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在眼前和耳边的薄纱突然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他思维不混沌了,脑子也清醒了,紧跟着一股酸意冲到了鼻头,似乎雪花都成了醋做的。
萧亓正咬牙切齿,就见那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男人已经说完话走了回来,到他面前揉了下他的头发说:“走了,咱回。”
阴霾骤散,萧亓松了眉头,一个眼神都没给依旧站在原地的某掌门,快步跟上,走到晏疏身侧还不忘问道:“晚饭吃了么,可有想吃的?”
晏疏侧头看向萧亓,在萧亓愈发疑惑的眼神里收回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你这么一问,我突然想吃桂花糕了。”
第47章
时值寅时,天边的蓝已经淡了许多,溥屏坐在内室后的一个小屋里,微弱的烛光照在脸上,让本就不太好看的神色阴暗了几分。
文长老坐在下方,溥屏沉默良久,问:“文长老,你的那个小徒弟怎么样了?”
“人事不知,估计晕完直接睡过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似乎潜意识在逃避现实,叫不醒。”文长老道。
溥屏眉头未蹙,又很快松开:“罢了,由得他睡吧,醒了记得通知我一声,这都是小事。”
至于大事……
两人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文长老出声道:“掌门还记得佟什那边说过的话吗。”
溥屏转头看向文长老。
文长老道:“我知道掌门在顾虑什么。如今世道,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早就暗潮涌动。各派安分了百年,修整了百年,早不比百年前那样齐心。您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人,自然心向天下大同,可如今过了百年,即便修行之人长寿,故人也所剩无几。这些年鹤温谷发展不比其他仙门,邳灵宫暂且不提,毕竟毕翊仙尊在,其余那些仙门为其发展使了多少功夫咱们也不是不知道,所以您乍一听闻离宿仙尊的踪迹,想要靠着鸿雪仙尊来讨些人情也无可厚非,这离宿仙尊不也没有怪您吗?”
溥屏手抵着额头,两鬓还有地窖里带出来的冷汗。
他其实在收到赵正初传回的消息时,心中就隐隐有所猜想,哪怕他知道此人百年前就已殉道,可不知怎么的,或许就是时灵时不灵的直觉抽风版地来了那么一下,才他在后来真的见到离宿本人时,不至于第一时间噗通了,丢了鸿雪仙尊管奚的脸。
管奚留下的阵确实复杂,但谷内有典籍,管奚也有手稿,关于此阵的一些核心悉数列在了纸上,哪怕文长老再愚钝,天长日久也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而今日文长老借着请教的名义,让晏疏去往阵眼,真实意图是想让他念及管奚,能于日后照拂一二。
只是溥屏并不知道常仲在那留了痕迹,也不知道其中还有一串珠串,他们鹤温谷确实拿到过一颗珠子,是打扫战场的时候拾得,保存在谷内,然而就在前几年,那珠子突然不翼而飞,如今佟什出了事才寻回。
佟什虽有些天分,但也不至于能在溥屏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所以到底是谁偷的,现在还没个头绪。佟什说了不少东西,唯独对珠子来历绝口不提。
“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文长老声音愈发低沉,说完往身后门窗望了望。
溥屏心有所感,面上不露声色,示意文长老继续。
文长老身子前倾,半趴在椅子扶手上,脑袋凑到溥屏跟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掌门莫忘了,佟什曾说过,秽玡可使人延长寿命,难保不会让人起死复生……”
溥屏骤然转头,文长老半张脸被蜡烛照的红彤彤,另半张脸却藏匿在黑暗里。
“当年天灾,我虽无缘到现场,但是那么多人亲眼看见离宿仙尊以身殉道,不可否认仙尊此举大意,救苍生于火海,可如今他却骤然现身,掌门就没有过怀疑吗?当年您可是亲身经历。”
当年溥屏修为尚浅,虽产于其中,却是与其他仙门弟子守在外围,这才留下性命。
文长老见沉默不言,却未因为他这番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而恼怒,便知溥屏其实也有此想法。
他又往前探了探,接着道:“当然,离宿仙尊那样的人自不会贪生而走错路,可别人不一定啊,万一有人想利用仙尊……仙尊自己说不准都闹不清情况。”文长老话音少顿,手搁在嘴边遮着,“若仙尊受天道眷顾得以重生,那一切好说。掌门的心思算不得大事,此乃守护同门之心,哪怕祖师爷再世,也不会苛责。仙尊想必也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不会为此记恨,况且还有祖师爷的情分在,届时鹤温谷若有难,离宿仙尊断不会坐视不理。可若仙尊是因秽玡……经过此事,掌门也可有另外一番说辞,咱们现在这番行为,是试探还是什么,就看这事儿想怎么论了。”
