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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雾(近代现代)——大大大大

时间:2023-11-10 10:27:02  作者:大大大大
  外婆在世的时候也喜欢在他被吓到的时候轻缓地喊他名字,她总是拍着易浔的肩头,然后说:“回家吧易浔。”
  外婆坚信人在被吓到的时候魂魄会溜出去一缕,所以她喊:“回家吧易浔。”
  流动的、嘈杂的人群变成了虚影,傅川捂住易浔的眼睛,语气急促地喊了一声易浔。
  易浔的眼神缓慢回焦,他双手扒住傅川的手掌,嘴巴抿起一个勉强的笑:“我没事的,傅川。”
  傅川放下手,看到易浔亮晶晶的双眼,他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医院大厅恢复喧闹,生老病死,人情冷暖,围绕着每一个神色匆忙的行人旋转。
  傅川挂了眼科和神经内科。
  易浔沉默地跟在傅川后面先来到眼科,他低头,觉得自己有点拖后腿。
  沉默可能会让敏感的乌龟胡思乱想,于是傅川开口:“一会儿你就坐在那边的位置上,我看完出来就能看见你,你也能看见我。”
  易浔愣愣点头,帮傅川拿着收据。
  傅川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易浔,你乖一点。”虽然你已经很乖了。
  他又不想易浔因为他的话多出莫名的心理负担,也后悔用这种半命令的语气同易浔说话,他半弯腰和易浔面对面:“你开心一点。”
  好像有东西梗在易浔的喉咙让他说不出来,易浔只会点头,然后对傅川笑一下。
  医院里的空调温度略高,易浔被热得脸颊终于多了些血色。
  傅川替他拉下一点毛衣衣领,然后转身走向会诊室。
  易浔百无聊赖地看清医院收据上的每一个字,然后抬头琢磨小电视上的每一个患者的名字。
  有个中年人身影急匆匆地走过,带起一阵风。
  易浔身体僵硬了一瞬,他认识他,是妈妈现在的丈夫梁知林。
  “弟弟小儿肺炎在医院。”易浔回想起妈妈的短信。
  易浔不知道弟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弟弟长什么样子,他甚至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重新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他也没有资格对梁知林说出那个谓称。
  他早就被隔绝在任何一个家庭之外。
  易浔垂眸,刚刚收据上明明一个一个看清的字霎时变得模糊起来,他起身,偷偷跟在梁知林身后。
  他只想看一眼妈妈,就一眼。
  儿科病房的外墙是童趣的彩绘,黄黑相间的长劲鹿、憨态的大熊猫……病房里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
  梁知林拎着一个热水瓶走进最里面的病房,“砰”地关上门。
  易浔脚步轻轻地走过去,像多年前在窗户前偷窥父母吵架。
  梁音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婴儿白胖的小手微扬,梁音低头亲昵地蹭小孩的手背,脸上笑容洋溢。
  梁知林在泡奶粉,满含笑意地盯着梁音和孩子。
  看起来好幸福。
  那个小孩会叫什么名字呢?易浔才发现,他们一家三口都是这样般配地都姓“梁”。
  易浔突然感觉衣服上的毛球好刺挠,他在脖子上抓了一道红痕,忍不住踮脚又去看梁音。
  胖了一点,别的与易浔上次见她并无差别,保养极好的皮肤、总是挂着笑容的嘴角还有耳垂上轻轻摇晃的耳坠,妈妈总是很温柔的。
  易浔撩起毛衣,在手臂上也抓下几道红痕。
  妈妈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也不幸福,他们总是吵架,妈妈的眉头总是皱着,争吵的时候耳坠摇晃得厉害。
  易浔常常害怕那双漂亮的耳坠会掉落。
  他的害怕总是毫无缘由,他害怕外婆蹒跚的脚步,害怕爸爸涨红的脸颊,害怕妈妈失望的眼神。
  易浔不是聪明的小孩,对他来说考上宜城一中其实很困难。
  但梁音不要聪明的小孩,也不要宜城一中的小孩,他们只是要分离。
  纵使过程过于惨烈,结果是阴阳相隔。
  易浔想,他也拥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刻吗?还是不是因为爱生出来的孩子就不会拥有幸福呢?
