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开始恢复点头、摇头的基本功能。
易浔又判断不清到底摇头还是点头,他艰难地挤出声:“你脑子……真的有问题吗?”
傅川沉默几秒,说了句“我希望有。”
手心的触感冰冷软滑,傅川忍不住轻捏易浔脸颊上的软肉,半哄骗半威胁道:“放学我们一起看看我脑子是不是有病。”
这要怎么看,易浔疑惑地歪头。
傅川其实也不知道,他松开易浔:“上课去吧。”
易浔走之前傅川状似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还好,有皮肤的触感,虽然像雾一样飘渺,时有时无。
晚自习放学傅川在楼梯口等易浔。
怕傅川等得不耐烦,小乌龟今天速度很快,赶在门卫扯大嗓门关灯前和傅川一起下楼。
傅川迟迟不说话,易浔只好先开口:“那个脑子,不是,透明……”
易浔泄气,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和秋天的晚风一起溜走了。
“让我摸摸你的手。”傅川在昏黄灯光下停下脚步。
“啊,”易浔惊讶地张大嘴巴,但看傅川的神色认真,他于是伸出手,“嗯。”
他们好像早恋偷偷牵手的小情侣,傅川的耳后覆上一层薄红,在昏暗中看不清晰。
傅川的手捏住易浔的虎口,摸索着易浔细白的手指头,然后十指相扣。
易浔仰头:“?”
这是在干什么。
傅川偷偷观察他的神色,并没有难受或不适,他猜测易浔变透明的契机在于他的心情好坏。
也或许不是心情,而是他的想法。
“现在你自己摸摸你的手。”傅川松手,有意无意摩挲过他的手背。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立刻收回,那层薄红一下子蔓延到脖颈。
易浔低头照做,一寸一寸摸过自己的骨骼、骨骼上附着的皮肉,甚至连指甲盖都摸了一遍,他抬头,傅川正出神地看着他的脸。
脸红原来会传染,傅川目光投注到他的脸颊。
“摸、摸好了,然后呢?”易浔问。
傅川回过神,“有什么不一样吗?有没有那种摸得到又摸不到的感觉?”
没有什么不一样,易浔摇头。
“可是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手。”傅川的声音很低,好似下一秒就会飘散在夜幕中。
易浔有些不知所措,傅川看起来很低落,于是易浔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声说:“对不起。”
“对了,”易浔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你的。”
“易浔,很少有人在放学路上喝一瓶新的矿泉水。”也没有人会为不是自己的错而道歉。
可傅川还是说了“没关系”,和易浔在一起,好像要学会说很多句“没关系”。
学校大道旁的灌木丛黑得似是吞没一切的怪兽,微风拂过,发出“簌簌”的响声。
傅川希望,下一次和易浔一起回家的时候会是白天,那样他就能看清易浔的脸了。
相对无言了一小会,傅川提议用手机试试。
傅川在学校门口车库旁等回宿舍拿手机的易浔。
易浔是跑过来的,白皙的脸颊浮红,微微急促地喘着气。
有人在等乌龟的时候,乌龟就会爬得快些。
傅川站直了身体,还没等他开口,易浔略显焦急地开口:“傅川,我妈妈来了。”
为什么要在接近半夜的时候来看孩子,傅川不明白,但他还是陪易浔去学校的保安亭。
保安亭里除了值班的老张,再没别的人。
靠近门口的储物柜里放了一个手提包、两箱牛奶和一袋零食,零食大多是些饼干、薯片之类的。
易浔没有蹲下去看这些东西,而是追到校门外,看往来的车辆。
接送孩子的车辆早就随着放学时间的延长而寥寥无几,易浔在这寥寥无几的车辆里也找不到妈妈。
他沉默着回到保安亭,下意识对等他的傅川笑了笑,然后拎起袋子准备送回宿舍,傅川捧着牛奶跟在他身后。
手提包里好像是换季的衣服,毛衣毛茸茸的边角从没拉紧的拉链间露出,有些起球。
易浔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傅川放下牛奶,大步向前挡在他身前,易浔一股脑撞进他的怀里,手中提的袋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幸好没有把易浔撞碎,傅川心想。
易浔的声音闷闷地从傅川胸前传来:“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这些饼干。”
傅川没有问为什么,易浔却自顾自回答了:“因为太干了,我总是想喝水。”
有些孩子气的回答。
傅川捧着易浔的脸颊抬头,明明才做过一次这样的动作,他已经很熟练了。
他的瞳孔略微缩紧,易浔微不可见地瘪着嘴,嘴角的梨涡在此刻不适宜地出现,眼睛通红,他说:
“妈妈真的有这么忙吗?”
