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隐情
元嫣说得声泪俱下,心中似乎含着许多委屈。
“是,你大哥大嫂对你好。对你好就是骄纵你,把你养成这般不讲理的样子?”段书锦冷声质问,眸光锋利如刀,把元嫣看得抬不起头。
“我不得闲,还没去打听过你的名声,但想必你恶名传遍望郡,人人知你是个悍妇,所以至今才嫁不出去。”
段书锦从小学礼,骨子里的教养让他本不该对别人口出恶言,但实在是元嫣太可恶。
当然,这元家哥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唯利是图,一个尖酸刻薄。误以为他是替元昭来送钱时,对他殷勤备至,后来知道他是来替元昭讨债,就瞬间翻脸,恶声指责元昭无情无义。
元昭三口人,住着元昭拼死换回来的气派宅子,享着他用命换来的功勋,却在他一朝断腿之后,嫌弃他拖累元家,仅为了五百两银子就将他卖与外人做赘婿。
“来人!给我把这个装权贵,口出恶言的疯子撵出去!”元焱气得理智尽失,眼神凶恶得要杀人,浑身横肉都在抖。
“殴打朝廷命官,乃是大罪,你动我一下试试?”段书锦看透这家人的秉性,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因此他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大声驳斥,“况且我为将侯之子,从小习武,你那几个不堪一用的侍从能在我手下过几招?”
元家的侍从并不是忠心护主的性子,不过是见钱眼开,段书锦随口一句话就把他们唬住了,生怕被打得断胳膊断腿,僵持着不敢上。
“你们……你们……”元焱大声嚷嚷,实则自己都怕得手心冒汗。
深深看了看这不如畜牲的元家人,段书锦心怀怒意转身,快步离开看似气派却藏着无数肮脏的宅子。
“天道真是不公。元昭将军洒脱半生,却被至亲之人如此对待。”段书锦躬身进入马车,身体都还没坐稳,就忿忿不平开口。
跟着他挤上马车的萧韫淡淡瞥过来一眼,把他的手捉进掌中把玩,淡淡道:“天道何曾对你公平过。别总想着别人,多想想自己。”
“这又关我什么事……”段书锦小声叨叨,并不想提起自己和侯府一众人的事。
见他不想提,萧韫也不勉强,只是看不惯他如此维护元昭,开口泼冷水:“元昭也不一定是什么良善之辈。”
“当初册子上记录,他只是断了一条腿,怎么三年后重回东大营,他另一条也出了问题?如果不是当初记录有误,那就是他在骗人,伪造伤势。”萧韫声音至始至终都很平静,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惊骇世俗的事。
“如果他当真伪造伤势,那他头上除了扰乱军纪外,可就又多了一项骗取致仕金的罪。”
萧韫看向瞪大了眼,神色稍显严肃的段书锦:“现在你还觉得他一定无辜吗?”
“无凭无据的事不要乱说。我至始至终都只是想把这件事查清楚而已。”段书锦重新镇定下来,眼神晶亮有光,眸中尽是执着。
“我会帮你查清楚的。”萧韫凑在他耳边,捉住他纤细的尾指,以一种亲密却又不那么容易被段书锦察觉的姿势占据怀中的人。
一人一鬼快马加鞭回到东大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营中将士举着火把来来回回巡逻,把军营映出了一片光。
段书锦率先跳下马车,埋着头思量如何才能查清元昭重返东大营的隐情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尖利的质问,下一刻他就被人抓住手,踉跄扑向前。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军营一天一夜看不到你的人影?”
元昭死死握住段书锦的手,他力道十分大,段书锦被握住的地方已经通红一片,脸色忍不住露出痛色。
萧韫面色不善,快步走到元昭身侧,目光沉沉地盯住了他握住段书锦的那只手,似乎在谋划怎么把这只手砍断。
“元昭将军。”段书锦轻叹一口气,还是承认自己去了何处,“我去了望郡,拜访了你曾经的家。”
段书锦话刚落,元昭全身就开始颤抖,搭在腿上的手攥紧成拳,手背青筋虬起,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谁让你去的?谁让你去的!”元昭完全忘记了自己伪造的身份,嘶声冲段书锦大吼,歇斯底里得像个真正的疯子。
段书锦蹙紧眉,忍着手腕传来的越来越明显的痛意,竭力镇定道:“我只是不明白昔日屡立战功的将军为何隐姓埋名,才敢回到曾经待过的军营。不明白你为何成了一个放纵将士,并不受人待见的军师。不明白你明明曾是天生的将才,为何如今连操练士兵都不会了。”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如今有多落魄失败,也不需要你去探查所谓的隐情,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取悦感动你自己。”
元昭大声斥责,狠狠甩开段书锦的手,把他推开。他颤抖的起伏越来越大,连牙关都在作响,仿佛是冬日里冷极了的丧家之犬。
不敢再看段书锦一眼,元昭推着活椅,转身逃离这个地方,好像再待一刻,他所有伪装出来的不在意,强装的高傲,都会在一瞬间崩塌。
元昭是逃走了,身后萧韫的眼神却变得十分吓人,他目光紧紧黏在元昭背上,眼中深意并没有人懂。
“回营帐。”萧韫收回视线,伸手握住段书锦逐渐变得冰凉的手,无形中给予力量。
元昭的话无疑是给段书锦当头一棒,他费心想要探查那些隐情,妄图在一切事明了后,挽救元昭一个清明的名声,助他解开心结。
可元昭却亲口否定他做的所有事,指责他多管闲事。
难道他做的一切真的毫无意义吗?
