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对摔倒的本能的恐惧,沈浊一直死死抓着手下的东西,即使顾清已经很快地扶住他,他依旧没有及时松手。
于是很快,他攥紧的手就被顾清干燥的手掌握住,然后这个因与缰绳摩擦而变得温度比他的高上不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指强硬掰开。
沈浊脱离了危险,终于有多余的心思去探究手下到底是何物,他低下头去寻找自己的手,然后就在顾清的大腿内侧最不经掐的软肉中找到。
沈浊:“……”
是了,刚刚他情急之下只想着握住点东西,于是右手四处寻觅,但不管是马身还是顾清的别处,都是硬邦邦握不住的肌肉。
苦寻无果的右手病急乱投医似的四处摸索,这才寻到这尴尬的地方。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沈浊讪笑两声,手指不敢再与顾清的力道抗衡,赶紧撒开。
手离开,视线视线没有离开。
沈浊目光略微上移,集中在顾清胯间的隐秘处,心道他的手要是再往里探一点,今天顾清必须叫出声不可。
毕竟那处,还是很脆弱的。
沈浊想着,艰难移开视线,转而对上顾清幽怨的目光,他尴尬地挤了个笑,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将军。”
顾清嘴唇嚅动两下,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没关系”之类的话来。
看来真的是疼狠了。
起初的那一点愧疚感过去,沈浊后知后觉有些可惜,他抱着恶劣心思的试探,竟然就这样直接被简单化解了,还真是有点可惜。
顾清僵在马背上缓了片刻,才长臂一挥将人抱下马背,直到双脚平稳得踩在地上,沈浊才收回那些多余的心思,抬头看去。
面前竖着一个缺了块的,年久失修的牌匾,上面的字迹已经彻底被尘土掩盖,只隐隐约约辨认出个笔画最少的"马"字。
“牧马监,也就是马厩。”顾清让人把马牵下去,走到沈浊身后说,“不过就是个前朝养马的地方,本来已经废弃了,只是这场仗斩获的马匹很多,溯城的马厩已经装不下了,所以就临时把这儿收拾了出来。”
顾清只简单介绍两句,就先一步往里走去。
沈浊站在后面一时没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郑重向顾清道一次歉。
原因无他,只是顾清走路的姿势太怪异了。
看样子,大腿内侧痛得不轻,非得青紫一片不可。
已经跨进门槛的顾清感知到沈浊没有跟上,回身喊了句:“还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哦,好的。”
看着顾清因疼痛而略微有些扭曲的神情,沈浊歇了道歉的打算,反正这样也不错,他想,毕竟他原本就想教训一下这出尔反尔的家伙。
如此阴差阳错,还能抵消他一点愧疚感,感觉出奇的不错。
沈浊快步跟了上去,跟在落后顾清半步的位置往前走。
起初见到外面的破旧样子时,沈浊还以为整个马厩都是那么破败不堪,可进来才发现里面已经别人收拾好。
虽说不是纤尘不染的干净,但也不至于像外面要掉不掉的牌匾那样埋汰。
顾清领着沈浊来到马鹏前,指着已经被人牵出来等待的几匹马,介绍道:“草原上的马比中原马性烈,新手很难驯服,再加上它们的体型要多出中原马一半不止,所以,刚开始学习的这个阶段,就先不考虑草原马了。”
沈浊顺着顾清的视线看去,就见被牵到马鹏外面的一共就只有五匹马,两黑两白再加一匹棕色的,几匹马惬意地吃着干草,长长的马尾时不时拍打着后腿。
“考虑到是第一次学,我命人从品相还不错的马匹里面选出这几匹温顺一点的,看看喜欢哪一匹,我让他们走的时候留下。”
沈浊闻言走上前,靠近看了看,果真都是上好的品相,皮毛都一样的舒畅光滑,只是在不同部位的毛色上有些不同。
沈浊在两匹闷头吃草的黑马前站定,从顾清身边看这两匹时还看不出区别,走到近前才发现两者的差距还挺大的。
一匹通身只有黑色,而另一匹分别在脖子前侧和鼻头处有一撮纯白的毛,瞧着像是鼻头上落了一捧雪。
全身黑的那匹只知道闷头吃草,白鼻头在他靠近的时候还抬头瞥了他一眼,哼出一声鼻音才接着低下头去。
看样子还怪有礼貌的。
沈浊笑了笑,指着白鼻头看向顾清,道:“就这一匹吧,不过将军说的让这匹马留下是什么意思?”
