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去了几天了?什么时候回来?”燕稷突然出声,投到沈浊身上的视线冰冷又平静。
“回殿下,十天了,按路途算,最快也要在二十天才能回到京城。”这还是万事顺利的情况,可是,从顾清离京开始,那场大雨三天未停。
“慢,太慢了。”燕稷道,他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了,他不想让燕城还有机会再回京城,也包括老皇帝。
沈浊没有应声,他知道燕稷对权势的渴望与迫不及待,也承认燕稷适合做皇帝,他会给百姓带来他们期盼的福祉,但这个皇帝,对身边人是极其残忍的。
哪怕对方是他的亲兄弟,他的亲生父母。
“我前日让你去见的那两个人是什么反应?”燕稷又问。
“顾侍郎已经答应拥立殿下,至于曹统领,”沈浊顿了顿,道,“曹统领一直持中立态度,与我等周旋,后来,在下去查了曹统领的往事,才知二皇子对他有知遇之恩。”
“不识好歹,你说,对这种人应该怎么办?”燕稷头也不回地问。
沈浊皱了下眉:“曹统领是禁卫军统领,京中诸多事宜都经他手,贸然处置,怕是不利于京城的安定,再者,曹统领只是没有表态,他也没有拥护二皇子,此人正直不阿,殿下对他下手,恐怕会寒了忠臣的心。”
“你懂得倒多。”燕稷冷声扔下话,拂袖下了城墙。
沈浊闭目吹了会儿冷风,回忆起前世的事,他其实并不了解曹赫,也与他没多少交集。
只是前世他当说客时,曾被朝中一自恃清高的老臣驱赶,他当时伤没有好全,轮椅也用不利索,被人扔出府时摔到手臂,连爬都爬不起来。
是曹赫路过,拉了他一把。
可惜他前世没能劝下燕稷,这一世,就当是把这份人情还回去来。
冷风吹得久了,头就开始隐隐做痛,沈浊揉了揉太阳穴,转身下了城楼。
乌云漫天,又在酝酿着风雨。
这京城,马上就要变天了。
——
春狩的第三天,也就是顾清离京的第十五天。
今日的早朝和往常一样枯燥,半数的文臣叽叽喳喳争吵着可有可无的事情,燕稷坐在龙椅下首的侧位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睨着你争我吵的众臣。
龙椅距他仅有一步之遥。
昌平帝是个自私至极不思进取的庸君,他在位一日,燕朝就原地踏步一日。
而他不一样,他从小就拜燕朝学识最多的太傅为师,学的皆是利朝利民的圣贤之道,这么多年来,他每一次站在下首跪拜,都禁不住想象自己坐在上面的样子。
他渴望万臣俯首跪拜的,是自己。
他有一堆的报负志向要去实现,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快要实现了,只要……顾清带着证据回来,到那时,他就可以铲除掉最后的障碍。
至于他的父皇,也是时候退位了。
燕稷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意识到刚刚还嘈杂无比的大殿变得鸦雀无声,他皱眉看过去,就见两列大臣之间,跪着个气还没喘匀的侍卫。
“何事?”他皱眉问。
“回太,太子殿下,”侍卫跪趴在地上,声音里透着恐惧,“皇上他凌晨丑时突然病重疾咳,吐血昏迷了。”
侍卫话音未落,朝中已是一片哗然。
“怎么会?皇上半月前召见我等时不是已经大好了吗,怎么会突然加重?”
“那猎场不比皇宫,当务之急,应当是尽快安排皇上回宫才是。”
“是啊是啊……”
……
燕稷冷眼扫过诸臣,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皱眉喊了声“都住口”,问侍卫:“不是有太医随行吗?他们给父皇诊治时怎么说的?”
侍卫额头上的冷汗越渗越多,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回殿下,郑太医用银针封住了皇上的大穴,暂时遏制住了病情的发展,只是郑太医说,须得尽快让皇上回宫医治,否则,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侍卫话一出,大殿中立刻就炸了锅。
燕稷眉间闪过戾气,刚要发作,就被一须发尽白的老官用眼神制止。
“三日?从猎场回宫至少需要一日,皇上龙体尊贵,现又病重,怕是经不起这一路的颠簸啊。”老太傅出列,颤颤巍巍向燕稷行了一礼,他是燕稷的老师,他一开口,其余朝臣都自觉噤了声。
燕稷脸色缓和了些,问:“那老师以为该如何做?”