看着段书锦明显失去神采的眸子,萧韫瞬间猜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厉声打断他的思绪:“信自己。不要多想。”
说罢,萧韫扯着人就往营帐走,并不想让他待在这个元昭出现过的地方。
他嫌晦气。
回到营帐没过一会儿,就有东大营的将士送热水和帕子来。
将士态度冷淡,段书锦连一声感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人就已经溜没影了。
“这一天还没做什么事,就到了睡觉的时辰了。”
段书锦轻叹一声,挽高衣袖,走到案台前用帕子净脸。
他本是无意慨叹一句,萧韫却眸色一暗,瞬间想到其他。
“想不想知道元昭另一条腿的伤怎么来的?”萧韫伸手把段书锦拉过来,让他自己面对面。
萧韫目光灼热坦荡,眼中藏着极难发现的欲色,正一错不落盯着面前的人瞧。
段书锦目光要闪躲一些,长睫不停眨动,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并不敢去看萧韫。
“怎么个知道法?”段书锦声若蚊呐,良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没有多解释,萧韫直接俯身亲了下来,在成功上身后,拉着段书锦就往元昭的营帐狂奔。
被挤出身体后,段书锦那些体弱的症状都不见了,即使被萧韫拽着狂奔,呼吸也并不显紊乱。
萧韫快如疾风,巡逻的将士只来得及看清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还没看清脸,萧韫就已经奔到前面很远的地方。
“那是谁?”刚撩开帘子的薛尘霜显然也看见了那道人影,皱着眉问一直守在营帐前的将士。
“好像是……段世子?”
知道了萧韫的身份,又看清他去的方向后,薛尘霜神色大变,惴惴不安,不由得追问:“赵军师在做什么?”
“天色已晚,这个时辰赵军师应该在洗漱,准备睡了吧。”
心沉到谷底,薛尘霜抿紧薄唇,也如出了什么要紧事一样,迅速赶往元昭的营帐。
最偏僻角落的营帐里,元昭脱了鞋袜,费力把苍白无力的双腿放进盛满温水的木盆中。
他耳力好,听见营帐外若有若无传来的脚步声后,他下意识从木盆中抬起双腿,打算用衣袍遮住,却生生晚了一步。
萧韫牵着段书锦,抓准时机冲进了营帐,瞥见元昭想要用衣袍搭腿的举动后,萧韫当机立断扯下这具身体腰间佩的玉佩,朝着元昭的手腕掷了过去。
他手劲本来就大,瞄准的地方更是元昭的穴位,元昭只觉得手腕一麻,手就无力地垂落下去,连带着牵起的衣袍也散在一边。
他那双丑陋无力,耻于被人看见的腿,就这么暴露在萧韫和段书锦眼下。
常年不用腿,元昭的双腿显得苍白且削弱,在这双轻轻用力就能折断的腿上,有些两道截然不同的伤痕。
左腿伤痕宽且深,向下凹陷,是生生碾出来的。
右腿伤痕宽但很浅,周围有很多擦伤,像是有人拿着粗粝的东西,生生砸出来的痕迹。
“元昭将军,不知你右腿是怎么伤的。”萧韫目光如刃,清亮得仿佛能看穿元昭心中所有埋藏的秘密。
元昭没有说话,只是埋下头,把唇瓣咬得出血,攥紧了搁在腿上的手。
战场上刀剑无眼,将士们受伤是常有的事,萧韫体恤下属,曾无数次跟着军医在伤员之间转动,把什么武器能造成什么伤摸了个一清二楚,因此元昭不说话,萧韫也能猜到他腿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元昭将军,你是不敢说,还是心虚?”萧韫笑着问人,下一刻却直接戳破他的伪装,“你左腿上的伤是被甲车碾出来的。至于右腿,是你自己砸的吧。断了一条腿不够,你还要废掉自己第二条腿。”
“是!是我砸的!”元昭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已经赤红得不成样子。
“我是为了救主将才收的伤,我怕他也嫌我不如曾经有用,是个累赘,就生生砸断了另一条,放大了他的愧疚心,死皮赖脸留在军营中。”
“我就是如此不堪下作,事实真相就是如此肮脏。段世子,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第四十五章 报官
真相猝然揭露在眼前,段书锦怔愣在原地,眼中是稍许的不可置信。
他想过是元昭旧伤复发,或者是被元家人弄断了腿,唯独没想到那条是元昭自己砸断的。
元昭昔日是铁骨铮铮的将军,习惯了伤痛。后来他再受伤,却不是为了守国,而是逃离至亲之人。
他段书锦只是个旁人,不清楚元昭究竟是有多痛多恨,才会砸断一条腿,欺骗曾经的同袍,他只是从这些惊心的举动中,窥见元昭一丝的苦痛。而这一丝,也足够令人震惊。
段书锦现在还是虚魂的形态,所以牵着萧韫的手,往元昭走去。
萧韫起初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他的手被带着握住元昭的袍角,他才明白过来,下意识挣脱了一下,却被段书锦抬眸睨了一眼。
这一眼,饱含威胁的意味。
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韫抿紧唇,不快地别开头,任由段书锦借他的手还给元昭一丝尊严。
“段世子,夜色正好,风光宜人,不如你去我账中喝一杯酒!”
