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楞闻言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大,惊喜地看向沈浊,“真的?”
沈浊点点头,顾清若是真不想收留这少年,二楞根本就没有抱着他大腿不松手的机会,毕竟,顾清的武力,他昨日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那样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会被一个半大的瘦小子掣肘。
“好,我信你,你快喝粥,这可是我让炊事兵舀的最稠的部分!”
得到安慰的二楞突然活了过来,喜出望外,整个人都变得话痨起来,拉着沈浊扯东扯西,不一会儿就被翘出了家底。
沈浊对二楞的家事不感兴趣,倒是因为二楞说得话怔愣了片刻。
小孩子啥都不懂,想一出是一出的把肚子里知道的那点事往外倒,虽是说得不清楚,但还是让沈浊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原来,因着秋日已至,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近来更是肆无忌惮得挑衅大燕边疆的城镇。
当今皇帝气极,让顾老将军带兵北上,争取一举将匈奴打回草原深部,还边疆安宁。
若是北上对战匈奴的话,那和他的目的就一样了,沈浊心想。
他要去北疆查明真相,就必须跨过重重关卡,可是他戴罪之身一个,既没有信排也没有通关文牒,若是自己独自北上,怕是免不了不少麻烦。
那既然他与燕军的目标都是北疆,那要不要借了这股东风呢。
要借的话,该怎么借?
沈浊思忖着,眼前浮现顾清有些单纯呆傻的神情,这或许是个不错的突破点,沈浊暗道。
“叮叮当当……”
碗勺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浊想得出神,一时没注意到。
这声音落在二楞耳朵里,可是尤其刺耳,在他看来,这就是不想喝的意思。
二楞苦瓜着一张脸,踌躇许久,忍不住出声提醒。
“……这肯定比不上大少爷平常的吃的,但你好歹喝一点,然后快点好起来,不然,少爷的罪可就白受了。”
沈浊搅拌的动作一顿,“受罪?”
“是啊,你昏着不知道,昨儿顾将军动家法了,又让少爷在主帐外跪一夜,直到前不久,才允许少爷起来。少爷的营帐被公子住着,所以他就去和别的将士挤着去了,你还别说,不愧是顾将军,竟然还随身带着戒尺,那戒尺老粗了,我看见就害怕。”
沈浊把碗放下,看了眼身边的摆设,才想起昨儿情况特殊,顾清直接把他抱紧了自己的营帐。
就算治完伤,也没把弄自己出去吗,沈浊摇了摇头,越发觉得顾清是个难得的赤诚之人了,想着,就撑着身子下床。
“诶?你伤还没好,黄老交代过不能乱动的。”
沈浊对二楞的话充耳不闻,艰难地穿好鞋袜,翘着一只伤腿跳着往外走。
顾清是因为他才受罚,他不是不懂感恩之人,纵使不能帮忙,也要去瞧一瞧,最起码,要把这将军营帐还给对方。
二楞看着一蹦一跳着往外的沈浊,生怕这人一不小心就摔了,然后给他扣个照顾不好的帽子,于是只好上前,任劳任怨地架起伤患,往顾清所在的营帐走去。
可惜沈浊并没有如愿见到顾清,而是被半道截住带去了主帐。
二楞被呵斥在帐外,没了人掺扶,沈浊只好一瘸一拐走了进去。
偌大的营帐被分隔成两部分,中间以厚帘阻隔,沈浊只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坐在主坐上的顾林。
这位声明远扬的老将军并没有看他,而是自在地斟着茶水,青烟缓缓升起,沈浊后知后觉的记起,顾林数年之前,还是一位风雅的南风团队才子。
相传顾林是前朝的探花郎,作得一手好文章,就连先帝都对他赞赏有加。
再后来,敌军来犯,局势危在旦夕,向来重文轻武的大燕推不出堪当重任的将军,就在人人自危之时,年纪轻轻的顾林毛遂自荐,立下生死状后领兵出征,最后大胜归来。
从那以后,顾林在朝中的角色,就彻底转移到武将的行列。
沈浊前世几乎没和顾林打过交道,对顾林的了解也只停留在道听途说的阶段,至于世人口中的书生将军的评价,他向来持怀疑态度。
文与武的界线太明显,他从不相信能有人能把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融合到一起去。
现在看来,竟是他孤陋寡闻了。
不过,沈浊还是有点对现在这位堪称文雅的老将军接受无能。
毕竟昨日,那气急败坏着骂人的样子可不是假的。
如此一看,能把自己父亲气成那般模样的顾清,也的确是个人才,沈浊心道。
斟完茶水的顾林终于转过头,鹰似的目光掠过沈浊全身,最后落在那张足以祸世的脸上。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太过妖孽,即使无波也能撩人万分。
顾林心中预警,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依昨天那模样,难保不是被这张脸蛊惑了。
一想到这个猜测,顾林骤然拉下脸,开始琢磨怎么把人给赶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许回,拜见将军。”
“许回?”
