的靛青色右衽盘扣满襟服,衣袖短而宽大,下摆处绣了一圈如意云纹,袖口处则缀着蝴蝶纹样,精致但并不琐碎,玉春胳膊一抬,手腕上的蛇骨手圈叮当作响。
“嬷嬷!”玉春站起身,语气有些兴奋,“我好久没这样穿了。”
嬷嬷笑着看他,满脸慈爱,“小殿下怎样都好看。”
玉春听到萧景元回来的通传声时,第一反应不是要把衣裳换回来,而是兴冲冲地要跑去给太子也看看,他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是一副不知愁的模样。
萧景元刚刚穿过月洞门,突然听到银饰碰撞出的清脆声响,他抬眸望去,深深庭院中玉春像一只误入的鹿,绿色的眼睛如琉璃一般通透,直愣愣地闯进他视线之中。
袖子上的蝴蝶花纹像是瞬间有了生命,振翅一般飞舞,银压领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像一把长命锁,环在他纤细的颈项之中。
时至初夏,满院的花开得正盛,玉春朝他跑过来,半束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满头的银饰跑动间发出的声响如击玉敲金,萧景元怔了一下,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接住这只朝他飞来的蝶。
偌大的院子被四四方方的高墙围着,瞬间变得逼仄起来,偏偏玉春像毫无察觉,像一汪清冽的泉水汇入这死气沉沉的院中,他扑进萧景元的怀里,又迅速地退开半步朝太子道:“殿下,这是我来上京前,父王给我新做的一套衣裳。”
他眉眼弯弯,“好不好看?”
“好看。”萧景元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心神仿佛空了一瞬,再一次地将玉春抱进怀中。
他们已经互相习惯对方的怀抱,玉春晚间常窝在他怀中哄他入睡又自己先睡着,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萧景元心如擂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破土而出又发芽生枝一般,他握着玉春的手腕,指腹穿过银镯贴在他的脉搏处,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肌肤下的跳动。
分明都在紧张。
玉春脑袋埋在他心口处,耳边鼓噪不已,脸色通红像醉了酒。
他不知道太子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但却并不排斥,任由萧景元抱他抱了半晌,才牵着他的手回了寝殿。
外头挂着的纸鸢早已晾干了。
萧景元道:“国子学什么时候放旬假?”
玉春想了想道:“还有两天。”
萧景元将纸鸢收进屋内,笑着道:“等放了旬假就带你去郊外放纸鸢,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了,再不踏青恐怕时间就来不及。届时你和司业多告假一天,路上毕竟要耽搁些时间,一天之内来回怕是来不及。”
玉春应了声好,手还被他紧紧牵着,掌心捂得出了一点汗,可谁也没说要先松开。
萧景元说要去踏青,周瑛就立马将行李给收拾上了,毕竟太子出行不比旁的,吃穿用度的打点都要精细些,更何况还是携太子妃一起。
周瑛端着桂花栗粉糕给玉春,“这是小厨房今天刚做的,桂花是去年采摘晒干用糖渍出来的,殿下尝尝,要是喜欢,踏青那天带一些也好。”
说罢又瞧着玉春这一身衣裳道:“殿下可真好看。”
玉春今天已经被来来往往的随侍看得有点害羞了,他平日里没什么架子,随侍也不怕他,近身伺候的那几个还胆大地凑上来多夸他几句。
晚间沐浴时才换下来,玉春正往下取蛇骨手镯,萧景元却忽然道:“若是不妨碍,就这样戴着罢。”
手镯圈着细细的腕子,动作间上下轻轻地滑动,衬得皓腕凝霜般漂亮。
玉春就没拿下来。
萧景元的视线又移到了他的脚踝处。
***
旬假那天上午下了大雨,玉春盯着天上黑压压的云出神,生怕因为天气而误了出行。
好在接近中午时放晴,虽然路面还有些泥泞,但总归是能去踏青了,玉春带着纸鸢坐上马车,一行人不急不慢地向着郊外去。
那附近没有什么客栈,晚上歇脚的地方是个寺庙,重光寺虽不是大胤的国寺,但在民间却信徒众多,香火十分旺盛。
马车停在寺庙门口,一个年岁不大却很稳重的和尚朝他们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殿下请随贫僧往后院去,寮房已经都收拾好了。”
萧景元回了个礼道:“慧静大师不在?”