“老臣以为,皇上病情已然严重到昏迷的地步,那自然是不能轻易挪动,应当先召集太医,让太医带着能用到的药材赶往猎场为皇上医治,若是猎场条件难以为继,那就让皇上先移驾到临近官员的府邸中,待皇上病情稳定能承受得住舟车劳顿之后,再接皇上回京。”
“可是,随行的太医不是说皇上应当尽快回宫吗?”老太傅刚说完,就有官员小声反对。
“依臣看,随行太医应当是急糊涂了,若是不确定皇上的病情贸然让皇上回宫,中间若是龙体出现差池,其中责任,可是你等能承担得起的?”老太傅声音微冷,刚刚还在反驳的官员便不说话了。
燕稷甩了下广袖,下令:“那便依老师的法子,传令太医院挑出医术最高明的太医,让他们带着药材尽快赶往猎场,同时,传御林军护卫太医前去,务必保证尽快——”
“报——”
燕稷话还没说完,就被殿外传来的通报声打断,他黑着脸往殿外看去,还未瞧见人影,声音就已经传进了耳朵:“皇上……驾崩了。”
与此同时,丧钟响起,响亮绵久的“咚、咚、咚”声震得人心神发颤。
心中的不安终于落实,燕稷拳头一紧,未及下令封锁城门就又有通报声传来:“报!二皇子带着兵马闯进了北城门,正在往皇宫杀来,长安道上也出现了大批兵马。”
“共有多少人?”燕稷追问。
报信的人跪在地上,抖如筛糠:“殿下饶命,属下……不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差错
自从春狩的队伍离开京城,沈浊就被燕稷安排在了东宫。
东宫位于皇宫之内,距离上朝的议事殿不算很远,疾步而行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昨晚半个多夜的梦魇搞得他心神俱疲,直到凌晨才消停了会儿,堪堪睡下,是以醒来的时候还是头疼脑胀,打不起精神。
草草吃完早饭,沈浊换上衣服准备出门,他还是打算再去见一见曹赫。
无他,曹赫这个禁卫军统领的位置,太重要了。
他手中握着的,是大半个皇城的兵力,而且这些禁卫军,都是经过千挑万选从地方兵中提上来的,拿出来哪个都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按理说禁卫军只按皇命行事,燕稷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沈浊也不用太担心。
只是有二皇子的知遇之恩在前,沈浊不敢去赌。
前世燕稷处理完曹赫之后,用了些手段让自己人坐上了禁卫军统领的位置,燕稷在武官中的声望比不上燕城,最后能在兵变中占上风有很大的原因是他早早就握住了皇城禁卫军。
而这一世,一切都进展得太快,以至于燕稷根本就没来得及动手脚。
一旦兵变,燕稷的胜算恐怕会比前世少一大截。
他这一次,就算不能说动曹赫,也最起码确保对方不会临时起意去投奔燕城。
丧钟的声音传来时,沈浊正在去见曹赫的路上,他脚步被声音震得一顿,随后就骤然加快。
翻飞的衣摆裹着狭长宫道中阴寒的风,蔽日的阴云层层下压,终于在这一刻化作冰冷的雨水砸了下来。
纷乱的雨滴劈头盖脸地往下砸,随行的下人知道沈浊是太子身边的红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撑伞。
沈浊看了眼灰暗的宫墙,蓦地想起顾清,他离京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也不知道他那边顺不顺利,有没有被为难。
雨声中隐约传来厮杀的吼声,以及刀剑相撞的刺耳声,撑伞的小太监哆嗦了下,油纸伞偏向一侧,沈浊半个肩头就暴露在雨幕中,转瞬就湿了彻底。
虽是春天,雨水却如冬季那样冷得刺骨,沈浊皱起眉头,他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伞,吩咐人去打探宫中的情况,自己转身快步朝前走去。
他没能在曹赫当值的地方找到人。
心中的不安终于扎根,沈浊没有耽误,改往议事殿的方向走。
如洪的雨水冲刷着地面上的污秽,早就变得浑浊不堪,越往前走,浑黄积水中的红色就越发明显。
起先仿若隔着层纱的喊杀声变得清晰起来,沈浊在踩到一断臂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雨幕模糊了厮杀的身影,却没能模糊掉刺眼的血色。
震天的喊杀声中,还有显得极微却不可忽视的痛呼和呻吟,刀锋带着被穿成线的雨水扬起,落下时水线中就带了红。
饶是沈浊早就见惯了血腥的场面,还是忍不住蹙眉,他原以为这样的结局可以避免的……
燕城混迹在交战的人群中,他身上深灰的战甲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着,还是沾染了凝固的血迹,斑驳的红色在灰暗的天地中越发刺目。
燕稷也站在雨水中,他被数名亲兵护在身后,朝服上的黄蟒在雨水的浇灌下越发沉重。
燕城突然停下手中的刀,慢步走到亲卫前,与燕稷对峙着什么。
喊杀声震天,沈浊听不见两人对峙的内容,只看到燕稷的脸色越发阴沉,盯着燕城的眼神犹如在看死物。
沈浊快速分析着两人手中的筹码,无论怎么算都是燕稷的胜算更大,可是不知为什么,燕稷的脸色并不好看。
沈浊正想着,衣袖就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他转头,见是不久前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小太监,问:“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二皇子造反的消息是和皇上驾崩的一同传进宫的,二皇子是从北城门打进来的,另外,长安道也是突然出现的兵。”
“北城门?”沈浊一惊,“怎么会……”春狩的队伍就是从北城门出去的,当是燕稷之所以敢直接站在城门之上询问他关于说服官员的情况,就说明北城门上全是燕稷的人,既然全是自己人,那北城门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二皇子进城?
