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居……”
平良又在叫他的名字,湿润的嘴唇靠在他的耳边,清居的背脊一阵颤抖,他抓紧了盖在他身上的平良的外套。
“叫什么叫。”
他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忍不住……”
“什么啊?”
“我……好怕自己是在做梦,为什么我可以得到这样的恩惠,这是我能得到的吗?很害怕……所以……想叫清居的名字,确认一下这真的是清居……”
什么啊,太恶心了……可是这样也不坏。
“那你叫吧。”
于是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是叫着对方等应答而已,
清居把脚滑到平良的双脚间,他们的小腿交叠在一起。
22.
进入十二月之后,天亮得很迟,清晨仿佛是褪色的夜晚。
灰白色的雾霭笼罩河面,潮湿的冷空气迎面而来。但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清居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冷,也许是因为昨晚,肌肤相贴带来的热度还未退去。
他望向四周,河流从他的身边掠过,雾霭逐渐散去,投进水中的光线,变幻着不同的色调,变成淡绿色,然后变成葱绿色,最后变成阴翳的暗绿色。河岸边,是在北风中弯曲的灌木和一片片草地连同浅色、长茎的花。
清居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平良,把脸靠在平良的背上。
沿着记忆中的小径,到了平良的家,玄关的光线比他记忆中要亮,或比他期待的要亮,他站在庭院前,四处张望,发现屋子里的一切陈设仍旧沉默地保持原样,就好像曾经在这里的人离开了,而屋子被封存起来,等他回来。
“清居先去洗澡吧,浴室水已经放好了,换洗的衣服……还是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平良征求他的意见,把脸凑了过来。
说起来确实想要洗澡,虽然在学校体育馆的淋浴间清理了一下,但还是想泡澡,清居转过脸,看着平良的嘴唇,和发梢下的脖子,想要把手放上去,想要抚摸亲昵,于是,他粗声粗气地说:
“你不会想跟我一起洗吧?”
平良赶紧摇了摇头,
“不想。”
果断的拒绝让清居火大。
“为什么?”
平良抿起嘴,小声地说:
“我没什么自信……”
“哈?”
“没什么自信能忍耐……会控制不住,又对清居……出手……”
平良低下了头,搞得清居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什么啊!我就是想要你对我出手啊!你昨晚干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了吗?我们都是恋人了,做这些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总要逼我直接说出来?多理解我一下啊!烦死了。
但话说到这份上,清居也开不了口,只能压着怒气,向浴室走去。
“清居早餐想吃点什么?煎蛋和吐司可以吗?喝的,可能只有橙汁了……”
毫无眼见力的平良跟在他身后询问,清居停住了脚步,
“怎么只有橙汁啊?”
“啊——对不起!我等下就去买姜汁汽水,不,我现在去买!”
眼看着平良真的转身往玄关走去,清居赶紧叫住了他,瞥了一眼平良,他小声说:
“以后……都要记得买好。”
“好的!”
平良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闪耀着光芒。
啊……这幅恶心的样子,跟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清居仍然记得那个早晨,他走进教室,平良就是这样望着自己,那绝无仅有的眼神,就是那个眼神,改变了他的生活。清居快速地眨了眨眼,拼命地克制,才没有立刻走过去吻他,不管了……他心想,等洗完澡,自己一定要吻他,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要把手伸到他的衣服里。
耳朵又成了红色,清居钻进了浴室。
——————the end——————
彩蛋;
离开学校前,平良打扫完了教室,他们没落下什么东西,除了一枚清居的领扣(滚到桌底下,找不到了),还有黑板上的粉笔字:
值日生
化学教室 平良 清居
第四章 小山导演的烦恼
小山导演此刻正在烦恼。
他坐在贮藏室的桌子边,胳膊放在桌子上,双手握成拳,姿势像是在祷告,眉头紧紧锁住。他如此烦恼,究其原因,是因为他所经营的剧团的制作人刚才向他提出了离职。原本制作人就是不拿薪水义务帮忙的,提离职他也不好拒绝,但是,接下来,该去哪里找负责行政事物的工作人员呢……
“啊——”
小山导演眉头都锁得有点疼痛,不一会儿,疲惫和困倦的波浪涌了过来,他在内心嘟囔着放弃的话语,算了,不管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吧……
这样想着,小山导演拨通了弟弟的手机号码。
没错,虽然已经27岁,还身为小有名气的剧团导演,但小山导演遇到麻烦的事情,首先想到的,总是联系他的弟弟,翻开他的手机通信记录,满满当当全是“和希”,偶然瞥到这些的团员不禁吐槽“导演,你是有恋弟情结吗?”。
要这么说也没错,尽管对外人来说很难理解,但小山导演的人生,如果要用时间点来划分的话,可以大致地划分为弟弟出生以前,和出生之后。
在小山导演还不是导演时候,他被称为“Ko君”,不是什么可爱的昵称,而是由于他患有口吃症,在班级里,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口,为了嘲讽他是个结巴,大家才这样称呼他的。
“Ko君,你的鞋好脏”
明明是你们弄脏的。
“Ko君,你也好脏,什么啊脏死了。”
你们要干什么?
