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猛地拉弓搭箭,干脆利落地射箭。一声清响后,远处半人高的鹿倒地,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段大人好箭法。”身后守着的侍卫立马恭维,带人上前将猎物抬走,免得有人换掉箭矢,将别人射的猎物充数当作自己的,蒙蔽他人耳目。
萧韫没理会侍卫殷切至极的恭维,淡淡收箭,毫不留恋地纵马离开此处。
他参加武宴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借段书锦的身体拔得头筹,让人误以为段书锦在武艺一事上也藏了拙,让像乌尔木这样的不轨之人不敢轻易对段书锦动武。
二是,他要借此机会和一些人算账,以报段书锦昔日受到的委屈之仇。
萧韫目的明确,心坚硬得如磐石,没丝毫犹豫退缩。
他骑射极好,箭无虚发,一箭一头猎物,没有落空的时候。在别的武官还没追上来之时,他已纵马逛完了大半个林子,偌大的密林中似乎只剩萧韫一人清亮的纵马声。
行到一处斜坡时,萧韫忽然勒住缰绳,停下了马。
在他正前方,有一头毛色纯白的麂子背着他俯身吃草,并未察觉危险的到来。
猎死物终究不如猎活物,心思微动间,萧韫将原本对准麂子脖颈的箭移到了腿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把箭射出去,身后忽然飞来一只碍事的箭,射在麂子身旁的树干上。方才还没察觉危险的麂子受了惊,拔腿就跑,消失在林中。
“哎呀,不好意思段大人,我这箭射偏了。”
萧韫转头回望,就见乌尔木骑在马上,极为挑衅地说话。
他这话让人误以为他是想抢萧韫的猎物,结果射偏了不小心将猎物吓走。
可是萧韫分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搭在弓箭上的手指微动。下一刻乌尔木果然猛地抬箭,箭头正对准萧韫。
他哪里是射麂子射偏了,分明是想射萧韫,但在射箭之前,故意射偏一箭以作挑衅。
这样萧韫在发现他想对他动手时,才会恼怒惊惧,惊慌失措。
乌尔木当然不会蠢到用箭射伤萧韫,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他只会一箭箭逼得萧韫惊慌,座下的马也开始发狂,然后从那个斜坡坠下去。
坠马是多好的折磨人的方式,轻则断一两根骨头,重则丧命。但这一切和他乌尔木有什么关系,是萧韫的马受惊,是萧韫骑艺不精,才会摔下去。
乌尔木想得很好,却独独没料到萧韫至始至终都在防备他,他刚抬手射箭,萧韫就纵马跃开了陡坡,放手搭箭往他的马射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息之间。
乌尔木的马是好马,马匹健壮,皮毛油光水滑。正是因为是好马,马的性子才颇烈,中箭后就吃痛扬蹄,嘶鸣一声后,猛地往斜坡冲去。
任乌尔木如何勒紧缰绳,夹住马腹都不管用。
“丢人现眼。”碍眼的人消失在眼前后,萧韫搁下弓箭,冷冷嘲讽。
他一刻停留也没有,转身纵马离开此处,追着方才那头麂子的踪迹巡去。
半路上,他还碰到了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的侍卫。
“段大人,前面可有发生什么事?”
密林颇大,即使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来巡逻,维护围场内武官的安全,侍卫们还是觉得精力不足。
眼前这个侍卫不想多跑一趟,便恭敬求问。
“没事。我射中了一头脏东西,又嫌它碍眼,便将它踢下去了。”
想到方才听见的动静,侍卫并没有多想,只感叹萧韫豪气,猎得那么大的猎物,却说丢就丢。
看来段大人对武宴魁首这事有十足把握,丢了一头猎物也不心疼。
不过京中不是都传段大人是个病秧子,娇弱得走路都会喘息,不通半点武艺,怎么如今骑射这么好了?
仅疑惑了一瞬,侍卫便想到了答案。
原来段大人不止在舞文弄墨一事上藏了拙,还在武艺上也藏拙了。
想不到朝中竟有文武双全之人,奇才!段大人简直是奇才!
萧韫自然也看到了侍卫越来越灼热,几乎崇敬的目光。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小幅度勾唇,不打算再在此处逗留,纵马离开。
狩猎规定的时辰很快过去,乌尔木几乎是满身伤,一瘸一拐地从斜坡上爬出来,脸上还溅着血迹。
萧韫的算计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防备,只能被疯马带着往斜坡下坠。
马摔下斜坡没死,是他拔出头上的玉簪,疯狂刺着马的脖颈,最终生生弄死了一匹疯马,才从马背上滚到一边,免得受更重的伤,但他整个人也好不到哪去。
痛意从身体各处传来,乌尔木仰面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神色一点点扭曲起来。
又耍他!段书锦这个贱人又耍他!他既精通文墨,又善于骑射,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引得他对他动手。
带着对段书锦越发浓重的恨意,乌尔木忍着痛一步一步爬上了斜坡。
还在林中巡逻的侍卫撞见乌尔木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中嗤笑面上却装出关心的样子,急忙上来扶他。
“滚!”乌尔木反应极大地抽回手,目光阴鸷毒辣,好似他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
好在他只是神色阴沉难看了一会儿,便像疯了似的笑起来,一瘸一拐往密林外面走,嘴中还发着狠厉:“段书锦,我一定要你死!”