  易浔挠了挠眼睛,明明眼睛没有穿毛衣。
  他最后看了一眼梁音,他想他不能太依赖妈妈。
  易浔还是希望妈妈能幸福一点。
  ……………………
  在偌大的医院寻找一个人就像揪掉老旧毛衣上所有的毛球,困难且耗时。
  但是还好,傅川终于在医院昏暗的楼梯间找到了沉闷的乌龟。
  楼梯间里烟味很浓,或许有无望的、伤心的人在这里祈求过,傅川听见易浔压抑着哭腔的咳嗽声。
  咳嗽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
  傅川丢掉手里层叠的纸质收据,轻轻抱住了角落里半蹲的易浔,易浔受惊一样抬头,脸颊、眼皮上到处都是被抓出来的红痕,甚至有些破皮。
  乌龟慢慢驮上厚重的外壳时,他的身体就会消失。
  傅川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真切地觉得易浔快要消散了,他的身体变得模糊不清,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傅川只能庆幸现在他还能抱住他,还能触摸到易浔的实体。
  傅川小心翼翼伸手,不敢碰到易浔脸颊上破皮的伤口,易浔缓慢眨了眨眼睛,咸涩的泪水流过伤口,他皱起眉头。
  易浔回想起爸爸老是蹙眉看着他:“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老是流眼泪。”
  他自虐般抹掉脸上的泪水,抓挠薄红的眼皮。
  傅川桎梏住易浔的手腕,强迫易浔看着他:“易浔。”
  连语言都显得好苍白。
  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易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傅川的桎梏,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
  “其实我知道那天晚上妈妈根本没有来学校。”梁音是高龄产妇,还在月子中,梁知秋怎么可能会让她在寒秋的晚上出门。
  易浔替妈妈的冷淡挑选好理由:对易浔的感情少一点,割舍的痛苦就会少一点。
  “可是我又觉得妈妈很辛苦,她要供养我上学,还要生小孩。”
  易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泪越抹越多,全身都开始神经质地发痒,像很久之前他看外婆收麦,不小心被麦穗的芒刺蛰到。
  可是再也没有外婆了……
  傅川搂住易浔的后颈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易浔瘫软似的伏在傅川的胸口大哭起来,抑制不住地颤抖。
  耳边轰鸣一片,易浔看不清也听不见,眼泪慢慢淹没了他,连带着淹没傅川。
  傅川胸口的布料被一点一点浸湿。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是这样渺小。
 
 
第九章 
  ================
  易浔其实在春天出生。
  宜城傍水,易浔的外婆住在宜城的边缘小镇——清河镇,青砖黛瓦后是一条蜿蜒的小河,而清河是护城河的名字,这条蜿蜒的小河只是条无名河。
  伴着春雨的淅沥和小河的春汛,梁音把易浔抱给了吴慧莲——易浔的外婆,“外婆”的称呼尚未喊出,命运的丝线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
  “妈妈,帮我带一阵子孩子,我和易军准备做生意。”彼时梁音挽着易军的肩膀,笑语晏晏,易军跟着憨厚地笑笑。
  吴慧莲轻轻叹了口气,只点头。
  她那时并不同意唯一的女儿嫁给易军,易军无父无母,家境也不行,只生得一张白净的脸与柔和的性格。
  无奈梁音执意,对吴慧莲说自己不也什么都没有,吴慧莲蓦地被刺痛,早年丧子,好不容易得来健康漂亮的梁音,中年又丧夫,她埋头在水乡的一亩三分地,拉扯着梁音长大。
  她含泪点了头,梁音便欢欢喜喜出嫁去了。
  她这次又点了头,接过尚在襁褓的易浔,易浔也不哭,看着吴慧莲笑。
  吴慧莲替易浔祭拜了河神与井神,保佑水下的精怪不要随便吓唬,更不能伤害小小的易浔--
  她早夭的头个孩子便是划船出的意外。
  易浔在家门前的青瓦砖跌了无数个跟头,终于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梁音承诺的一阵子拖拖踏踏地蔓延至十年,回来的时候耳垂上已经戴上了漂亮的耳坠。
  她把易浔接到城里,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
  易浔哭着闹着要回去见外婆,自己乘着父母熟睡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骑着自行车,接近二十公里的路程,易浔在流淌的河水声中再一次跌到在外婆家门口的青瓦砖。
  膝盖磕得破皮流血,浅眠的吴慧莲惊醒,望着院子里大哭的易浔静静流泪,还好祭拜过的神仙仁慈,让易浔在这河流湍急的夏季到了家。
  吴慧莲同易浔承诺,只是上学在城里,寒暑假都可以来外婆家。
  易浔抽抽噎噎地点头,被易军扯着胳膊回到城里的家。
  他不敢告诉外婆,他总疑心外婆认错了女儿和女婿,易军不是她口中所说的性格温和,梁音的耳垂也不曾摇晃地这么厉害。
  他们早已分房,相见不是冷战就是争吵。
  梁音曾经哭着对房间里写作业的易浔说,她对易军只是怜悯,而没有爱,易浔不知道该说什么,任由眼角落下的泪水打湿才写下的名字。
  第二天梁音又恢复一贯的冷淡模样。
  易浔想,爸爸不是好人,至少没有一个人会不允许别人哭,于是他故意划破易军的轮胎,在他做好的饭菜里撒盐,拙劣的捉弄换来的是父母更为激烈的争吵。
  于是易浔不做了,他沉默地坐在楼下的长椅,在三年后再一次骑回了外婆家。
  外婆已经老了,呼吸开始沉重,步履也微微蹒跚,易浔替外婆汲水浇院子里的花,在家后的小河边发呆。
  易军好像追逐的野兽,随时随地把易浔拖回去。
  但这次他没有来,他们终于离婚了。
  而易浔是被遗忘的皮球,易军和梁音好像忘了,又好像懒得记起,所以易浔在外婆的家躲过了一整个暑假。
  易浔抱着半个西瓜在院子里乘凉,水红的西瓜馕中间是汇流的汁水,易浔最喜欢留着在最后一起喝掉。
  那天他甚至没来得及吃完,梁音急匆匆地进门,扯着易浔就走,易浔的臂膀被扯得生疼,而且他也不想回去。
  他反射性地后退挣扎,被梁音突然甩了一巴掌。
  梁音眼圈通红,摇曳的长裙周围是沾染的脏污。
  易浔呆愣住,连“外婆”都忘记喊,被梁音带到了医院,见到了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易军。
  为什么已经分开的人之间会有这么缱绻的眼神?为什么对一个只有怜悯的人要哭得这么撕心裂肺?为什么上一秒吵得恨不得对方立刻去死,下一秒面对生离死别却好像全然忘记?