“哦,忘了说了,”顾清摆摆手让人把马都牵下去,继而对沈浊道,“明天大军就要回京了,但是由于这边前段时间被胡人摧残得厉害,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就带一部分兵先留在这,等到开春再回去。”
沈浊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直到过了良久才再次开口,声音中多了些不易觉察的小心翼翼:“所以将军为什么要教我学骑马?”
“嗯……”顾清摸了摸下巴,思考半天,最后才道,“原因有很多,大概就是会骑马之后可以躲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可以逃命,并且对于你的身份和处境,会骑马并不是一件坏事。”
顾清如此说着,沈浊却为之一愣,他突然发觉自己竟然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自己刚刚的样子,就像个无理取闹的怨妇。
沈浊懊恼,郑重道了声“对不起”,可声起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马鸣,颇为刺耳,以至于顾清并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沈浊正要开口再重复一遍,就看见顾清身后跑来一位他几天前刚见过的士兵,就是扶他下马的那位。
应当是顾老将军派人来叫顾清回去了,沈浊识趣地抿嘴沉默,一边眼神示意顾清向后看,一边后退一步给两人腾出空间。
可他猜错了,来者的目的并不是顾清。
侍卫在距离两人三步远处停下,对顾清点头示意完,目光盯向了沈浊。
“许公子,将军有请。”
第六十四章 聪明人
沈浊被侍卫带到了靶场。
沈浊被带着从临近靶子的一侧进入,他身后是千疮百孔的静止靶,脚下是被踩踏过无数遍的光秃土地。
每走一步,被衣角裹起的风就会吹起脚下的浮土,飘飞的尘土不多,但也能模糊远望的视线。
沈浊一开始还想不通侍卫为什么要带他绕远路来这,毕竟他不认为百忙中的顾林能有时间和耐心来等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比如他。
情势在看清正前方的人影时开始明了。
顾林没有穿战甲,而是穿着一身素黑的常袍,他手臂上举,将手中的弓箭拉至满弦。
在顾林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白发素袍的老人。
看清黄忠的一瞬间,沈浊的瞳孔骤然缩紧。
不安的预感在心底翻涌,沈浊大致猜出顾林找自己的原因了,他强装着镇定,勉强维持着平稳的步伐一步步向前走。
腿脚移动的同时,沈浊一直盯着顾林,或者说,顾林手中的那张弓。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顾林握弓的姿势极为标准,沈浊虽离得远,但也能通过那张被拉满的弓看出,顾林的英姿非但没有被时间磋磨殆尽,反倒是越来越让人敬佩。
不合时宜的,沈浊又想起几月前顾清在瞭望台上的那一箭。
常人连拿起来都费劲的重弓,在顾清手中就像是没什么重量的玩具,紧绷的弓弦被他轻而易举地拉满,两只手一只握弓一只拉弦,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比往常鼓得更高。
衣服虽厚,但也包裹着的肌肉顶起明显的轮廓。
随后利箭离弦,在翁鸣的破空声中,精准击中视线勉强能及的百步之外。
那样的力量和百步穿杨的箭术,是顾清留给他的安全感。
但现在,顾清不在。
至于顾林,这个比顾清厉害不知多少的老将军,正将锋利的箭头瞄准他。
被打磨得过分光滑锋利的箭刃被冬阳照射,折射而来的光线恰好刺进沈浊的眼睛,灼得他睁不开眼。
他隔着遥远到看不清对方神情的位置,睁着被光灼痛的眼睛,与顾林对视。
沈浊之前坚信顾林不会找他麻烦,是因为他知道顾林这种人太正直,根本就不屑通过腌臜手段来达到目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毕竟事关自己的儿子。
沈浊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想握得更紧,可手心冒出的黏腻的冷汗让他的手指打滑。
沈浊深吸一口气,强装着表面的镇定,看向站在顾林身边的黄忠。
依旧是一身已经褪了色的素袍,头发半披半扎,花白的发丝随意揽在脑后。
初看之下,黄忠定会是不少人眼中隐居世外的妙手神医。
可他却有着和外表相反的性格,有着与年龄背道而驰的活泼,这样的活泼甚至有些恶劣。
这其实也是他那天冒险一试的原因。
但他却忘了,这样的恶劣,不会只对顾清,也会对他甚至是对顾林。
其实这样一场鸿门宴到来,也不算是无迹可寻。
随着距离的慢慢缩短,来自顾林身上的威压也越发清晰,明明还有一段的距离,但沈浊忽然就有些喘不过气了。
沈浊脑中飞速想着对策,其实耍赖或者撒谎的对策并不少,但面对顾清的父亲,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欺骗。
可顾林并不打算给沈浊思考的时间,他松开拉满的弦,箭矢破空穿行,挤出令牙齿发酸发软的破空音。
