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乌甘孜所言,夷族已经联合各国发兵,打得燕朝措手不及,夺下数座城池。
因此燕朝出兵反击是避不可免的事,可若是出征在即,燕朝的大将却死了,那燕朝将无人可用,军心溃散,陷入更深的颓势。
此等谋权篡国的狼子野心之心,他苏拯身为燕朝臣子,自然是看不下,不用景仁开口,他就在心中想好了数十种用在夷人身上的刑乏。
“将这些人带下去,三日之内,朕要知道我朝边境被袭的事是真是假。”景仁出声吩咐,将闹了一整晚的动乱平息,这时他才有空看向浑身带血的萧韫。
萧韫身上的血迹当然是假的,这些血看起来骇人,实则大都是从夷族人身上蹭的,只有极少数才是他臂膀受伤,流出的血。
而这唯一的伤,也是他故意受的。
“抓到段书锦,送他去寂空大师的禅房驱邪。”景仁不肯放过段书锦在大殿上的异常,定要扭送他去驱邪。
因为今晚这场动乱,段成玉、周野和其他会武的臣子,以及大量禁军均聚集在这条宫道上。景仁可派遣的人很多,要抓住一个萧韫也不是不可能。
“跑!我们快跑!”仍是虚魂的段书锦拼命拉扯着萧韫衣袖,催促萧韫快点逃出宫中,哪怕此举会让他背上一些不好的名声,他也不在乎。
萧韫本可以逃走的,可是他望着景仁的眸光深邃难辨,脚步定在原地没动一分。
他为鬼身,又从小习武,带兵征战数年,燕朝的文武百官没一人能敌过他,他谁也不惧怕。
他唯一忌讳的,是景仁身边那个摸不清底的慈恩寺方丈寂空。他想要探一探他的底。
段书锦不知道萧韫在想什么,他只看到萧韫对他的催促充耳不闻,宁可被禁军们抓住,也不动分毫。
“萧韫!”段书锦嘶声大吼。一颗心心坠落谷底,凉意从后背生起,将他整个人拉入冰潭中。
萧韫要放弃他,放弃他们的共患难乃至心意相通的情意了吗?
察觉到段书锦眼中的害怕和失望,萧韫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他最后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低声喊他:“小锦。”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作。
见“段书锦”这个时候都还和邪祟纠缠不清,中邪颇深,景仁更加痛心恼怒,看萧韫的目光也越发冰冷。
“段成玉,你还愣着干什么,那是你段家的孩子。你想让他死在邪祟手上吗?”景仁回头,冷声斥责段成玉。
短暂的挣扎后,不愿对段书锦动手的念头被压下,对段书锦的担忧占了上风。
段成玉瞬间上前,出手将萧韫控制住,奇怪的是萧韫也没挣扎,顺从地跟着他,被押送到禅房。
萧韫已经被制住,段书锦再不甘再不愿,心中有诸多不满不解需要发泄解释,也不得不跟着萧韫一起去到禅房。
禅房不似往日那般静寂,往日不会到访的人如今都聚集在此处,里里外外还被禁军围了三层。
生得慈眉善目的寂空捻着佛珠,先是看了看景仁,语气肯定道:“陛下,你的大劫近日要灵验了。”
“寂空大师,此劫如何?可有办法避开?”想到景仁是听了自己的话才会出禅房,周野简直比景仁本人还在意这话,寂空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此劫凶险,九死一生,但又存有一线转机。”寂空将佛珠悬挂在手,说话时眸光幽深而阴沉地扫了一眼待在段书锦身体里的萧韫,意有所指道,“当然,皇上若是想让我出手,我也可以为你化过此劫,但是从此你的命途,我就看不透了。”
“不劳方丈费心,生死自有天定。也许朕不去管它,这一劫就稀里糊涂过了。”景仁乐观,一颗心还放在段书锦身上,并不在意自己大劫的事。
他正欲说话,寂空就移开了目光,看向萧韫身后,仍是虚魂的段书锦,但因为两人位置相近,旁人直当他看的是萧韫。
“段大人,多日不见,不知老衲当日为你除恶鬼邪祟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听见寂空这么说,景仁这才想起来段书锦当初进宫避段成玉,他让德全给段书锦安排住处,德全便把人安排在了禅房。
原来段书锦不是最近才被邪祟蒙蔽的,他早就中了邪,与邪祟日日相伴。明知恶鬼邪祟非善物,还要维护他,不肯驱邪。
景仁越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烦躁得在屋中来回走动,冷冷吩咐寂空动手:“寂空方丈不必顾忌,这就替他除了那邪祟。”
寂空没有动,依旧盯着虚魂状态的段书锦瞧。
段书锦咬了咬牙,忽地朝萧韫猛地撞去,他本是试试能不能抢回自己的身体,没想到还真把萧韫从身体里挤了出去。
怕萧韫再次上他身,段书锦快步往前几步,离萧韫远了一些。
景仁见此还以为段书锦想通了开窍了,从那个他们看不见的邪祟身旁离开,谁知下一刻他竟抢走段成玉的佩剑,剑尖对着众人。
“书锦,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和周统领虽然打不过你,但联合禁军把你累得精疲力竭尚能做到。与其到时候被强押着驱邪,不如现在就听皇上的话,乖乖配合,少吃些苦头。”
段成玉鲜少说这么长的话,他一向是板着脸,眉宇紧蹙,干巴巴说教训人的话。
只是段书锦如今的状态让他太多担心,好像绷紧的弦,随时就要断掉,惨烈得无法收场。
段成玉不敢想象段书锦不管不顾疯起来的样子,一想就心肝俱颤,巨大的惶恐拢上心头,他这才背了原则,苦口婆心劝诫。
“对。”段书锦像是被提醒了什么,冲众人粲然一笑,眼睛红得几乎哭出来。
下一刻他便反转手腕,横剑对着自己脖颈,眼神威胁地看着众人:“今日要么我死,要么放我出宫。”
景仁没想到段书锦会在夷族联合各国出兵燕朝之际,不顾国危,只顾私情,甚至用性命来威胁,当即他便气得冷笑道:“那你今日死给朕看看。”
“皇上。”段成玉张口欲劝,想先安抚住段书锦,来日再做驱邪的打算,却被景仁厉声打断。
“让他死!”