“Ko君,帮你洗洗吧,不用谢~”
住手!快住手!停下来!不要这样!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不仅是拒绝的话语,求救的话语,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从幼儿时起,他就是个被人讨厌的孩子,个头矮小,行动缓慢,一惊一乍,经常生病,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腹泻,冬天耳朵还会感染,幼稚园的孩子们不断地折腾他,他每天多数时间都坐在角落的一个垫子上,把拇指放在嘴里吸吮,背对着房间,脸冲着墙壁,一个人玩积木或者橡皮艇,如果用力挤压,橡皮艇就会发出悲伤的叫声,他呢,就不停地挤压橡皮艇,他从一岁起就玩这个,孩子们给他起外号,保育员转过身去时,他们就拔他的头发,他默默地哭了又哭,鼻涕流到了嘴唇和下巴上,保育员也不喜欢他,因为他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因为他不合群,因为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然而在他八岁那年,和希出生了。
一开始是一个紫红色的肉呼呼的生物,逐渐的,弟弟长大了,会跟在他身后,叫他的名字,会跟他一起用玩偶排演短剧、有次在路边,弟弟撞见了他被同学欺负,他的胸前和背后都背着书包,两只手也各拿着一个,沉重的书包压得他趴倒在地,其他小孩则硬是要把他拉起来。弟弟站在路口,看到了这一幕,立即冲了过来,跟他们扭打在一起。八岁的差距对于孩子来说还是很大的,弟弟很快就被按倒在地,眼看着拳头要落到弟弟身上时,他感到他身上的血一下子全涌到了头上,他纵目四望,到处都是红色的斑点。
那是他第一次反抗。
在那之后,来自同学的肉体上的虐待变少了,但在学校,阶层关系已经形成,而阶层关系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推翻,他仍然在所有学生中的底层,只是被当成了透明人。所有人都不再跟他讲话,绝大多数时间,他都一个人待在保健室里。
情况迎来转机,是弟弟所在的年级要排演一出舞台剧。
所有男生都抢着演英雄,所有女孩都想要演公主。就在争吵不休的时候,他为弟弟修改了剧本,在他的构思之下,每个配角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就连里面的怪人,也炙手可热,人人抢着要演。不久后上演的舞台剧,剧情细腻新颖,人们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由孩子主导制作而成的,观众虽然都是家长,却大为赞许,他以编剧身份被介绍上台时,台下掌声如雷。他们的妈妈看见他上台问候时应对都很得体,掉下了眼泪,过去,根本无法想象他能在人前好好说话。
其实只要找到合适的舞台,即使是像他这样的人,也能大放异彩。
中学时,他就加入了戏剧社,从大学时起就成立了自己的剧团,他负责剧本和导演,几次公演后,在业内获得了好评。说来也实在讽刺,在他被认为是“有才能”之后,他的口吃、怪异、孤僻和不合群就都被谅解和接受了,原先把他像下水道的垃圾一样对待的人们,转换了面目,簇拥在他周围。
但其实,他所在意的观众,只有他的弟弟。
童年时,他们用玩偶构筑而成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弟弟从那时起,直到今天,也还是他唯一的观众。
小山导演拨通了弟弟的电话,
“喂?和希?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
“啊,抱歉,我跟同学约好了,今天恐怕……”
“这样啊……”
小山导演还没想到下一句说什么,那边就匆匆地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
惆怅地看着手机,小山导演又陷入了另一个烦恼——他的弟弟,恋爱了。
对于十九岁的学生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要说有哪里特别的,那就是他弟弟的恋爱对象,是个男生。没错,小山导演的弟弟,是个无法和女生交往的同性恋。弟弟发觉到自己的性取向,是在读初中时,他还记得那天,他正在房间里看萩原朔太郎的散文集,一边喝着冰冻的麦茶,弟弟突然从客厅冲了进来,胸膛起伏得仿佛刚参加完田径比赛。
“怎么了?”
