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爱卿平身。”景仁在首座上落座,温润柔和的目光立刻搜寻到人群中的段书锦,朝他微微点头以示夸赞。
想到这夸赞是因为萧韫在武宴上显露武艺,轻松夺了武宴魁首,段书锦受之有愧,脸霎时红了一半,匆匆回应之后便移开目光,埋头同萧韫咬耳朵。
“陛下刚刚也夸我了。明明是萧大哥做的事,功劳和名声都让我占了去,可会生气?”段书锦故意问人。
“吃饭。你身体过瘦了些,抱起来硌手。”萧韫并未抬头,只伸出手指捏住人白嫩的脸颊,顺手给段书锦指了一道看不起来不错的菜,叫他尝尝。
见段书锦果真听话去吃这道菜后,萧韫愉悦抬眸,却不小心瞥到了首座上的人影。
景仁年过不惑,五官俊逸,脸生得并不难看,欣赏起来也是赏心悦目。
偏偏萧韫像是看到了世间极为丑恶的东西,狭长的眼眸霎时红了,周身煞气骤然失控,身体各处都冒出血红浓黑的血,不停往下滴落,又成了当初冰冷可怖的恶鬼。
萧韫腾地站起身,阴冷的眸光死死盯着景仁。段书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又抬头看见他骇人的样子,当即不顾这是在宫宴,伸手抱住他。
“怎么了?萧大哥你怎么了?”段书锦满心惶恐,不明白为何会出现眼前的变故。
萧韫的戾气不是被他一寸寸感化消除了吗,怎么如今还像个恶鬼一样,随时会暴起伤人。
“当今陛下名讳是什么?”不想让段书锦害怕,萧韫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滔天恨意和杀意,装出冷静的样子。
“景……景仁,字玄璟。”段书锦哆嗦着唇瓣报出景仁的名讳,只想赶紧安抚住萧韫,带他回家,并没有注意萧韫因何反常。
景仁。景德。
好个一脉相承的名字,好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坐在首座上的景仁先前就见到段书锦侧头,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可他位置上除了他以外,并无任何人。
景仁当时就心下惊诧,怀疑段书锦中了邪。如今见段书锦竟在大殿上做出抱人的举措,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段书锦身为自己最看重的臣子,竟被小小鬼魅蛊惑住,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失仪,景仁顿时失望至极,忍不住出声呵斥:“你这混账东西,也不看看身在何处,竟做出这种孟浪的事。”
先前还连夺魁首,风光无限的段书锦,如今却被景仁亲口责骂,脸面尽失。
感受到景仁滔天的怒意,臣子们眼观鼻鼻观心,更加不敢劝诫。
“微臣知错。”方才还满脸红润的段书锦,如今吓得小脸苍白,血色褪尽。他紧紧拉着萧韫,让他一同跪地。
见段书锦如此惊惧惶恐,景仁终究还是软了心,但又放不下面子,只好板着脸继续呵斥:“还不快滚下去。”
“臣领命。臣这就退下。”吓得狠了的段书锦眼泛水光,死死握住萧韫的手,强硬扯着他离开。
旁人若是细看,还会发现段书锦的小臂在半空之中细细颤抖。
第六十六章 宫宴惊变
段书锦感觉自己如今就是惊弓之鸟,随便一点动静都能叫他如临大敌,心生防备。
他虽然从来没有掩藏过萧韫的存在,在有人的地方也不避讳和他交谈,但那时的人少,误以为他中邪的人也少。
并不会把这件事拿出去说,因此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如今却不一样了,他是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伸手抱住萧韫,声音急切地同他说话,甚至连威仪的景仁都亲眼目睹了他的邪状。
那些人何其聪明,定会猜到不对,更有甚者会找来高深的法师和僧人,强行驱逐走萧韫。
他不要……他不要同萧韫分开,再不相见。
段书锦越想越怕,步子越走越快,惨白的脸色就没恢复过。他要在没有人反应过来之际回到太师府,称病闭门不出,拖延一些时日,再想办法避开今日这一劫。
若……若还有人不肯放过他和萧韫,他就挟着万贯钱财,带萧韫逃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他们从此隐居避世,再不见人。
段书锦的反应已经够快,但还是有人追了上来。
“段大人留步!”德全尖利着音嗓,步履匆匆追在后面,“段大人你等等!”