冷冰冰的眸光死死盯着段书锦,景仁额角青筋凸起,胸膛上下起伏,就是不肯退步。
段书锦也不肯退步,不顾耳旁萧韫急切的大吼,举剑就要自刎。
但他到底体弱,今日连续的刺激让他心神疲乏,喘不过气来,心脏隐隐绞痛,却被他强行压抑忽视。
如今被逼着自刎更是大大刺激了段书锦,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脸上血色褪尽,双眼一闭就彻底晕厥过去。
段成玉怕人摔出个好歹来,当即侧身上前接住人。
段书锦的晕倒给了众人缓和的机会,景仁一瞬间怔愣住,目光复杂地望了段成玉怀里的段书锦半响,最终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送段大人出宫。以后他也不必进宫了。”
不必进宫便是连早朝都不用上,段书锦虽未被革职,但彻底被君王厌弃冷落,恐怕此生再难复用。
但段书锦今夜如此以下犯上,忤逆景仁,将天子威严踩在脚下,景仁留他一条性命,已是开恩。
段成玉不敢替段书锦开口,再向景仁奢求别的恩典,只神色匆匆抱着人走向宫门停着的马车。
怕段书锦醒来不想看见自己,段成玉犹豫一番,将人送回了太师府,嘱咐府上仆从小心照顾段书锦。
离开前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神警惕而冰冷地扫视四周,出声警告看不见的萧韫:“我儿有如今的下场,皆是拜你这邪祟所赐。你若敢妄动,我必定命人收了你。”
第六十八章 君心隔海
段书锦还从惊厥中缓过来,合眼没醒。
府上的仆从刚给他肩膀的伤处上了药,因此他此刻仅穿着一件单薄中衣躺在床上。
中衣是素白色,段书锦的脸色却和中衣一样白,半点血色也无。
他阖着眼,除了眉心紧蹙外,整个人异常乖顺,乖顺到令人心慌他会不会醒过来。温养数月才养得半好的身体,经过今晚一遭,恐怕败了个干净。
萧韫伸出手指揉开他眉心,脸上满是疼惜和对自己的厌恶。
明明说好不让段书锦受旁人一点伤害的,最后却是他亲手伤了他,将他扯到这场纷争中来。
“今日我与景仁,你选择护我。来日我再与景仁对上,你还会护我吗?”萧韫低声喃喃,并不清楚答案,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去细想,那会让他心痛和难堪。
这次段书锦躺了一天一夜才醒,醒来后他连一口水一口饭都顾不上吃,就扭头直视床边守着的萧韫。
他满心疑惑,有太多事要控诉,但到了最后,他只弱弱问出一句:“宫宴上你看到了什么,才戾气横生?”
