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能。
“兵蛋子们睡觉没个正行,去和他们挤,可没好果子吃。”
顾清说完,瞧了眼垂眸不语的沈浊,见把人劝住了,有些得意。
“再说了,通铺哪有我的床榻舒服,你且安心养伤,别的不要担心。”
“还是不行,”沈浊回了句,看向诧异难掩的顾清,“尊卑有序,军营中更看重这样的规矩,将军把营帐让给我,知道的是心疼伤患,不知道的,定会以为将军威信不足,压不住手下。”
沈浊说着,瞧了下若有所思的顾清,提醒道:“再说了,这样的事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不知又会怎么编排将军呢?”
“哪有那么多有心人,若真有,军法处置便是,你不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听着顾清蛮不在意的语气,沈浊一噎,这人若不是傻,就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总是太过天真地看事。
若把这份天真单纯放在平常人家,那或许是个好品质。
可在军营与朝堂中,这便是致命的弱点。
沈浊叹了口气,突然有些理解白日顾老将军的谨慎了。
“有心人怎么不多?”沈浊虽喜欢顾清的率真,可还是不自主地想要给他些提醒。
“比如我,将军有没有想过,我完全可以借受伤来骗取将军的信任,然后来获取情报,再传出去……”
沈浊说着,骤然对上一双藏着探究的眸子,他一顿,意识到话说得有点过了。
他终究不了解顾清,这么一说,可能非但起不了好效果,还平白引人怀疑。
吃力不讨好。
没想到自己多活一世,竟然连不要多管闲事的道理都不懂,愚蠢至极。
沈浊转过头去,将沾血的嫁衣放进包袱,准备离开。
可刚转身,就撞进一个宽大的胸膛,顾清上完药后就没穿战甲,如此一撞,来自胸膛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不待反应,肩上的包袱就被宽大的手掌扯下去,嫌弃似的丢在角落。
“一件破嫁衣有什么好的,值得你离开也要带着,你若喜欢,改明儿让二楞给你买十几套穿着玩儿。
在明显泛着冷的语气中,沈浊瞟了眼被丢到一边垃圾似的包袱,有些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把顾清惹怒了。
“好,那就不要了。”
沈浊后退一步,侧身要走,忽然被拽着胳膊扯着做回床上。
他一脸莫名,抬眸瞧了眼,就见顾清面色不虞,还有些焦躁。
“行行行,你说得对,我不走行了吧,你就在这安心养伤,我打个地铺行了吧。”
沈浊欣慰,这是妥协了,好在他心思没有白费,他心里如此想,嘴上却不依不饶,“不行。”
“还有什么不行的?”
“我睡地铺,将军睡床,不然我过意不去。”
“这有——”顾清张嘴就反驳,可他看着沈浊没有半分退让的脸色,改了口,“行吧。那就别打地铺了,反正床够大,咱俩一块睡吧。”
“行,”沈浊点头,嘴角泛起笑意,“谢将军爱护。”
顾清扯起嘴角,回了个难看至极的笑,回到椅子上,接着自闭去了。
沈浊目的达到,一身轻松地从床上起身,挑事儿似的偏往顾清身边凑。
沉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遇见个这么有趣的人,自然想多挑逗一下。
“将军。”
顾清埋着头,不理会。
“将军啊。”沈浊提高声音,又喊了声。
“你是不是饿了,我让二楞去给你弄些吃的。”
顾清嘟囔了一句,往门口走去。
沈浊见顾清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更觉得有趣。
“不饿,有些事想给将军解释一下,关于……昨天的意外。”
沈浊不点明,但这不妨碍顾清脑海里又浮现那尴尬至极的场景,只是一晃,顾清就憋红了耳朵。
“既,既然是意外,就不要提了,我去……”
“可我看将军的样子,觉得真的很需要解释一下。”
顾清不听,抬脚就往外走。
“我是个孤儿,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半年前,我偶然得知我还有亲人在北疆,于是准备北上,认祖归宗,可半道却遇见了山匪,然后就被抓进了铜虎寨……”
见顾清顿住脚步,沈浊接着说了下去。
“因着这张还算可以的脸,铜虎寨两个当家的要抢我,后来商讨一致,说要一妻二夫,因着我一直想要逃跑反抗,他们就合计着给我下了药。等我知道时,已经晚了……”
“将军明白吗,我不敢说,怕说了将军就后悔救我这个麻烦鬼了,直到后面丑态毕露,又是当着那么多人,我害怕,所以……那么多人里面,我只相信将军……对不起,是我胆小,膈应将军了……”