傅川搂住他的头,轻轻把他拥入怀里。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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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对易浔来说太过陌生了。
沉默内敛的父亲,忙碌的母亲,就连最亲近的外婆也表达疼爱的方式也只是用粗糙的指腹摸摸他的脸。
原来一个人的心跳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传递。
易浔阖起双眼,让水汽缓慢蒸腾。
易浔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他回过神,眨了眨眼睛,轻轻挣脱:“很晚了,傅川,你还要回家呢。”
“嗯。”傅川只应下,却没有动作。
易浔觉得气氛好奇怪,奇怪到他的心尖都在发颤,他垂眸躲避傅川的目光:“你不是说要用手机吗?”
昏暗中傅川的表情看不清,他沉默地拿出易浔递给他的手机,摸索着拉住易浔的手腕往光亮的地方走去。
易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悄悄抬眸看傅川的后脑勺,如果不是和傅川接触过,他以为傅川连背影都是冷漠的。
“伸出手。”
易浔低头乖乖伸出手,猫爪一样分开手指头递到镜头下。
等傅川拍完后,他凑过去,不出意料地看到自己端端正正的十根手指头,他问傅川:
“你看得见吗?”
傅川点头:“看来是我眼睛的问题。”真的是细细白白的手指头,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右手食指上有写字磨出来的茧。
明明只是一双手而已。
易浔以为傅川心情低落,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关系的,周末去医院看看。”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歪头问:“傅川,那个……你是不是压力很大呀?”
该怎么解释呢?傅川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但傅川不想对易浔撒谎,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易浔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这个时期眼睛还是很重要的,他转而问:“是只看到我的手会这样吗?”
“嗯,有时候你的手臂也会这样。”只有你是特殊的。
校园伸缩门发出沉重的闭合拖拉声,易浔急忙推傅川:“快点快点,学校大门要关了。”
易浔其实还想问,这么晚回家,傅川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但易浔是一个注重保护别人隐私的人。
见傅川低头看着那两箱牛奶还不行动,易浔道:“没关系的,离宿舍门禁还有一会儿,我可以自己搬回去。”
傅川这才转身准备离开学校,易浔眉眼弯弯地朝他招手:“再见傅川。”
“再见易浔,”傅川顿了一下,“明天温度会回升,不用穿毛衣。”
“嗯嗯。”易浔重重点头,周身在路灯下环绕着温和暖黄的光圈,脚下的牛奶盒依偎地靠在他的小腿,或许残余傅川的体温。
傅川走后,易浔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东西拎到宿舍整理归纳,然后一样一样拿出书包里的东西复习订正。
有时候易浔也会觉得把东西全都拿出书包有点浪费时间,但最后一点一点填满书包的过程也在填满他空空的心脏。
手机悄悄震动,易浔右手写字的动作不停,随意瞥了一眼,怔愣起来——是妈妈发过来的消息。
“小浔,弟弟有小儿肺炎在住院,妈妈这几天很忙。”
或许是对不能见上简单一面的解释吧。
易浔笨拙地按着键盘:“知道了妈妈,你不要太辛苦了。”
再没回复。
可易浔擅长等待,他百无聊赖地翻手机上的相册,眼睛微微睁大。
在刚刚拍的手的照片之前,有一张他低头的照片。
老式手机的像素很低,照片略微模糊,能看清易浔长长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脸颊周围的不知道是细小的绒毛还是路灯下的光影。
……………………
青春期和性沾染上关系的梦境好像都是光怪陆离或扭曲变形的,傅川第一次梦到这么具象化的场景。
仅仅是一双手,一双他只曾经清清楚楚看过一次的手。
梦里削瘦身形的一个人跪在他胯间,看不清脸。
那人低头用手套弄他身下的性器,手指细长,指节微弯,替男人手淫的动作又轻又缓。
傅川伸手抓住那人的手背带着上下移动,掌心的皮肉细腻光滑,骨头很软,他轻轻一用力就好像能把那只手融入他的性器。
性幻想心理的快感远远大于生理的快感,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秘的欢喜和不安。
傅川分不清自己在梦里是掌控者还是被控者,他放纵了自己,随着梦里的变化而沉浮。
有冰凉的水汽打在他阖起的眼皮上。
他闻到一种味道,大脑在梦境中丧失了处理嗅觉的功能,他只能说这种味道既不淫靡,也不晦涩。
好像是春梦,但傅川单单享受与那人共存的过程。
他甚至没有梦遗。
…………………………
第二天的气温果然回升,清晨并没有雾,乌龟缓慢爬行的身影也额外清晰。
傅川并排与易浔走在一起,两人因为各自的原因沉默着。
易浔默默从书包一侧网袋拿出一瓶牛奶递给傅川。
昨晚的照片实在不像是误拍,易浔荒谬地想过是不是傅川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他失眠了,凌晨昏昏沉沉睡过去前他说服自己:只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一张模糊的照片。
易浔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神色自然些:“今天要吃早饭吗?”