萧韫眸光闪烁,垂眸避开段书锦的目光,没说真话也没说假话:“我想起了一些生前的事,控制不住心中仇恨,才又成了鲜血横流,戾气缠身的恶鬼。吓到小锦了。”
“没吓到。你后来不跑,被困在宫中才是吓到我了。”段书锦摇摇头,脸色依旧苍白,一回想起宫中的事,他就忍不住后怕。
“我不想你因为我成了被冷落的臣子,背负上骂名。他反正奈何不了我,就算困住我又能如何。”
萧韫既是真的担心段书锦,又想试探寂空的深浅,这才束手就擒,哪知寂空这秃驴藏得够深,根本没出手,反而是小锦被他连累得差点拔剑自刎。
想到段书锦抬剑抵在脖颈上的画面,萧韫眸光顿时一冷,轻轻扼住段书锦后颈,轻声警告:“下次不许用剑对着自己。”
“你也不许小瞧寂空这样的僧人。”段书锦气鼓鼓推开他,跟着开口教训人。
两人相处和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隔阂从未出现过。
在萧韫怀中待了半响,段书锦忽然想起宫宴上发生的事情,顿时神色一凝,顾不上穿鞋袜,就光脚踩在地上来到案台前。
好在府中燃了地龙,地面不至于冰冷伤人,萧韫皱了皱眉,到底没开口让段书锦把鞋袜穿上。
“乌尔木要林玄泉贴身保护,意在杀了他,让燕朝要发兵征战时无将可用。林玄泉可有受伤?”段书锦抬眸问跟过来的萧韫。
他当时一颗心都放在萧韫身上,担心萧韫被寂空除去,根本无心牵挂其他,自然也就没注意到林玄泉到底有没有事。
他虽然不喜林玄泉,但国家大事面前,他忧心他也是应该的。
“他无事。”萧韫在段书锦身侧坐下来,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乌甘孜举剑伤他时,元昭废了自己一只手,替他挡了一剑。”
听到元昭又被废了一只手,段书锦既唏嘘又心生佩服,半响他才喃喃道:“元昭将军终于回归本心,又做了一次正确的事。想必他也不会后悔废了一只手吧。毕竟当初他就肯只身去救林玄泉,哪怕为此断腿。”
“他心性坚定,始终如一。”到了此刻,萧韫也不得不对元昭改观,开口称赞他一句。
苡橋
“我好像还听到乌甘孜说夷族已联合各国发兵燕朝,燕朝必将亡国灭种。可有此事?”段书锦越回想越觉得心惊。
“确有此事。”萧韫心思通透,回想起乌甘孜说这话时的狂傲,便料定他说的是真话了。燕朝如今,危在旦夕。
萧韫倒不希望燕朝被灭,毕竟段书锦是燕朝的臣子,燕朝若是被灭国,段书锦岂不是要过上颠沛流离,乞人为生。
但他不过是死了三百多年,碰不到人世任何一物的鬼,哪能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呢?
他唯一庆幸的是,段书锦不必上战场,而他尚且有武艺傍身,能保段书锦在被灭国,不会像旁人那般过得那么辛苦。
“不行,我要进宫看看。”段书锦知道燕朝局势危急,当即按捺不住,想要进宫。
他并不知道,两日之前,他的君王因为他一再护着萧韫,而下令让他此后不必进宫,就此冷落了他。
萧韫莫名不敢让段书锦知晓这事,只好将人拉了回来,禁锢在怀中:“景仁最近不想见你。他让你养好身体,再滚进宫去向他请罪。”
说罢,萧韫还蹙紧眉心,似乎对景仁让段书锦滚进宫的行为十分不满。
闻言段书锦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日前的景仁神色难看,段书锦回想起来至今心惊,还以为天子龙颜大怒,再不愿见到他这个敢忤逆犯上的臣子。
好在景仁只是让他进宫请罪,并不是从此不愿见他。
“不能进宫,那我便写折子递进宫去。国难在即,作为臣子,我能为他排忧解难自然是最好的。”不清楚事实的段书锦不安分地乱动,从萧韫怀中挣扎出来,伸手去研磨。
“先用膳。用完膳再写也不迟。”萧韫按住段书锦的手,蹙眉看他,眼中含有警告之意。
没当自己理亏的时候,段书锦还是有些怕萧韫的。当即他便讪讪搁下笔,低声道:“好,我用膳。用完膳后再写。”
“嗯。”萧韫面不改色应声,仿佛他并没有骗段书锦。
能瞒小锦一时是一时。至于那封会露馅的折子,他总不会让它被送去,叫小锦发现端倪。
反正景仁也放下狠话,永不见小锦,那想必他也不想看到小锦写的折子。他便替他料理了。
听到段书锦的传唤,仆从鱼贯涌上来,将一道道菜摆在桌上。
段书锦余光注意到其中一人还捧了香炉,放在房中一角。香料燃烧生出袅袅烟雾,香气并不难闻,只是有些陌生。
段书锦刚准备问这是什么香,萧韫就伸出手指扣桌面,低声恼他:“专心点用膳。”
主意力瞬间被引了回去,段书锦再没在意过房中的香料。
在萧韫灼灼的目光下,段书锦控制着速度,终于慢条斯理用完了膳,而不是匆匆塞一两口。
还惦记写折子一事,段书锦顾不上消食,便想坐到案台前去。只是他刚起身,眼皮就沉重地往下耷拉,困意席卷而来。
“困了?困了便睡吧。”萧韫伸手接住他,神色如常地开口。
段书锦知道眼前的人是萧韫,是他信任的人,便乖乖点了点头,任由自己陷入浓浓的困意中去。
第二天醒来时段书锦还在为这事疑惑,他一向不是个多觉的人,就寝安息都是在固定的时辰,怎么会在用完晚膳后突然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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