  大人的情感太复杂,易浔想,他可能只是一个情感的试验品与失败品。
  但他还是流泪了,为易军曾经为他做过的、被他故意放盐的饭菜,为他偶尔流露出的温和,为一个鲜活的生命的流逝。
  外婆的家是疗伤的地方。
  处理好一切后,梁音带着易浔回了清河镇,在她的妈妈面前梁音变得有一点温柔,易浔却生出很多依赖。
  她好像为了弥补易浔,学着吴慧莲,给易浔做一些饭菜,和易浔傍晚一起散步,望着夕阳倒影在小河里的闪光。
  妈妈也会怜悯他吗?易浔不知道。
  在易浔没有搞清楚梁音的感情之前,他们之间感情的纽带——他的外婆就离去了。
  吴慧莲其实死得并不痛苦,在梦中寿终正寝,易浔隐隐约约听清河镇的人说这是“喜丧”。
  所以易浔忍着没有哭,他以为是不能哭的,虽然他不明白一个人的离去为什么不能用眼泪祭奠。
  需要伪装眼泪的时刻太多,但易浔不是完美的透明容器,他记得外婆冰凉苍白的脸,记得火葬场老旧的殡仪车,还有放置骨灰的高高庙塔,他无声地流泪到耳鸣,火葬场混合死亡的焦烟味深深刻进骨髓。
  或许是易浔将下唇咬出血而引起梁音的注意,她问易浔怎么了,易浔抽噎着同她解释。
  易浔分不清是什么遮蔽了梁音的脸庞,是烟雾还是热气,她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外婆无福,算不上福寿双全,哪里是什么喜丧呢。”
  于是易浔放心地嚎啕大哭了。
  和现在一样。
  昏暗的楼道里只能听见傅川的呼吸与心跳声,一门之隔外是匆忙的人群和纷乱的脚步。
  说出来之后,易浔想,离婚结婚、生老病死与人的悲欢离合,都是寻常。
  易浔从不轻易坦露内心,他的呼吸一窒,瞬间他害怕说出的一切变成伤害的利器,易浔微微挣扎,傅川却又紧紧抱住他。
  算了,易浔松了力道,侧脸压在傅川胸前。
  楼梯间略冷,易浔汲取热意的方式从缩进厚暖的毛衣变成靠在傅川的胸膛,他轻轻闭上眼睛,因为过度的流泪身体还有些抽搐。
  他哭得头昏,傅川发声的时候胸膛闷闷的振动意外带来舒适感,易浔听见傅川说:
  “原来你在春天出生。”
  易浔眨了眨红肿的眼睛,没有说话。
  幸好傅川没有像别人一样投来怜悯异样的目光,那样他还要配合地露出难堪痛苦的神色,有时候他也会很庆幸大家把他当做透明人,不会有人问他的父母和身世。
  虽然不会有人记得他在春天出生,也没有管他在什么时候凋零。
  他在自己的小小龟壳里,也是一片天地。
  傅川低头抬起易浔的脸颊,易浔的脸肉被挤得嘟起,眼睛红得跟兔子差不多,傅川盯着他半明半暗的身体,顿了顿:“医生说可能是压力导致的幻视。”
  易浔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你在骗我。”
  随后他抬头看了傅川一眼:“傅川,你一点也不会撒谎,你的眼睛和脑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对不对?”
  傅川一怔,易浔也并不在乎这件事的起因和最终的结果,变透明或是消失,好像也不过是一件寻常事。
  他绷着哭红的脸,对傅川认真地说:“傅川,你不要再管我了,如果只看不到我一个人,你不看的话不就正常了吗?”
  他低头,讷讷地重复了一句:“你不要再管我了。”
  傅川下意识收紧双手,楼梯间的烟味窒住了他的呼吸,他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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