北城门的守将是谁的手下呢?沈浊皱眉回忆。
“怎么会?那当然是沈浊沈公子的功劳了。”
讥讽的话音从背后传来,被雨声侵蚀得有几分失真,沈浊只觉后背被毒蛇盯上,难受至极,他挥退小太监,转身就看到了他一直想见的人——曹赫。
曹赫是十分周正的长相,天庭饱满、鼻直口正,据他所了解,曹赫的性格为人其实和他的长相一样,负气仗义、光明磊落,断不会说出刚刚那样讥讽带着暗刺的话。
沈浊朝曹赫身后看了一眼,冷声道:“既然来了,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了吧。”
赵岸噙着笑从曹赫背后走出来,抚掌盯着沈浊,视线把人从上到下扫过一遍:“几天不见,别来无恙啊,沈公子?”
沈浊撑伞的手紧了紧,回忆起近段时间的总总,对于赵岸是燕稷手下的人这件事,他从没有怀疑过,可现在看来,赵岸似乎很早就倒戈了。
“我竟没想到,赵大人竟然还是个随风倒的墙头草。沈某是在佩服。”沈浊看向曹赫,不解道,“只是沈某想不通,曹统领如此正直不阿一个人,和赵岸这种人共事,难道不会恶心吗?”
沈浊问话时摇了摇头,情真意切地传达着他的不解。
“哼,不愧是个状元郎,连说话都这么难听。”赵岸道,“趁着还有力气开口,想说就多说点,省得一会儿没了命,再想说就说不出来了。”
沈浊眼中划过戾气,声音冰冷:“曹大人还没回答在下问题呢?我记得,禁卫军是只按皇命行事的吧,这昌平帝是死了,可这下令的人,怎么样都轮不到二皇子这个反贼吧?”
曹赫端正的眉眼中闪过犹豫,转而就变成坚毅,他朝沈浊抱拳:“在下先谢过那日城墙之上,沈公子为在下说的那番话。不瞒公子,数年之前,在下只是军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二皇子给了在下机会,若不是二皇子,我曹赫如今只不过是乱葬岗地一块朽骨,大恩在身,曹赫不敢不报,至于禁卫军统领的职责……事成之后,在下会以死谢罪。”
因为要抱拳,曹赫将伞放到了地上,赵岸只是在一旁冷冷看着,没有帮忙撑伞挡雨的意思,于是一截坦荡的脊背,被冰冷的雨水砸中,湿了彻底,纵使这样,曹赫正身后,脊梁依旧挺拔。
“士为知己者死”,即使站在对立的立场,沈浊对此人的态度依旧是尊重,对于曹赫的人品,他没有看错过。
也正因为如此,作为敌对者,那天城墙上的求情,也让他因此失了先机。
不,不是,锋利的视线转回赵岸身上,沈浊意识到,即使他那天什么都没有说,按燕稷的要求行事,结果也不会改变,因为当时赵岸也在。
二皇子一党不会让曹赫出事的。
“好一个知恩图报,曹统领是个豁达之人,只是如此沈某就更不理解了,赵岸这种恩将仇报的人,是怎么入得了您的眼的?”沈浊讽刺地毫不留情,但他也没说错,之前赵岸一直效忠于燕稷,就是因为燕稷科考失利后,被太子拉了一把,此后才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
这样的知遇之恩,赵岸竟然说叛就叛了。
“对啊,知遇之恩,”赵岸冷笑,“真可笑,他既然知道我与你沈家不共戴天,就该知道我恨不得亲手刮了你,可他做了什么?他把你收入府中,听你的计谋,还许你事成之后安然无恙,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不是!可笑!真是可笑!”
赵岸笑罢,眉眼爬上阴鸷:“叛主又如何,只要最后是你不得好死,我什么都能做得,燕稷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太贪心,世间没有两全法,他偏要强求,现在好了,他只能给你陪葬了。”
话音未落,赵岸就扔伞闪身过来,钳住沈浊的脖子,喉管被遏制住的窒息感充上头,沈浊脸色变得紫红,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神识不清时,他听见赵岸说:“沈浊,你放心,你不是喜欢顾清嘛,我已经派人去围了将军府,也派人在回京的路上去堵顾清了,到时候,我就把他们一个个的,送下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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