乌尔木就着那副形容狼狈的模样走出密林,回到围场。他像是看不到燕朝武官眼中的嘲弄,也看不到夷族侍从和乌甘孜眼中的不赞同,只神色阴沉地环顾四周,搜寻萧韫的身影。
见萧韫不在场后,他唇畔疯魔的笑意扩大,几乎一瞬间就冒出了一个狠毒的念头:萧韫被猛兽咬死在林中了。
“段大人回来了!段大人来了!”
“快看,是段大人!”
“段大人打了好多猎物,我等自愧不如啊!”
……
耳旁忽然热切起来,武官的声音一声盖过一声。他们也是回到围场才知道,那个身姿矫健,一马当先冲进密林的人,竟是段书锦。
想段书锦平常多弱不禁风,小身板瘦削得一拳能打倒,没想到他竟深藏不露,暗中习得一手骑射。
武官心中隐隐有了点危机感。
段书锦都精通文墨,压过一众文臣了,怎么还来跟他们抢饭碗吃?
至于听见此消息的文臣,则是一众呆愣住。
做……做文官还需要会骑射?难不成皇上倚重他,是因为他文武双全,是个能人?
众人仿佛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比起心思活络的燕朝臣子,乌尔木则神色难看,笑意凝固在嘴角。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正看见萧韫纵马奔来,那一刹那他眼神睥睨四下,仿佛是百战百胜的战神。
在他身后则跟着众多侍卫,抬着他射的猎物,猎物数量庞大,猎物尸体上留下的血滴了一路。
除了这些远超在场所有人射的死物外,禁军首领周野还亲自带领人压着笼中的活物送来。
乌尔木凝神一看,麂子雪色的皮毛顿时刺痛了他的眼。
笼中的麂子,正是他故意射箭吓走的,没想到萧韫还是把它捉了回来。
他射出的箭完全成了笑话。
乌尔木死死看着笼中的麂子,几乎把唇瓣咬出血。今日他非但没有报复到“段书锦”,反而被他处处戏弄,打肿了脸。
好在狩猎之后还有比武,萧韫就算射了这么多猎物又怎么样,还不是会在比武大会上被人打得抬不起头。
比武大会虽说是点到为止,但他不小心下手狠了,刺伤萧韫肺腑,打断他一两条腿也是正常的事。
不甘心的乌尔木被恶意笼罩,心中全是对萧韫的报复,一点没顾念到自己如今的情况。
眼见乌尔木就要在记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乌甘孜赶紧上前,压低声音劝阻:“殿下,你如今受了伤,切不可再冲动行事。燕朝人才济济,一众武臣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废物,你登台比武恐怕会让夷族蒙羞。”
乌甘孜苦心劝诫,乌尔木却一点也听不进去。他一把推开乌甘孜,目露凶光:“乌甘孜,你是瞧不起你家殿下吗?我会胜,我一定会胜!”
乌甘孜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乌尔木,固执,愚蠢,无药可救。
他不再劝阻,满眼失望地退开,任由乌尔木参加了接下来的比武。
乌尔木确实算是天纵奇才,他从小习武,又得夷族达那亲自亲自调教,武艺自然差不到哪去。
哪怕如今他受了伤,对打也不落人下风,挑翻一众武将。
正因如此,他心中的狂傲才越放越大,对燕朝人也越来越轻视。
等他段远青登台时,他认出眼前的人是段书锦的弟弟,起了迁怒的心思,朝他嘲讽一笑:“你跟你哥一样,就是个废物。”
如今把段书锦当掌中宝的段远青最听不得这些,他当即蹙紧了眉头,什么也顾不上,招招奔着乌尔木受伤而去,乌尔木自然也是这个心思。
两人对打颇久,不是乌尔木肩膀被刺了一剑,就是段远青腿被踢了一脚,到最后段远青已满身都是伤,虽然不严重,到看起来骇人。
至于乌尔木,他的疲态和破绽越来越明显,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察觉到自己的难处,他打算速战速决,起了杀心,拔剑就刺向段远青的胸膛。
段远青只是为了替段书锦报仇,对武宴魁首一事并不留恋,当即就丢剑跃下了比武台。
这种不战而逃的事,往日他做,定会被林花琼和段成玉责骂一番,如今二人却神色赞许,林花琼更是展颜一笑,破天荒夸他:“不错。懂得顾念兄长了。”
乌尔木快支撑不住,然而在场的武臣还有许多,萧韫怕自己再不登台,狗东西就被别人收了去,这才不紧不慢地登台。
兔子逼到急处也会咬人,乌尔木到了最难堪的时候,也是最疯狂之时。
他才刚登台,乌尔木就拔剑刺来,对自己的杀心已完全不掩饰。
