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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者们的苹果(GL百合)——姆明胖

时间:2023-11-13 09:27:34  作者:姆明胖
  片刻后,辛果应该是在网页上确定了答案,平淡而无所谓地宣布道:“哦,还没有。”
  褚哲思维空白了好一会儿:“你为此遗憾吗?”
  辛果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又不关我的事,而且佛蒙特州已经合法了,其他州通过只是时间问题。”
  她当然修习过美国判例法课程,明白有时历史的车轮是多种力量博弈下不得以推了一步,能先见性地看到几十年之后的事,无关她的价值判断,只是有理有据的预测。
  她又看了一眼褚哲,后者让她觉得很可疑:“你脸红什么?”
  “你...你认为这会是好事吗?”褚哲喉咙好像哽住了,过了一会儿问道,“你支持同性婚姻吗?”
  辛果思考着,眼睛往上飘,犹犹豫豫的:“这是一种尊重还是一种收编很难说,是投诚还是苦尽甘来?我搞不懂。基于现实我同情每个需要承认的个体,但在自我反抗性的生成上我不认为被吸纳是一种好事。”
  她补充:“少数群体使用的一种很好的实用策略,要求回到秩序之中。”
  褚哲摇摇头,苦笑,这个回答太“辛果”了。
  “那你觉得呢?”辛果反问,“从你的角度来看,是好事还是什么?”
  褚哲还从没被问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辛果有力地判断:“是不想说,当然可以不说。”
  辛果的咄咄逼人是通过她的洞察力体现出的,她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也是真的,不是在赌气。胆小者的回答辛果向来不在意,连说出观点的勇气都没有,幸亏词语不会从窝囊废的嘴里出现。辛果一旦生气就不会让人感觉不到,她生气一定要有回应才行。
  褚哲用被困扰的顺驯的小鹿的眼神注视她。
  退缩的神情如月桂树的影在她脸上闪动了一下就消失了,辛果低头继续噼噼啪啪地敲键盘。
  敲了一会儿,理所当然地要求:“如果我们和好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精神现象学》的个体性这个词。”
  褚哲静静地想,你真是可恨。你是望向前方又望向后方的雅努斯,没人性。
  她敏捷地反问道:“我们和好了吗?”
  辛果突然表情空白了一瞬,幽幽地抬起脸来:“对不起,我想和你和好,可以吗?”
  褚哲空落落地想,真的也就这样,她叹气,问:“哪一章?”
  辛果的脸明媚起来。
  褚哲便条件反射地想,真是可爱。一秒后,她真对自己的条件反射感到悲哀。
  大多数人会称辛果:哦,是天才,挺能写的,有时候写得不着调,跟大家关系还不错,但是听说性格不是很好啊,嘴巴很毒,敬而远之吧。大多数人会称褚哲:哦,是天才,挺能写的,总是写得特别优美,条分缕析逻辑严密,上上乘!跟所有人关系都不错,听说性格特别好啊,怎么说?她连辛果都能忍得了,褚哲是天使吗?真想跟她搞好关系!