疑惑声传来,沈浊身子应声一僵。这明明是他前世用的化名,顾林不可能知道,可为什么……
心中的不安越发放大,纵使心中已经有了数个不祥的预感,沈浊面上依旧平静。
“敢问将军为何疑惑?”
“没什么,只觉得这名字太素了些,有点配不上你。”
“将军盛誉,”并不是最坏的结果,沈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这名字是小生自己乱取的,实在没什么讲究。”
“是吗,说来听听。”顾林说着,把斟好的茶水放在一边,又拿了个新的杯子。
“回将军,小生是个孤儿,有记忆时只记得自己姓许,又实在想回家,就给自己取了个‘回’字。”
“哦,没想到竟还是个可怜人。”
顾林毫无感情地感叹了句,审视的目在落在沈浊身上,昨日顾清交代此人只是个半道被山匪撸了去的普通人,可他并不这么觉得。
除去消瘦的身形,无论是这美得过人的脸还是泰然自若的气势,都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
顾林想着,执起杯子,往前一伸,抬眼看向沈浊,“你腿上有伤,这么站着也挺难的,来喝杯茶,到一旁坐着吧。”
沈浊知道顾林在试探他,也没推拒,一瘸一拐着上前,伸手准备接过来。
可他碰上茶杯时,顾林并没有松手,而是轻轻动了下手腕,满覆的茶水直接淋到沈浊手背处,烫出一片红痕。
沈浊吃痛,但没有放手。
不然杯子要是落了地,就更难收场了……
沈浊本是弓着腰接茶水,现在这样顿住,手臂上举的姿势维持太久,衣衫滑落,露出手腕上整圈的红痕。
他今日穿的,是顾清翻出的嫌颜色太素就没穿过几次的衣衫,这巨大的色差一对比,就显得手腕上的疤痕更加触目惊心。
罪人被流放时,总是以镣铐做束缚,坚硬的铁质来回摩擦,轻易就把皮肉磨得鲜血淋漓。
狰狞的伤口正正袒露在视线下,顾林处理过无数俘虏,不可能看不出这伤痕是怎么来的。
沈浊身子一僵,抬眼就对上混着杀意的视线。
“这伤,怎么来的?”
第五章 你这样,忒不要脸
声音淬着冰碴,沈浊第一次正面如此凌冽的杀意。
他想辩解,可对上似要洞穿灵魂的目光,竟开始头脑混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
“人家的床上事你也要追问,老爹,你这样就有点忒不要脸了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浊转身,就见顾清掀开帘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那样子,颇像比他受了还重的伤。
“顾清!谁让你进来的?”
一碰上顾清,身边的老将军就开始气急败坏,沈浊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看向一步步走来的顾清。
今早醒来,他就感觉到一直火辣辣的手腕和脚腕阵阵清凉,显然是有人替他上了药。
而给他上药的人,很可能就是顾清。
沈浊从开始就在疑惑,顾清既看了他的伤口,就应该能猜到他的过去不简单,就算不杀他,那也应该以防万一,派人监视着他。
毕竟这可是朝廷大军,他若是传些什么出消息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顾清什么都没做,而是派人照顾他。
而呆头呆脑的二楞,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心机的。
他原本是想着前去探探顾清的口风,但现在看来,顾清已经自顾自地给他找好了缘由,而这缘由,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沈浊看着晃晃悠悠没个正行的顾清,忽然觉得这小少爷能想到床上事似乎也没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
这么清楚,还能自然而然地把他想歪,怕是玩过不少吧?
“荒唐!”
顾老将军一声怒呵,沈浊回神,猜测这位老爷子八成也是想到这一层面了。
“荒唐啥?多正常。”
顾清摊手耸肩,目光落到被两个人执在手中茶杯,挑了下眉。
“一杯茶有什么好争的,正好我一路走来渴得很,这杯就归我了,要喝你们就自己倒哈。”
顾清说着,一把夺过茶杯,仰头就往嘴里灌。
“诶!”
