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盯好穆知白,别让她做傻事。”楚朝歌没头没尾地开门见山道。
叶谿没有听懂:“有什么‘傻事’的方向吗?她今天晚上甚至想吃咖啡底料的火锅。”
楚朝歌沉默半晌:“这个不算。”
叶谿震惊得反问:“这都不算!?”
楚朝歌妥协了:“好吧,算。但是我想说的是另外的傻事。老四和你提起过穆知白的前任吧?苏钺……”
“等等等等!你确定要在这儿说吗?穆知白随时可能出来……”
楚朝歌摇了摇头,说:“我长话短说,因为事态急迫。苏钺回来了,我们不清楚她的目的。但是她以前想过杀死穆知白,获取她的全部力量。这个人过于狡诈,也过于阴险。穆知白很有可能会为了和她做个了结而只身涉险。我们会去调查苏钺的目的,分身乏术,无法保护当铺。这期间,呵,可笑,我竟然真的来委托你了。”
楚朝歌在三楼沙发边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她的膝盖并不润滑,走起路来并不轻松,但她爬上了三楼,现在仍在不断走来走去,其着急程度可见一斑。
叶谿把穆知白抛给她的难题暂时悬搁不理:“苏钺……到底几岁了?”
“这不是问题的核心,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和小杨一个岁数,不过,多亏了穆知白,模样上多半看不出年龄。当年,她只是一个接受了民间委托,来驱鬼的末流术士,并无特别正统的师承,我们谁也没真的把她当回事……”楚朝歌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叶谿听见了磨后槽牙的声音。
接着,楚朝歌再一次摇了摇头:“这些都不重要,如果穆知白愿意说,让穆知白来说吧。我要说的是,希望你真的能承担起保镖的责任。我和老四都希望你可以保护穆知白。呵,我真是疯了——当我没说,你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保护好你自己,别死在穆知白前面,我就给你烧高香。如果苏钺的目标真的是穆知白,她早就该来了,或许是我瞎操心吧……”
叶谿忽然想起什么:“来过了。”
“什么?”
“苏钺。苏钺来过了。”叶谿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想起了辛迪的妈妈口中的“介绍人”,还有那张背面写了字的卡片。
楚朝歌听闻此事,僵在原地,费力地转动脖子,深陷在阴影中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谿,问:“那穆知白帮忙了?”
叶谿垂下眼,点了点头。
楚朝歌沉默半晌,仰起脸,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咯老痰似的声响,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变得猩红:“……你干什么?”
“你太激动了,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叶谿攥住她的手腕,“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穆知白,托苏钺的福,穆知白还需要休养,不能和她正面冲突。如果你和阿四都要分心外出,那么你得告诉我,苏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作为一个普通人,可以怎么对付她。”
……
“楚朝歌来过了?说什么了?”穆知白推开浴室门走出来,发尾还有点湿,搭在毛巾上。
叶谿的神色比她进浴室前更加凝重:“说……你咖啡成瘾得很厉害,这是病,得治。”
“咖啡底料怎么你了?”穆知白抽出毛巾,在叶谿胳膊上甩了一下。
她没吃到咖啡底料的火锅,耿耿于怀了好几个小时,叶谿突然又在她心情刚好一点儿的时候嘲讽她的口味,她的态度也就变得不太客气。
叶谿陷在沙发里,盯着穆知白看了半天,有些想笑,便也就笑了。
她想对穆知白好,想看穆知白笑,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那么好”,什么是“不那么好”,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出于纯粹的关怀,并不抱有任何试探底线或者软化老板或者表达怜悯的目的——当然,这些成分可能多少会存在一些。
感情有时候就是很难区分出程度,她没办法和穆知白保证,以后只付出“七分好”“五分好”,或者“良心上的好”和“超出良心范围的好”。
“你笑什么?”穆知白问。
“在笑咖啡味的火锅底料。”叶谿说。
“……”
*****
叶谿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地点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河清巷。
她终日在河清巷游荡,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儿来,不记得自己要去哪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孤魂野鬼。
她或许是被烧死的,死前被大火烧伤的痕迹,竟然变成鬼了还在灼痛,眼睛也被浓烟熏得看不清东西。
放到现在,她指不定会被楚朝歌收编,拿着每月一万的冥币惨淡度日……楚朝歌是谁?