  但1996年褚哲在未名湖边见到辛果的时候,第一眼就觉得她看起来那么可爱,脸红红的,眼睛又明亮,把所有复杂华丽的修辞都变成最简单的,甚至有些童真童趣的形容:好红的脸,好亮的眼。褚哲好喜欢,别人不喜欢,她觉得也没什么要紧,褚哲很擅长从高处俯瞰别人,俯瞰他人的灵魂和眼光。
  辛果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陪她成立读书小组,继而去美国,在褚哲的价值评估中列为“可以使我的人生变得伟大”且“可以接受”,辛果的冒险,也可以当成褚哲的驱动力之一。
  到了美国后辛果有更多可培植的可爱,不管是狗还是蛇都会在新环境里发生轻微的性格转变,这是嫁接新枝最好的时候。有时在清冷的早晨,褚哲端着麦片碟子,切好的水果码在上面,辛果脸上带着面孔朝下睡着留下的红痕,呆愣愣地看着褚哲,褚哲觉得这是喂食的时间了。辛果嘴巴里吐出两个字:“Müsli”和“fertig”,意味着麦片和准备好了。她在异国他乡牙牙学语,用单词的独立个性代替语法和语序的连接,生硬,但是可爱。褚哲宠爱地说:“完全正确。”
  服刑般苦修的古代学者真的也有做不来的事,辛果宣布完全放弃在康德要人自杀的句子厚度里,她艰难地学了一段时间的德语,最终作罢。褚哲教会她怎么阅读,猜句意,查字典。在宇宙般博大幽深的图书馆里,辛果徒步穿越太阳系,核对着哲学书籍上艰深的名词,她面前翡翠绿的古旧台灯照出她眉头深锁的苦恼脸庞。褚哲有时参加聚会回来,到图书馆寻找她,从背后摸她的脸,得到一句硬梆梆的“Im Moment ist sie unerreichbar”,假装这个时候找不到“辛果”。
  褚哲阅读她阅读文章的脸庞,阅读灯光通过睫毛的疏朗留下的标点,鼻梁阴影标出的重要语段。她的注意力在辛果身上总是无限放大,从一类比喻到另一类,好像辛果是书,也是丰盛的食物……辛果翻书的声音像捻开一粒糖的彩色包装,她是那颗无与伦比的糖。
  她可以是可爱的狗、宠物的蛇、芬芳的糖,那些尖叫和礼花组成的惊喜。德国人会称自己的爱人是小老鼠和小兔子,美国则有更多种多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的物化表达,例如小南瓜、甜派、饼干、松饼,那些能藏着枫糖浆和巧克力碎屑的入口即化的东西。
  辛果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这也不伤害可爱的冲击性,你瞧,不过是撒着彩色糖针的纸杯蛋糕上挂了个玳瑁色的眼镜!
  辛果亲近她,对她有一种无意识的依赖感——褚哲没有自满,也没有想将这种依赖感做成文章类比康德的主仆关系的意思,辛果对于她的依赖更像一种潜移默化的惯习进而上升到精神愚弄的高度。褚哲真喜欢这个词,精神愚弄,显得自己有些令人羞愧的魅力弗边。辛果错误地将身边的褚哲视为强大美丽的圣母,自己是她膝上怀里的稚童,愚弄导致判断的失常。就像褚哲和她关系僵化的时候不经意间说的“这里是耶鲁,你可以找到大把比我更好的译者”,辛果生气得要命,却不肯放弃唤回褚哲的工作状态。
  真傻,她怎么不去找呢?
  褚哲不会阻拦的,道德优良者从不做为难别人的事情。
  是以辛果没什么东西好开刀,只能指责褚哲,你对“她”的关怀不够!“她”在辛果的语境里这么亲昵地而郑重地喊出来永远指代《性的命名术》。当然,褚哲会严格遵循物是物人是人的称谓词分类方法,从不像提起自己小女儿一样提到任何一本书。
  褚哲有自己要关怀的东西,当她发觉不只是辛果一个人在关系里泥足深陷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辛果在孤独环境里的变化,她不是旁观者,是缔造者也深受影响。这不是褚哲自己信奉的原则吗?事物总是有正有反的,她好像自己忘却了,忘却的结果就是应验。
  从98年辛果的病开始,变化始料未及地出现。三年前双方的精神就盘旋在天上交缠着,先于具身的会面之前。如果这是一场智识和感情的竞赛,谁赢了谁输了?褚哲曾经以为有确定的评判标准,多年后翻开才发现一片空白,毕竟灵魂的融合是不能抵御的自发性运动,褚哲真的发觉她的渴求超出预期,辛果的承诺重要过大多数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在美国读书的日日夜夜,褚哲比辛果见到更多危险的自由和愉悦,那个她几乎丢在心里的暧昧课题浮出水面,她比以往更靠近生命中湍急的水流,辛果不能解决也没意识到的问题只能由褚哲一人面对。