和尚道:“住持前些时日往青州去了,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
萧景元回过身要搀扶玉春下来,玉春却已经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重光寺来往人群络绎不绝,他们不便在寺庙门口处多留,随着那法号观真的和尚往后院去,玉春看着新奇,西南信佛的人很少,也没什么寺庙。
后院离了木鱼声和诵经声后更显得寂静,寮房之间都隔了些距离,院内高树林立,只有鸟儿的啁啾叽喳声,萧景元一手拿着纸鸢一手牵着玉春,“后山处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那儿也没什么树,正适合放纸鸢。”
玉春跟着他,笑着道:“今天正好有风。”
雨水冲刷过的地面又被太阳晒干,萧景元摇着线拐子慢慢将线放出来,又握着线振了几下,玉春在前面扯着纸鸢快跑了几步,迎着风忽而往上一掷。
他是头一回放纸鸢,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但纸鸢顺着风竟真的起来了,蝴蝶扑棱着翅膀,像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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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罗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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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下山时,玉春握着线拐子将纸鸢一点一点收回来放好。寺庙中来往的人少了许多,只剩院里的僧人和一些在寮房中暂住的居士,他下午那会儿玩得倒是尽兴,同萧景元用了素斋之后不多久便有些犯困。
夜里不知几时他醒过来,太子并没睡在他身侧,玉春推开窗户,月光倾泻而入,柔和地落了满榻。
他穿了件外袍起身,自己拎着灯笼推开门。
时间太晚,随侍也都睡了,玉春轻手轻脚地不想打扰到他们,他不知道太子去了哪里,或许是有什么心事去散心了,玉春明知自己不该太过担心,但这会儿的确没什么心思再睡觉,只是站在院中发呆。
上京城内的灯火太亮,他许久没有看过这样安静而明亮的月光,今夜无星,只明月高悬,寮房四周的树影竹叶在夜风中轻轻晃动,落下一片交错的影子。
玉春提着灯慢慢地往别处走了走,却没曾想碰到了一位熟人。
一豆烛火下,宋影青坐在庭廊中,面前案几上的书卷随风翻过几页又落下,而一旁搁在笔山中的紫毫上蘸取的墨水已经干透了。
他衣衫落拓,手边一壶清酒对月独酌,玉春猜想他应是没看到自己,也不愿打扰他这份雅兴,便要往回,宋影青却起身朝他行礼道:“殿下留步。”
玉春道:“宋先生怎么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宋影青道:“殿下既然也无睡意,可愿尝尝微臣自己酿的罗浮春?”
玉春便也坐在了案几旁,两相无言,只是先喝了杯酒。
罗浮春酒色泽如玉,味道醇厚,入口柔和回味尚甘,玉春赞了句好酒,又道:“这样暗的烛火,写字要伤眼睛的。”
宋影青笑道:“并没写什么,只是旧事翻腾,又拿出来看一看罢了。”
玉春这段时间虽然认了不少字,但宋影青看的应该是些过去的手稿,字迹飘逸,他认不太清,好奇道:“宋先生在看什么?”
宋影青轻声道:“《青山书堂词话》……是我老师曾经着手编纂的词话评点。”
他话音一转,道:“殿下瞧今晚的月亮如何?”
玉春仰头看去,“皎皎如银盘,让我想起以前在西南时看到的月亮。”
“今时今月,虽不在一处,可看的月亮永远都是一个啊……”宋影青喝了口酒,“不知老师今日看到这始终未能编完的词话,又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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