长箭破空而出的瞬间,折射的太阳光偏了方向,烧灼的视线被释放,随后就被锋利的箭刃占满。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在沈浊眼里,像是被无限拉长。
死亡气息逼近的瞬间,第一感觉竟然不是恐惧,而是茫然,就好像前世那样,思想变得空洞迟缓,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但是,这一次,紧接着就浮现出顾清灿然的笑脸。
忘记是在哪看见过的了,又或许只是脑海中拼凑出来的想象。
明媚的阳光丝丝缕缕地洒下,轻铺在顾清脸上,像是给他镀了层金色的光晕,就连他漆黑秀挺的睫毛,都像是发着光……
思维中模糊又清晰的画像被头顶一瞬间的剧痛抹除,沈浊从剧痛中回神,惊讶发现破空声并没有停止,他连忙回头去看,就见不远处恰好掉下一只被穿透了翅膀的麻雀。
枯瘦的麻雀还活着,由于翅膀被箭钉着地上,只能胡乱挣扎扑棱。
视线忽然被几缕的黑影遮挡,沈浊后知后觉,向头顶摸去,早上匆忙用来束发的丝带被箭刃挑断,头发没了束缚,被风吹得胡乱垂下。
他现在,除了能完好无损地站着,和地上的麻雀没什么两样。
“呀呀呀,好好一只小麻雀,真可怜哪。”
肩膀突然被压上难以忽视的重量,沈浊从麻雀身上收回视线,看向突然来到身后的黄忠。
黄忠站在他和顾林之间,手臂搭在他肩膀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垂死的麻雀,不见丝毫怜悯。
就好像刚刚一句,只是用于活络一下的场面话。
眼前的这人十分陌生,但好像这才是真实的黄忠,沈浊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躲掉了黄忠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哼。”顾林一直盯着人,自是没有错过这一番场景,他意味不明地哼了声,道:“这样的冬天就该好好待在巢里,它非要往外飞,这样的下场就怪不了别人。”
黄忠出言反对:“怎么能这么说呢?人家麻雀不出来觅食,难不成要饿死在巢里不成,飞出来搏一搏或许还能熬过这寒冬呢。”
“你看它熬过去了吗?”
……
沈浊一直沉默地站着,听两人一唱一和地打哑谜。
对于顾林的理直气壮,黄忠很是不服,他上前一步拍了把沈浊,把沈浊掰向顾林,得意道:“瞧瞧,这不就有一只不仅觅到食,并且还成功熬过去的鸟儿嘛。”
黄忠话音未落,沈浊就收到顾林不善的眼神。
纵使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年,在接收到顾林目光的一瞬间,沈浊下意识的举动,还是躲避。
但黄忠正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动弹不得。
但好在,黄忠的一句话已经解开了谜团,让他不至于这么被动,沈浊暗舒一口气,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应对顾林的刁难问题。
“顾清把他的匕首送给你了?”顾林盯着沈浊,一字一句地问。
沈浊预想过很多问题,唯独没想过这一个,他愣住,抬头对上顾林的眼睛。
和顾清相差无几的眼型,却远比顾清的心思难猜,沈浊看着与初见时相比,顾林眼角多出的细纹,沉默了一息,随后开口:“并没有,将军应当是误会了,顾小将军只是看我无武功傍身,可怜一下借我防身罢了。”
“哦,是吗?”沈浊说完,顾林神情不变,面上的线条更加冷硬,“果真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
这种时候可不是用来夸人的说辞。
沈浊秀眉微蹙,正要开口解释两句,顾清就已经开了口,
“既是个聪明人,那本将就直说了,我不管你是许回、李回又或者是什么回,来年开春之后,本将不希望再听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
第六十五章 带顾清去开开眼
顾林说罢,视线掠过被晾在一边的麻雀,带着黄忠转身离去。
小麻雀早就没了气息,小小的鸟头歪靠在受伤的翅膀旁,细绒的羽毛被混着血迹的泥土玷污,又在冷风中冻到僵硬。
沈浊垂目静静地看着,仿佛看见了前世被折去羽翼的自己。
重活一次,好像也没什么进步呢……
其实,顾林已经足够宽容了。
若是换作旁人,对出现在儿子身边的骗子,或许已经赶尽杀绝。
再说了,他对顾清那些心思,顾林也已经知道了。
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况且,他不是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吗?有人替自己做出决定,应该松口气才是。
只是真正面对要分开的事实时,还是会忍不住的怅然……
“啧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小年轻不光心思多,竟然还是一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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