  偶尔又偶尔,镜子里遇到自己放大的面容,背后湛湛蓝天,少年褚哲的脸出现,问,你是谁?她的眼睛如镜中镜,慧极必伤。
  褚哲一直是个聪慧过分的孩子,她的过分更能体现在将聪慧维持在人们不会畏惧的程度。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的《女权辩护》里曾这样描述女性的智慧:“她那鹰一般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在最大程度上将惊讶、欣喜、训导的思想全部组合在一起,制造出幸福的能量。”褚哲很愿意相信身体无法化约,而作为多面的沟通符号直直透出灵魂的重量,这是她和辛果一拍即合的重要原因。
  眉眼、鼻子皱起时鼻梁上的褶、翘起的嘴唇、相互摩挲的手指,都象征着什么。舌尖、瞳孔、头发的旋,在说什么。
  她触摸辛果的头发,她的手指扣在辛果的手腕上,她擦去辛果额头的汗,她捧着辛果发烧汗湿的脸,她和辛果十指交握,她说没事,一遍遍承诺你很好,甜心派、巧克力挞、南瓜派,还有什么?
  在她舌尖坠出一个优雅黄金蛇头般美好得可怕的词:苹果派。
  从她喉管爬行出来的,被欲望和渴求缠绕的天火焚烧的词汇。
  她很少、很少、很少真正将苹果运用,在西方的文化传统里,苹果意象首先代表着伊甸园里人类原始的智慧,其次是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索,然后是那些凡人情爱添附其上的纷杂意味:健康、爱情、诱惑、堕落的伊始。索多玛之城遭到天火焚烧,长出了能使触摸者灰飞烟灭的苹果*;远古先民将苹果切面视为女阴的隐喻进行生殖崇拜;苹果树枝和苹果能够使人死而复生,恢复青春;拉丁语里苹果也同义于邪恶。
  和肉身色泽、触感、外形最接近的水果,是苹果,她的苹果母题,延伸出许多的亚母题,灵魂在身体中占据着什么位置,身体是否自然性地存在,以及,她是否以前、现在、未来,都会被苹果所诱惑。
  褚哲曾多次无意识地在大梳妆镜前端详自己的肉身,从她十五岁时就开始了对自己肢体和器官的观测,她在无意识地寻找镜中之我的特点。成年以后读到安吉拉·卡特的《肉身和镜子》《倒影》《魔幻玩具铺》一系列与镜像和自我有关的短篇,她才惊觉自己在大衣柜前无言的扭转和探索正是一种明了的直觉思维,询问她是否可变,是否多重,是否丰富。
  褚哲此时当然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思考是家庭环境优渥和教育背景强大下的一种特权,她习惯于在敏锐的感知中优雅地伤感,对着镜子询问自己是谁。她唯一的局限正在于此。
  一个少年时代和父母讨论德里达的人,接连选了三个赚不到钱的专业就读也十分正常,不管是小语种还是哲学还是社会学,都足够有个性。她偏爱长满杂草的小径多过康庄大道,并且靠着超强的语言学习能力即使只是什么观点都不输出做翻译工作也会有声有色,她却觉得自己不是为了这种平庸的幸福而到来世上的,所以纵然可以将“尽性享乐吧,我们只此一生”*作为座右铭,褚哲还是认为自己需要萌生更广阔斑斓的理想。
  而且她很明确地知道许多人将及时行乐作为座右铭不过是平凡人生的麻醉剂而已,没有能力去获取自由的人就算获得一点点能挥霍的资本还是胆战心惊地存储起来。
  只是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更关注女性的身体,脑海中普世法则构筑的警钟在敲响,她可以挑战康德、笛卡尔、挑战身体哲学和身心二元论,这些不会让她变成异类,可是对辛果的依恋会,对她的渴望是病灶。
  病灶会把她从卓越打向失常。
  苹果反向噙住她的舌尖,她一连串地呼唤,多么简洁有力的咒语,强大的迷失性。
  “小苹果派、甜心、纸杯蛋糕。”她在清晨汲取清冽冰冷的水,润湿毛巾,放在辛果的额头上,认为这又是一个生命中的神谕时刻到来。
  “我会好吗?”辛果迷迷糊糊地问她。
  “你会好,你会好的。”褚哲保证,怀揣着自己都没法判断的毛骨悚然的向往,“因为我在这里,我保护你了。”
  褚哲有理由把遥远的辛果拴在身边,虽然她来得这样迟,却一跃成为了辛果的首选,特殊性远胜其他。如果还有野望,究竟怎么才会满足?