算了,不重要。
越来越多的河清巷老街坊开始提到“闹鬼”,她觉得应该不是在指自己,因为那些人从来会无视她闹出的小动静,只以为是风。
她活动范围的中心是一家当铺,当铺的老板也是鬼,叶谿不敢进去,怕被她吃掉。
河清巷里稀奇古怪的生物很多,鬼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但是老街坊还是只请了“驱鬼”的术士。
或许他们的概念中没有别的什么邪祟了。
在术士来的第一天,她躲进了当铺里。老板发现她了,好在没赶她走,也没吃掉她。真奇怪,她从来都看不清老板的脸,怎么努力都看不清。
术士抓住了一个叶谿的同类,杀死了他。真可怜,叶谿想,上一个鬼节,这位老兄还和叶谿一起偷吃过别人放在十字路囗的供品。紧接着,术士就把目光投向了当铺。
“束手就擒吧!”术士一进来就开始高声呵斥,似乎想通过辱骂的方式,逼迫当铺老板现身。
这显然是一个陷阱,连叶谿这样的小鬼都不会上当。而老板也果然端坐在楼上,当铺的格局在她的一念之间翻覆变幻,术士从来没能成功踏入二楼,也从来没见到老板的真身。叶谿感到放心,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职责在于保护。
这几天,术士换了一种策略。她走进当铺,没像以前那样谩骂,而是在门槛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放下一串……糖葫芦?
术士离开后,叶谿飘过去看了一眼,真的是糖葫芦。身后投下老板的阴影,她转身就跑,发誓自己没动过这串食物。但是老板压根儿没看她,只是盯着那串糖葫芦出神,一点都没有捡起来的意图。
过了不久,叶谿飘过去,把糖葫芦吃掉。
不好吃。
酸的,甜的,哪种口味她都不喜欢。
术士带来的玩意儿渐渐丰富多样,从风车到竹蜻蜓,从连环画到胭脂水粉,她带来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一只小盒子,锁扣是很多年前的样式,早就不时兴了,盒子也很老旧,不晓得她从哪里弄到的。
和往常一样,叶谿准备好了代替老板接受“供品”,这一次,盒子却被抢走了。
叶谿委屈得团团转,老板只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她便不敢继续委屈,默默地回到了平时休息的地方,蜷成一团。
盒子里好像是一封信,叶谿距离太远,只看见老板拿出了一封信;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呢?总不可能那么大的盒子只装一封信吧?里面肯定得有别的什么!她十分肯定地猜测着。
读完信的第二天,老板出现在了术士面前。
那天下了大雪,术士的肩头也落满了雪花,她轻声问:“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你还记得它吗?”
老板迟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大概是有点印象,记不太清。
术士脸上的笑容分外明媚,灿烂得像是要把人灼伤了,叶谿身上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她听见术士说:“没关系,让人回想起过去和遗忘过去,都是你的能力;我可以负责陪你一起创造未来。”
她们走远了,连把伞都没撑。
叶谿看着门边靠着的大黑伞,不知怎么突然想追着送过去,好在理智把她的脚步死死地拴在当铺。她要趁机去看看供品盒子里,除了信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说不定她可以拿走呢?她就是觉得自己可以拿走。
盒子里只有一封信。
不可能。
东西应该是被老板拿走了。
可是她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为什么不和自己说一声呢?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和自己说吗?
伤口又开始疼,眼前一阵阵发昏。
她想起来,老板从不和她说话,也从来没正眼看过她。
*****
每次这样做梦,再从梦里醒来,叶谿都会恍惚。
醒来以后,她当然知道老板是谁,术士是谁,但是……自己是谁?一只活在当铺里的孤魂野鬼?现在还在吗?是被楚朝歌收编了,还是被阿四收编了?又或者,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最凄凉的下场,不过是被驱鬼的术士赶走,魂飞魄散。
叶谿心里闷闷的,她对这只孤魂野鬼过于共情,比之前代入阿英、代入穆知白都要共情得多,满腔只剩下最后意识到穆知白从未搭理过自己时的委屈。或许因为对方是个鬼魂,没有实体,只有感情,于是容易被共情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这一切都忘掉,起身离开房间,打开客厅的灯,一边想:“如果比浪漫,在鬼屋里拜堂,肯定胜不过在大雪天散步……不不不,我没必要和苏钺比浪漫,我是在比较鬼的浪漫观。或许小翠觉得在鬼屋拜堂浪漫,是因为没见过在大雪天陪着鬼一起淋着雪散步的人……”
沙发上有人,读书灯开着。
穆知白坐在那儿,看见叶谿的时候,只抬了下眼睛,并不说话。
23/31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