“我……刚才在电视上看到一个男人的裸体。”
“所以呢。”
弟弟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好像喜欢男人。”
杯子里的冰块轻轻地相撞,缓缓地沉底,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说:
“哦。”
随后又低头继续看他的散文集去了。
这件事没有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任何的波澜,中学时代,弟弟也曾对班上的几个男生有过好感,但都没有告白就放弃了。
“啊——好想有男朋友。”
大学放榜那天,他们在庆祝升学后,弟弟在桌炉边抱着膝盖,长叹了一口气,哀嚎道。果然,到了这个年纪,庆祝会还是只能跟哥哥在一起,很丢脸吧,小山导演苦笑了一下。但很快,大学开学后,弟弟就遇到了他的恋爱对象。
最初听到“平良”这个名字,是在一次晚饭时,说起这个名字时,弟弟的声音都不一样了,在那之后,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于是,还未认识这个人,小山导演就掌握了关于这个“平良”的诸多信息。
平良一成,和弟弟同龄,神奈川县人,父母被外派,一个人住在爷爷留下的祖宅中,家里被打扫得整洁干净,没有养宠物。从小学起开始拍照,大学加入了摄影社团,也是在这里和弟弟相识。
除此以外呢?究竟是哪些事情让弟弟注意到他呢?
弟弟的描述中,平良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尽管加入了社团,但总像个外人,当社团成员去搞派对,他从来不去,活动结束后,他就一个人待在教室里整理器材,不然就是去图书馆,把所有的纸质材料从头到尾都读个遍。弟弟不讨厌平良的那种见外,平良的见外中带有一种宁静和克制,就像他的衣着——弟弟提到过好几次,平良的衬衣扣子一直扣得好好的,扣到最后一个,袖子拉到手腕。
与之相对应的,平良的动作敏捷,安静、仔细、周到,从来没有弄坏过器材,从来不迟到,没请过一天假,也没因为任何理由旷课,对工作任劳任怨,时刻准备着去干各种活计,扛东西,搬东西,把东西挂起来,即使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有所求,他也愿意提供帮助。
听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在实际见面后,小山导演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剧团成员清居的提议下,小山导演邀请了平良来看舞台剧,似乎平良是清居的粉丝,弟弟想给他一个惊喜。
那天,在灯光昏暗的咖啡馆里,小山导演抱着胳膊,打量着坐在互动席位上的弟弟,和他对面的平良。
照片里看起来是个面带微笑的性格温和的男生,但是,实际上真人要阴沉得多,身材瘦长,肩膀习惯性地前倾,脸色苍白,脑袋总是向前伸,好像正在检查前面的道路,也许是因为也患有口吃症的原因,不敢与人直视,眼睛通常盯着说话人的肩膀前方。坐下来时,姿势非常拘谨,不小心碰地碰响了桌上的咖啡杯托盘,他会惶恐得不得了,一次又一次地对道歉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剧团许多演员对他的外貌大加赞赏,他也不是不理解,这个男生跟时下流行的帅哥没有关系,但是气质非常特别,有种疏离又忧郁的感觉,而且似乎稍加修饰,就会成为另一个样子,或者,似乎认真起来,就会成为另一个人。
静坐在互动席上的平良,偶尔,眼睛会射出过于明亮的光,他的皮肤也带上了汗津津的亮泽,在这种时候,他就让小山导演想起了一些狂热得出奇的宗教教徒,平良似乎在激动时就会流露出那种气质,但他自己总能意识到这一点,抱歉地笑一笑,把头低下来,似乎要把汗收回到毛孔里,把那种危险性格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这样,最终的效果是他显得有些稚气,却又十分迷人。
剧团里的女生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别想打他的主意,这可是我弟弟的男朋友!”
自作主张地给平良加盖了签章,小山导演继续透过他圆圆的镜框,用一种间谍般的注意力,观察着这个男生。
平良这么喜欢舞台剧吗?小山导演摸索着下巴,他从业也算有十来年了,还从未在观众的眼中看过如此狂烈的热爱。那下次公演,再邀请他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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