沈浊的声线本就较平常男子细一些,此刻语气凄然,实在让人不忍责备。
他盯着背对着自己的顾清,面色平静至极,就像刚刚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直到顾清垂着头,耳朵尖上那抹因尴尬而起的绯红褪去,他才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角。
这故事半真半假,说给旁人听或许没人信,可说给顾清,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你先歇着吧,在这不用担心那么多,我去拿点饭菜。”
顾清掀帘离开。
沈浊等了许久,才见顾清面色如常的回来,想来是在这段时间里,去做心理建设了,并且效果还挺显著。
沈浊欣慰,他可不想同别别扭扭的顾清睡在一张床上。
因着两人身上都有伤,再加上本就没什么事做,吃完饭稍微收拾了一下,两人就躺着床上,一里一外地睡觉了。
白日的那些胡诌果然有效,弯月才上树梢,顾清的呼吸就已经变得平稳绵长。
沈浊轻轻侧身,看着保持着上床时就平躺着的顾清的侧颜,感慨世事无常。
他一直都是疑心重的人,即使当年家里还没有出事,他也不能轻易接受与人同床共枕,即使是有血缘关系的人。
再后来,他一直活在仇恨里,即使睡觉,也要在枕头下放把锋利的匕首。
他虽然不会武功,但匕首带来的,是人所不能带来的安全感。
万万没想到,一朝重生,自己竟失心疯似的,下套把人往他枕边引。
顾清的睫毛长而密,在月光的映照下,就像发着光。
即使才片刻不见,沈浊就又开始思念这浓密的睫毛下,那双干净黝黑的眸子。
那眸子不曾被世俗妄念污染,也不像他的早就被仇恨玷污,是干净的,是让他只瞧一眼,就想一直望下去的清泉。
盯了人许久,直到眼睛发酸,沈浊才收回视线。
他瞧了眼外面清冷的残月,暗笑自己没出息,两世加在一起活了四五十年的人,竟是第一次像个孩子似的,趁人睡觉偷偷观察人家。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就入了眠。
第八章 别具一格的睡姿
沈浊向来疑心病重,再加上觉浅,所以基本没怎么体会过一觉睡到天亮的安心感。
此次亦然,只是这次半夜惊醒的原因,实在一言难尽。
沈浊无语望天,自我安慰了好一会儿,还是忍无可忍,伸手去推结结实实压在身上的顾清。奈何顾清看着不胖,可重量却是实打实的,沈浊费了不少劲,还是没能把人从身上扒拉下去。
看着睡得比猪还死的顾清,沈浊实在不理解,一般这种上战场打仗的将军,不都是枕戈待旦,闻风就起的吗?
这顾清,怎么就这么别具一格?
想不明白,沈浊叹了口气,扒拉了下脸上的碎发,避着伤腿,试着往床里面挪。
可还没挪出去多少,顾清长臂一挥,接着就要往他身上靠。
靠完还不满足,脑袋还拱了拱,埋在他的颈窝。
湿热的呼吸打在脆弱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酥麻,沈浊经不住,把顾清的脑袋推到一边。
看着被推到嘴角变歪也丝毫没有醒来迹象的顾清,沈浊一时心软,到底是没有把人晃醒。
可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沈浊动了动腿,见顾清搭到他身上的腿离伤处并没有多少距离。
“嘶……”
心软是心软,但他还没到为了让顾清睡个好觉就把伤腿坦然送出去的觉悟。
反正是睡不成了,沈浊心想,把脑下的枕头拽出来,一边往旁边挪,一边把枕头往顾清怀里塞。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浊才彻底爬出顾清毫无分寸的怀抱。
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沈浊坐起身,手指挠了下顾清得睫毛,实在搞不懂这人睡觉怎么比他嘴里的那些兵蛋子还不老实。
甚至,比他们更过分。
沈浊琢磨着,最起码,外面的兵蛋子们不会像个孩子似的,一睡觉就找东西抱。
一番折腾下来,沈浊已是毫无睡意,在床边枯坐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渐渐变得吵闹。
听着,像是在收拾东西。
疑惑心起,沈浊简单披了件衣裳,走出营帐。
未至拂晓,天色本该黑得很,但此时,火把一个接一个亮起,倒给了人几分恍惚的错觉。
并没有猜错,外面的士兵随动作幅度不大,但的确实在拔营,收拾东西准备赶路。
既是要赶路,为何顾清一点动作都没有,反倒是睡得香甜。
沈浊不解,简单围着营帐转了转,才发现士兵分作两波,一波上路,一波留守。
看来,顾清这边,属于留守的了。
既是留守,那还会北上吗,沈浊有些担心,若不能北上,那呆在这儿岂不是浪费时间……
“你就是许回?”