哪曾想,往日明事理的段书锦听见他的声音不仅没停下来,反而跑起来。
见此德全也不由得冷了声音,大声威胁:“段大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了,一切都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说慈恩寺寂空方丈就在宫中,他佛法高深,定能为你驱邪除秽。皇上一番好意,你切莫辜负。”
慈恩寺方丈寂空。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段书锦眼圈陡然一红。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当初对萧韫又惊又怕,随时担忧他会取自己性命,所以时时刻刻防备,才想找寂空驱鬼,却只找到了小僧人寂慧。
小僧人本事不够,驱不了鬼还被吓走,他只得战战兢兢继续和萧韫相处。
如今他和萧韫经历种种磨难,心意相通,再也不能分开,那个叫寂空的僧人却突然冒了出来。
既然寂空从一开始就不出现,那就一直不出现好了,他只愿将这错永远延续下去,任何人都休想拨乱反正。
德全威胁的话并没有让段书锦停下来,反而更加刺激到他,叫他跑得越发快。
见此德全也不打算客气,准备拍手叫出随他一起来的,却一直隐匿在暗处的禁军。
谁也没想到,寂静无人的宫道会在这时生出变故。
一阵寒光闪过,数十个穿着黑衣,带着黑色面罩的人从宫殿屋檐上跳下来,他们将段书锦团团围住,狠话也不放就举剑朝他杀来。
今夜异常安静,一直没有说话的萧韫,一颗心依旧放在段书锦身上,在刺客举剑刺来的瞬间,他便俯身贴在他唇上,顷刻间占了段书锦的身。
事情发展成如今这样,先是连累段书锦在大殿上受景仁责骂,如今又陷入性命之忧中,萧韫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有诸多理由,也千不该万不该在今日将小锦牵扯进来。他已寻到了仇人,有千万种方式和足够的时间去报复,何必急于一时。
满腔悔意的萧韫挡在段书锦的虚魂前,举目望着四周,思考如何才能将今夜这场风波化解过去。
眼前这十几个刺客,虽招式狠厉,看似凶狠,却是武艺不精的,他若有心对付,二十招之内便可以将人解决掉。
但若轻松杀了眼前这些人,他与小锦又会陷入被景仁逼迫的困境中去。
倒不如让宫中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刺客忧心,没有精力再将心思放在他和小锦身上。
打定主意的萧韫只身深入刺客的包围,和人周旋。他一边收着力对打,一边将人暗暗引到举办宫宴的地方去。
看出萧韫的分心,刺客中一人眸光一闪,干脆利落举剑刺向萧韫,萧韫不以为意,侧身一闪,那人却像提前猜到他会这么做一样,剑峰一偏,在他肩上划出一条寸长的血痕。
温热的血顺着伤口浸出,瞬间打湿了大片衣襟。萧韫捂了一下伤口,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是他看走了眼,将眼前这些人统统看作废物,却忽视了一个混进来的,武艺不错的人。
乌尔木。
萧韫盯着那人面罩上露出的眉目,瞬间猜出了他的身份。
还不死心,跑来找死。
萧韫立刻猜到是乌尔木对段书锦怀恨在心,策划了今夜这次刺杀,要取段书锦的命。
重重怒火燃烧,怒意难以压制,萧韫眸子逐渐暗红,将今夜还没发泄的怒意统统发泄在乌尔木身上。
一个刺客的长剑最终被他夺走,他总以出其不意的招式在乌尔木身上留下伤痕,却又不伤人性命。
被派来的夷族侍从被他迷惑,逐渐分不出萧韫的实力。若说萧韫武功好,他却伤不到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侍从,若说他武艺不好,他又偏偏在他们之中武艺最好的乌尔木殿下身上留下剑伤。
见乌尔木始终没说撤退的命令,夷族侍从索性不再多想,只一心想要了萧韫的命。
眼见刺客离宫宴举办之地越来越近,吓得瘫软在地的德全终于放声喊叫:“快来人啊,有刺客,速速护驾!”
“什么?刺客?刺客在何处?”
“武将何在,快保护皇上安危!”
“护驾护驾!”