“别!”
两道焦急中带着惊恐的声音响起,都试图阻止这位莽撞的少爷,可惜为时已晚。
“靠!”
顾清脸色通红,吐着舌头,一双眼里被激出了泪花,拍着胸口叫道:“烫死我了,这么热的茶有什么好抢的!”
一时无言,主帐中陷入诡异的沉默,直到顾清从火辣的烫意中回过神。
顾林实在懒得搭理自己傻得离谱的儿子,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头接着审问沈浊。
他瞧了眼沈浊还露在外面的手腕,想起顾清的大言不惭,老脸一红,换了话题。
“你可有相识的好友,我让人联系一下,来接你离开。”
沈浊皱眉摇了摇头,虽说没有朋友太假,但他既准备想法子随军北上,就不能轻易离开这儿。
沈浊琢磨着,编了个勉强合理的解释。
可还不等他说话,后面被烫回神的顾清就来了口。
“老爹,人家受着伤你看见了吗,昨儿那支箭你看见了吗,这才第二天,你不派人照顾伤员也就罢了,你竟然还赶他,你别怪我说,你就是心太狠。”
“闭嘴!我问你了吗?”
顾林怒呵一声,剑眉挑起,露出几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才有的狠厉,瞪向沈浊。
被瞪的沈浊一愣,暗道这就是所谓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可怜老将军不舍的瞪自己儿子,竟让他成为这个倒霉蛋。
沈浊无奈,一时不知道该感谢顾清帮他解围,还是该埋怨顾清话太多了。
“那我派人帮你寻个驿站,你就呆在那养——”
“诶!诶!”
顾清夸张的语气乱入,打断顾林的话,沈浊暗舒一口气,看向突然找事的人。
“唉……你又怎么了?”
顾林心累极了,长叹一声,转身看向自己呆在一旁存在感极强的儿子。
长得周整,穿着铠甲也有模有样,就是脑子不怎么好,还经常和他这个亲爹对着干。
“那个,我有急事找您,让他先回去吧,我和您聊聊。”
沈浊瞧了眼顾清,见这位少爷有些蔫,不知是刚被烫的还是昨日被打的伤口还在疼,亦或者,是他走进来时那一瘸一拐的膝盖不舒服。
不管怎样,顾清终究是替他解了围,沈浊想着一会儿再想法子感谢,退了出去。
等人彻底消失在门帘外,顾清才转头,看向满脸不忿的老爹。
“我说老爹啊,我昨日不是讲清楚了吗,人家被山匪撸了,又被强娶,忍无可忍才往外跑,接着又差点瘸了腿。”
顾清说着,拿新杯子给自己亲爹倒了杯茶,推过去,“这样的可怜人,身上有点难堪的痕迹怎么啦,你怎么就偏要揭人伤疤呢?说实话,你这样,忒不要脸。”
顾清说完,在顾林的怒视中,撇了撇嘴。
“没事就滚,老夫现在不想看见你!”
顾林指着主帐被风微微吹动的门帘,朝顾清怒道。
“诶,别急别急,”顾清把顾林的手臂拉下,拍了拍,“怎么会没有事呢,见顾大将军肯定是有要事的啦。”
顾林虽是仍旧气,顾清这个逆子竟然敢在外人面前下他面子,但还是欣慰于顾清有要事找他。
毕竟,这么个被全家上下宠坏的孩子,能有点正事,实在不容易。
这样想着,顾林欣慰地点了点头,“有事就说。”
“爹啊,你问清楚了吗,那人叫什么呀?”
“啪!”
拍案的声音响起,茶水迸溅了满桌,顾林欣慰的表情还没收回,就被顾清气了个够呛。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事?”
“对啊,”顾清一脸莫名,“我总要知道自己救回来的人叫啥呀。”
“滚滚滚,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
“不可能!”顾清敲了下桌子,“爹,你在骗我!我不信你没问他!”
顾林依旧怒火冲顶,眼看这招行不通,顾清脑袋一转,有了新法子,“老爹啊,你就告诉我吧。”
果然,顾林最受不了这样。
“许回,许回行了吧,滚吧。”
“哪个回?”
“回家的回!还有,他说自己没亲没故,是个孤儿,行了吧?快滚。”
“许……回……”顾清低头呢喃了遍,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不过只是片刻,就抬起头,恢复向来的不正经,“得嘞,您老休息,儿子我就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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