  辛果的病还能和她说,她的病又和谁去说?
  至少在耶鲁求学的过程中,曾有人读懂了褚哲的切肤之痛。97年到达耶鲁,褚哲第一次被没有界限的世界接纳,她才发现自己鹰一样的双眼可以放逐灵魂,并且识别那些人群中的异类,她人生头一次选择了作为敏感浪漫的文学爱好者沉浸在爱情中。
  一位古代诗歌鉴赏课的老师,她曾在褚哲对萨福的关注和论文里寻找到褚哲徘徊的心。在褚哲上交的文学论文里,她使用的那些喻意鲜明的指代,谁是布齐(butch),谁又是法玛(femme),谁又是心灵上的巴尔班*,清晰地表露出这位年轻留学生的困惑。褚哲也几乎是在遇到这位老师的一瞬间就明了那藏在柜子里的絮语。她下定决心去拜访这位老师,在办公室里和她长谈。
  那发生在辛果还在图书馆絮絮和法学家们对话的时候,几日后,辛果回国参与答辩,辛果在国内待的那两个礼拜,褚哲去了老师的家,被介绍进了一个同性恋社区。
  褚哲徘徊的幽暗之雾,在滴水溶洞里偷藏的爱与欲望,在长者温和包容的眼神里宣泄,窗外阳光仿佛春日和煦,预示着耶鲁之春到来。她诉说了自己的忧思和烦恼,隐去了对辛果无法辨认清楚的感情,她诉说自己高明的伪装,优秀社交技巧之下的恐惧。
  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位年长的同类袒露自己的心声。与此同时,辛果在国内以骁勇善战——在各位老师面前则是异端和异类的姿态在斗兽场中迎战八方。
  同一具身体的两个灵魂在应对两场不同的战争。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要怎么结束。”褚哲困惑地说。
  “爱本就是打乱你的时间安排而到来的,爱是一种美好的体验。”老师说。
  不,那是一种可以量化的生理机制,是我的大脑在特定情境下基于我对她的超高关注给出的合理欺骗。因为如果不是爱,我的付出就是毫无意义。
  在要不要面对自我的问题上,老师却不能给她任何意见:“你要独立面对出柜的课题,我辅助不了,这是你一生的决定。”
  “我会恐惧。”褚哲喃喃,“没有人保护我。”
  恐惧是人类的原始情绪,在镜子里骤然看到自己完整的身体也会恐惧,面对纤毫毕现的自己是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不能赤裸,赤裸是背离文明,背离文明就是必须坦诚的自然世界。越是和辛果接近,越是不能控制自己的靠近,依赖关系的颠倒是最终结果。她可以把手指轻轻搭在辛果的手腕上控制对方的脾气,难为情的是她总是忍不住要把手指搭在辛果的手腕上。
  偏偏辛果无知无觉。
  让辛果去给法社会学俱乐部组织那次会议的所有参会人写邮件道歉,辛果真的写了;辛果抱怨着根本看不懂戏剧,把《海鸥》的剧本放在她桌上她也真的读了;要求她一起去上诗歌鉴赏课,尽管辛果一定会睡觉也噘着嘴跟去,嫌弃她睡觉便说你不诚心就不要来了的是褚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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