憨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沈浊转身,就见两人一前一后打量着自己。
“正是,不知怎么称呼?”
“哦,俺叫卫朗,他叫冯结,”卫朗手掌宽厚,拍了拍身边比他小了一圈的人,“我俩都是小顾将军麾下的百户,昨儿没跟着将军,就没看见你。你这是被吵醒了?”
沈浊看了眼满脸瞧不起人的冯结,觉得有些熟悉,他前世应该见过此人,但现在有些想不起来了。
“哦,见过卫百户和冯百户,我半夜梦醒,就出来看看,不知……这是在干什么?”
“诶,没什么,拔营行军而已,赶时间嘛,就只能晚上开始收拾。”
“哦,是吗,”沈浊接着试探,“可我看小顾将军还在睡觉,不知要不要通知他一声,省得耽误了行军。”
“哦,不用不用,我们这一师暂时不走。”
“暂时?”
“嗯,唔!”卫朗瞪了旁边一眼,不解道,“你戳我干什么?”
“抱歉,此乃军事,许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冯结没搭理一旁的卫朗,挑起眼皮扫了眼沈浊,拽着卫朗离开了。
话没套出来,反倒平白吃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沈浊心里不爽,冷着一张脸回帐,毫不留情地把睡得正香的顾清晃醒。
见人迷楞着眼顶着一头乱发从床上坐起,手里还不忘抱着不久前被掖进怀里的枕头,沈浊被顾清发懵的样子逗得轻快,刚刚被轻视的不爽也跟着散了些。
沈浊等了片刻,见顾清终于清醒一点,问道:“将军还不收拾吗,外面都快收拾完了。”
沈浊微微皱眉,让人瞧着还真是在担心顾清赶不上大军的进度。
顾清一时没弄清沈浊的意思,顶着一双睡得不对称的大小眼,瞄了下灯火通明的帐外,才反应过来,“咱先不走,等剿完匪再去和他们汇合。”
说着,抱着爱不释手的枕头躺下,偏过头就要接着睡。
沈浊闻言一愣,下意思往下问,“剿匪?铜虎寨吗?”
“嗯……”
顾清瓮声瓮气地回了声。
“是将军提议的吗?”
沈浊问着,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他的声音在抖。
顾清没注意,又“嗯”了声,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床里侧的被子,“别想了,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顾清说完就再次会见了周公,徒留沈浊一人站在床前发愣。
果然没猜错啊,沈浊心想。
前世,他在铜虎山被废了双腿,后来虽然逃下山去报了官,但当地的官员并没有丝毫的行动。
即使后来他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燕稷识破身份,也答应帮他报仇,但也因铜虎寨易守难攻,不曾实现过。
他也是在那时,在一次次的打击下,彻底对朝堂对官员失望的。
铜虎寨为虎作伥,安然无恙了近十年,才被他靠着手中夺来的兵权,用蛮力打垮。
那时,他处于腥臭的血泊中,才真正明白,世上之人,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可如今,突然就出现了这么个人。
虽然变故在前,他不确定顾清到底是不是为了他,但这件事的发生,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喜到无措了。
再说了,他不认为顾清的选择里,没有哪怕丝毫的一部分是为了他。
沈浊坐在桌前,盯着顾清歪七扭八的睡姿发呆。
何其幸运,重来一世,竟遇见了这么一个人。
第九章 瘸着效果更好
临近中午,顾清才慢悠悠从床上爬起来,吃了顿饭后召集几位管事的来到营中,开始商讨剿匪之事。铜虎山上只有一个大的山寨——铜虎寨,铜虎寨建立已有十数年,由王铜、王虎兄弟二人一同管事。
说是两人管事,其实背后当家的只有王铜一人,王虎虽是挂着二当家的名头,但实际上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草包。
至于王铜,常年居于山寨之中,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容,但听说,他是瞎了一只眼的。
而瞎了的那只眼,据传言,是早年当兵打仗被敌人戳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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