……
方才还井然有序,和乐融融的宫宴如今乱成一团糟。手无缚鸡之力的臣子颤颤巍巍躲在柱子后、桌子下,生怕血光之灾降临到自己身上。
但也有忠心护主的文臣,哪怕吓得脸色惨白,也在挡在景仁身前。
谁知景仁却嫌几个臣子实在软弱碍事,竟反而分了几个武将去保护他们。
景仁目光阴沉地紧盯着动乱的前方,眼中尽是杀意,暗中思索动乱是何人安排的。
他扫过宴席上夷族王室所在的地方,发现乌甘孜在后才脸色稍霁。可随即他就发现夷族王室的人少了,那个狂傲到令人生厌的四殿下乌尔木在不见踪影。
景仁立刻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他目光越发幽深晦暗,刚准备吩咐周野带人把乌甘孜等人抓起来,乌甘孜就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样,脸色惨白地起身,声音万分惶恐地朝景仁请罪:
“燕陛下,今日这事定是我族不成器的殿下做的。我等这就去将他捉拿回来,交予陛下问罪。”
景仁自然是半分也不相信乌甘孜的说辞的,不过既然乌甘孜亲自捉拿乌尔木,上演一出狗咬狗的大戏,他又何必阻拦。
但景仁到底是对阴险奸诈的夷族人不放心,当即朝奉命监视夷族人的林玄泉使了个眼神,林玄泉立刻心领神会,与乌甘孜等人同行,拿剑追向动乱处。
萧韫带着十几人的刺客越靠越近,没过一会儿就和赶来的林玄泉、乌甘孜等人撞在一起。
追来之后林玄泉才发现闹的动静虽大,刺客实际上却仅有十几个,而和刺客过招的人除了武艺高深的萧韫之外,还有一队禁军。
身为武宴魁首的萧韫打不过这些刺客就足够令人惊骇了,再加上一队禁军足足有五十余人,完全从数量上压倒了刺客,竟还没把刺客剿灭干净。
如此无能行为,林玄泉看得气血上涌,五官生得凌厉的一张脸完全涨红,顿时拔剑冲入战局。
无怪林玄泉觉得禁军废物,因此动怒,这一队禁军自己也陷入了迷惑,不知道自己为何迟迟没有剿灭刺客。
好像是他们出杀招取刺客性命时,萧韫总会有意无意刺过来一剑,将他们的剑挑开。
但“段大人”是出了名的憎恨夷族,他不仅亲自将夷族四殿下乌尔木送进大理寺,还在文宴武宴上屡次让夷族丢脸,如此心胸正直之人,怎么会护着夷族。
禁军们摇摇头,直当自己想错了。
冲进包围圈的林玄泉,英勇神武,大开杀戒,没过一会儿就杀倒一片刺客。
“林将军,我族殿下犯的错,我族自行弥补。我这就来助你一臂。”乌甘孜眸光恼怒,满脸斥责地看着乔装打扮后的乌尔木,带着身后的夷族勇士加入战局。
看乌甘孜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所有人都被蒙蔽了,认为他要大义灭主,谁知下一刻他和身后的夷族勇士便陡然围攻林玄泉,举剑朝他胸膛刺去。
林玄泉无暇分身,萧韫又急着带段书锦离开这乱局,分不出心思去救他,眼见着这一剑就要刺中,取走林玄泉半条命时。
一个带着银制面具的人,推着木质活椅飞速冲来,但因为他有腿疾,还没挡住这一剑就侧翻在地。
“主将,小心!”追来的元昭支撑起上半身,用力推着活椅朝乌甘孜撞去。
乌甘孜被撞得不稳,剑尖也跟着一偏,再刺下去时,只穿透了元昭高举起的手掌。
血喷溅了一些在林玄泉的衣袍上,他举剑杀了身侧的刺客,回头看来,悲痛不已:“元昭!”
元昭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乌甘孜的计划,他如今非但没能按达那的要求完成刺杀林玄泉的计划,还彻底暴露了他们的野心。
乌甘孜因此恨透了挡路的元昭,见林玄泉如此在意他,他便一脚踹在元昭的断腿上,准备杀了他再去杀林玄泉。
只是刺杀的时机已过,他刚举剑,景仁便带着段成玉和周野,以及无数禁军赶来。
“把这些夷族狗贼给我统统捉起来!”
景仁眸光阴冷冰寒,仿佛淬了毒,恨不得生啖眼前这些夷族人的血肉。
“晚了晚了!燕陛下你现在才防备已经晚了!从我们进入燕朝之日起,达那便联合戎、羌、狄等国,向燕朝边境发兵,燕朝毫无防备,想必如今已经失掉不少城池了吧!”乌甘孜丢下剑,仰天大笑,脸上尽是大计将成的狂妄。
“我今日若成功杀掉林玄泉,便是卸掉你燕朝的左膀右臂,缩短达那推平燕朝的时间。若是我失败了,你们燕朝依旧将亡国灭种。”
“景仁,你已无计可施,哈哈哈哈……”
第六十七章 情义难两全
乌甘孜的癫狂举措是乌尔木也没想到的,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懒得隐藏自己的身份,抬手揭了面罩,露出面容。
“燕狗帝,棋高一招,你不如认输,直接向我们夷族投降。”乌尔木冷冷勾唇,眼神轻视,仿佛燕朝已对夷族俯首称臣似的。
“当真不敢杀了你们是吗?”景仁咬牙,眼睛微眯,怒而拔剑。
面对砍来的利剑,乌尔木不躲不避,眼睛始终看着景仁,没有一丝退缩,倒称得上有血性。
景仁这一剑最终没有刺下去,而是把剑丢开,负手而立:“我大燕不像夷族那么卑鄙,做不出杀使臣的事。我有心留你们一命,就怕你们的命不够硬,挺不过大理寺百道酷刑。”
“苏拯!”景仁沉声唤人。
“臣在。”苏拯面色严肃地从臣子队列中走出,目光冰冷地扫视过在场造乱的夷族众人。
他被皇上委以举办文武臣盛宴的重任,这本是个极好的美差,最能得景仁青眼,却因为这些夷族闹得一团遭。
他如今没被革职,流放西北,都是景仁宽宏大量,体恤他了。
更何况夷族的目的并不在于大闹文武臣盛宴,而是谋杀履立战功的大将林玄泉,从而与夷族达那里应外合,使燕朝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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