乌尔木狠辣,萧韫自然也不必手下留情,他的出招看起来慢而缓,只是无奈的应对,并没有多大杀伤力,然后拳掌真正落到身上时,却是痛入骨髓。
众人起初没看出什么,后来发现乌尔木出手越来越慢,拿剑的手都不稳时,才心中惊骇。
萧韫哪里是无奈应对,出招不够狠,他根本就是故意出手这么慢,专门戏弄着乌尔木玩。
乌尔木也意识到这一点,气得眼睛赤红,大喝一声冲来。萧韫却骤然改变了策略,抬腿又快又狠踢在人两个膝盖上。
突然遭此重击,乌尔木手中的剑飞出去,人也狠狠摔在地上。
萧韫像是没注意到他的倒地似的,脚抬起来,在他脸上一寸,似乎就要踩在他脸上。
嘶。
周围传来一阵抽气声,乌尔木眼睛瞪大,死死盯着萧韫,仿佛要和他鱼死网破。
然而这一脚到底没落下来,萧韫平淡收回腿,毫无诚意地惊讶道:“殿下怎么摔在地上了,我这脚差点就踩在你脸上了。”
第六十四章 武冠京城
胆大。
胆大包天。
连夷族的金尊玉贵的四殿下都敢放在脚下踩,段书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莫名心情畅快是怎么回事?
燕朝臣子如此想着,赶紧埋头咳嗽一声以作掩饰,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
“甘孜大人,我们真的要任由殿下继续胡闹下去吗?”
躲在远处的夷族侍从低声询问乌甘孜,眸光却紧盯着比武台上爬不起来的乌尔木,眼中暗流涌动,似乎对乌尔木如此嚣张行事极为不满。
“让人去把殿下带下来,但也不必管他。继续按我们的计划行事,一切以大事为主。”乌甘孜也抬头看向比武台,一向表现得对乌尔木十分恭敬的人,如今脸上只有森冷寒意。
他轻轻一声,幽幽道:“本来我和达那也没指望殿下能成事。”
“是。”夷族侍从领命,转身上台去扶乌尔木下场。
燕朝臣子也像这时才反应过来似的,笑着同乌尔木和夷族侍从打哈哈:“今天这比试当真精彩。夷族四殿下果然威武不凡,武艺精绝,令我等大开眼界。”
“是啊,殿下。比武乃是切磋,无论输赢,燕朝和夷族切莫伤了和气。”
“说什么呢,四殿下胸襟开阔,定然是个大度之人,岂会因为一场比试同我们计较。”
苏拯笑着同乌尔木拱手,他话虽然说得客气,眼神却嚣张得意,仿佛胜了乌尔木的人不是萧韫,而是他一样。
不过“段书锦”乃是燕朝臣子,大事面前,臣臣一体,他胜了,便是他苏拯胜了,燕朝胜了。
苏拯打着圆场,心中却惊骇,朝萧韫投来似嗔非怪的一眼,似乎是在控诉萧韫深藏不露。
若是早知萧韫武艺高深,他怎么会在他纵马闯入围场的时候如此担心,误以为他官位不报,急得口干舌燥,却一口水都不敢喝。
“可还有人上台比试?”只同一个人算了帐而心情不虞的萧韫转着手腕,淡淡出声打断众人。
他清楚借段书锦的身体暴露武艺会震慑旁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他更清楚,如今会武的他在一些人眼里就是香饽饽,跃跃欲试上来比试。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方才还落得满身是伤的段远青眼神明亮,其他的跳上台。
“大哥我来!我要同大哥比试!”段远青傻子似的握紧剑,亮晶晶的眸子紧盯萧韫,生怕他会从眼前消失不见似的,半点看不出当初折辱段书锦时那副讨厌憎恶的样子。
变傻了?
傻了也不妨碍他动手。
萧韫面无表情勾唇,眼中是极深的冷意,身形猛地一动,掠至段远青身前。
他一改同乌尔木对阵那副懒散的样子,招招带风,拳头都是力道,落在身上极疼。
段远青果真是傻了,拳头落在身上越疼,他眼神越晶亮灼热,满是崇拜,忍着痛意龇牙咧嘴向萧韫靠去。
萧韫瞧他这傻样十分心烦,一拳砸在人面门,让段远青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大哥,打人不打脸!”一场比试下来,段远青如同在水里泡过似的,满身都是臭熏熏的汗。
他满心畅快意,误以为比试修复他和段书锦的关系,故而拔高声音朝萧韫哀怨地控诉。
萧韫准备打出去的拳头果然一停,段远青一喜,正欲再说些讨好他的话,萧韫就心烦地皱眉,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踹下比武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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