“嗯。”傅川微微低头,手指神经质般抽搐了一下。
嘴角小小的梨涡又显现出来,易浔从口袋里掏出茶叶蛋放到傅川手上。
现在他们之间有三个茶叶蛋的关系啦,他今天特地挑选的盘子里浸得最好最香的茶叶蛋。
傅川触碰到易浔的指腹,触电般迅速收回,耳根比冒着热气的茶叶蛋还烫。
易浔:“?”
但他没有放心上,易浔摇了摇手中自己的茶叶蛋:“傅川,你不是说昨晚会和我打电话吗?”
沉默了两秒,他又补充道:“我、我不是说在要求你,是因为你昨晚回去得太晚了,我害怕……”害怕出什么事。
傅川学着易浔摇了摇茶叶蛋,轻声说:“是我忘记了,下次我会记得的。”
外表真的能蒙蔽一个人,易浔觉得傅川哪里有之前那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他点头,心中有隐晦的欢喜。
出乎易浔的意料,教室里他不是第一个。
他知道那个人叫章末,是傅川的同桌。
章末见傅川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急忙哭丧着脸:“完蛋了,昨晚回家订正试卷的时候发现试卷最后被打了个问号,他肯定发现我抄你的了。”
“救救我,给我讲讲这几题咋做的,我好给老罗交代。”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包三明治放到傅川桌子上:“报酬报酬,下次体育课我去占场地。”
傅川看到桌上的早餐,目光下意识移至正在开窗的易浔身上,他卡在里排课桌和窗户之间,身形瘦削。
春秋校服略显单薄,易浔在里面套了一件黑色卫衣,尖尖的下巴缩在里面,脸颊显得更白皙了。
章末迫不及待地帮傅川拿下书包,逼迫他移回视线:“求你,看在咱们小学初中高中都一个班的份上好吗傅哥。”
傅川不自觉收敛表情,低头三言两语说给章末。
抬眸章末一脸惊愕的表情:“不是你真以为我这么就能听懂?你对易浔不是这样的吧!?”
已经在小声读书并且被点到名字的易浔身体一僵,默默又降低了一些音量。
听到那个名字的傅川手指再次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示意章末小声,尽力调动耐心给章末讲得更详细些。
他终于明白反馈的重要性,易浔会时不时抬头看他,听懂的时候会点头,觉得困难的时候会蹙眉、咬嘴巴,然后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章末好不容易听明白,抬头就对着傅川的这张冷得能掉冰渣子的帅脸,虽然从小到大看习惯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这张脸还能摆出别的表情吗?”
教室里就三个人,易浔没有捂住耳朵,所以章末的话轻易钻进他的耳朵。
别的表情?
易浔仔细想了想,傅川的表情变动不大,但奇妙的,易浔眼里傅川不止一个表情。
说是他眼睛的问题的时候好像有点委屈,抱他的时候很温柔……
易浔能够捕捉到。
傅川闻言对章末扯了一下嘴角,抓起桌上的三明治放进抽屉。
他已经吃过早饭了,易浔送的。
班级里陆陆续续来人读书,语文课代表巡视早读。
在喧哗人声的遮蔽下,傅川鲜少地问起章末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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