段书锦刚替元昭把衣袍搭好,薛尘霜就风风火火冲进来,嘴里说着不合他性格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同段书锦是深交。
“你……”扫到营帐中的一切,薛尘霜顿时明白他来晚了,东大营上下竭力掩藏的秘密,已经被段书锦知道。
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半张的嘴巴缓缓闭上,脸上故作的热切散去,变得冷漠。
“还不盖好被子,着凉了怎么办。”薛尘霜故作镇定地走过去,一脚把木盆踢开,伸手抓住床榻上的被子,盖在元昭腿上。
他语气仍旧是冰冷刺人的,做事的动作也粗鲁,却尽己之力维护着元昭。
段书锦见此眸光一闪,思量起元昭砸断自己腿骗人这件事中,东大营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在维护。
他还没思量出个结果,火忽然烧到他身上。
先前还在维护元昭的薛尘霜,脸色一沉,裹着久经沙场的杀伐气转身,如凶狼般雪亮森寒的眸光盯着段书锦看,冷冷出声威胁:“今夜所见之事,段世子最好不要说出去。否则我可不敢保证明日进牢狱的人是谁。”
“什么?”段书锦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没有把柄落在薛尘霜手上,薛尘霜怎么能坦然说出威胁他的话?
况且他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个世子,地位不比薛尘霜低,薛尘霜何时有权力轻而易举送他进牢狱了?
薛尘霜见段书锦怔愣,还以为他是在装傻,语气不由得更冷了:“段世子当初以扰乱军纪为由,骗走我同袍元昭上万两银子。世子贵人多忘事,不会都忘了吧?”
原来是这事。
段书锦庆幸自己在萧韫提醒下,早留了一手,连忙从袖口掏出钱庄的折子,递给元昭。
元昭下意识接过来,在看清上面的字样,他眸色复杂地抬头,盯着段书锦看了很久。
“你没收下?可我明明看见你营帐中万两银两。”折子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上面还有钱庄独有的标志,说明这万两银子,是段书锦为他存的。
“将军多虑了,我非卑鄙小人,我从始至终都是借这万两银子来验证你的身份。至于将军看到的万两银子,则是我的私财。”段书锦不卑不亢,回以坦然。
“怪不得你能拉宋氏那对贼父子下马。段世子果然聪明。”元昭攥紧折子,由衷称赞了段书锦一句。
当初段书锦摆出那么可憎的作态,完完全全就像个见钱眼开,扶不上墙的草包,他因此放下戒备心,一面厌恶着他的作态,一面把钱交给他。
可原来段书锦从来都没有想要他的钱。也是,想他段书锦足智多谋,心细胆大,自己的私财恐怕都超过万贯,哪里稀罕他手里不干净的破钱。
瞧见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情景,薛尘霜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蠢。
段书锦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收元昭的钱,那他手里自然也威胁段书锦的把柄也是不存在的,他在这种情况下威胁人,无疑是刺激段书锦。
万一段书锦受不了这个屈辱,一气之下跑进宫,向皇上告状,元昭要如何自处?
薛尘霜讪讪闭了嘴,半点不敢同段书锦对视,神色变得十分懊悔。
还没等他想出个对策,待在他营前守夜的小兵士就领着一个头戴乌纱帽的苏拯走进元昭营帐中。
“薛将军,我把大理寺少卿苏拯苏大人请来了!今天我看谁敢仗着官威欺压我东大营的人!”小兵士边走边大声嚷嚷,手麻利抽出腰间的佩剑,颇有气势地拍在案台上,想要给段书锦一个下马威。
34/62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