文长老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但就是这么个理。
前几日溥屏曾与文长老商议,二人知晓离宿仙尊不会在此长时间逗留,停留于此也是因为秽玡之事。
近几年里,溥屏在修为上一直窥不得门道,难进一步,门下弟子出息之人也是寥寥,致使鹤温谷实力大减,谷外总有宵小多番试探。
如今乍一见到晏疏——晏尘归,溥屏就好像一个被抛弃许久、乍然见到家族长辈的小孩,恨不得使尽千万种办法将长辈留下,哪怕只是个承诺,也能让他多些底气。
一声突兀的鸟啼起于窗棂之外。
文长老看着溥屏:“掌门心慈,又因祖师爷之故不愿疑心离宿仙尊,可真正的仙尊早就死在百年前,那是掌门亲眼所见。当今之世,还能懂得“秽玡之祸”的不出十数人,掌门亲身经历更能明白秽玡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此等大事,掌门切莫犹豫。”
溥屏转头看向前方,晨曦亮了窗棂,这一眼他看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此时不得由鹤温谷出头,哪怕仙尊真的……也不得妄动。”
文长老张张嘴本来还想说什么,在接触到溥屏悠远不知看到何处的眼神时,喉咙一滚,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应了声“是”。
*
原本还想找晏疏探讨的文长老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突然消停了,日日到乌华院要么送东西,要么找白千满厮混的莫衡也不见了,第二天一早换了个小孩儿到乌华院门口日常问询。
小孩儿内向话少,问完就走了。
白千满在自己屋子里醒来时太阳已经日山三竿,他揉着眼睛下床,刚一出门就看见院子中间石凳上坐着得人,困意瞬减,小跑着过去:“师父师父,你今日不走啦?”
雨水洗刷后的天空蓝得惊心,日头照在院子中间,四四方方的阴影将中间被阳光照亮的身影框在其中。
晏疏手里正端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看了眼头发睡成鸡窝的小徒弟,笑道:“走啊,等会儿就走。”
白千满一愣,而后挠着头小声道:“还走啊,那什么时候回来?师弟每天等着您吃饭,您看他肯定又瘦啦,原本就瘦得跟个竹竿似的,再瘦就瘦没了。”
白千满算不得胖,肉长得很匀称,就算和晏疏东走西转,吃饭潦草,也没见得掉几斤肉,再加上他皮肤偏黑,就显得尤为壮,再和萧亓一比,萧亓可不就是瘦竹竿。
晏疏想起昨晚见着身影,虽不抵少年时瘦弱,但也只是亏得骨架在,看起来壮实一些,细细想来,其实还是瘦。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口来了个身影。
那人正愁眉苦脸地端了个东西,半个身子掩藏在门框另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进门。
晏疏一抬眼就看见人,招招手:“杵在那做什么,当门神吗?”
门口光线一明一暗,一道身影入了院子,还是熟悉的少年模样,头发高高竖起,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往前走。
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本应方方正正的糕点不知为何散成渣,模样惨不忍睹。
几步的路,少年愣是走出天长地久的架势,好不容易到了晏疏面前,晏疏看清盘子里的东西眉头一挑,白皙的指尖捻了一点渣送到嘴里。
萧亓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晏疏咀嚼几下,喉结滚动,未做任何评价。于表情上,晏疏看不出异样,萧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来前萧亓曾尝了尝,除了卖相不好,味道勉强可以,真的很勉强。
等了许久未等到下文,萧亓表情愈发沉闷,不再等晏疏反应,闷头端着盘子就打算走。
身子已经转了一半,突然被撤了回去,手中盘子加点心渣差点异地回归大抵。
萧亓一惊,慌忙去接时却只触碰到一点微凉。
他心脏一顿,触感骤然消失。
眼看着晏疏已经接过盘子放到了石桌上,另一只手又捻起一点送到嘴里,嚼了两下道:“如此稀奇的桂花糕倒是第一次见,味道怪好,我这乖乖徒弟当真天赋异禀,什么都会。”
“乖乖”二字触不及防地染红了萧亓的脖颈,他手指背在身后捻个不停。
萧亓贪婪地想要将那点感觉多留上片刻,恍然间,他又想起了什么,视线不自觉地移到了晏疏的耳朵上。
第48章
这日太阳落山似乎比寻常早了些,一天的课业结束时,远处山头上已然亮起了启明星。
莫衡刚下课就被文长老叫了去,他是文长老的徒弟,常被叫去询问课业,问完之后再提点几句,这都是寻常事。
莫衡没有多想,问什么答什么,最后以几句关心的话收了尾,再出来时天已经黑透。
去饭堂简单吃了点,莫衡溜达着往乌华院。
今日一早刚醒,莫衡被告知不必去乌华院照顾客人,莫衡这一晚上睡得昏沉,早上没多想,差事换人是常有的,他应了一声就去上课了。
临到晚上下课才后知后觉有点问题,想问又没处问,后来听说他昨晚是被文长老扛回去的,就更不敢多言了。
昨晚的记忆有点模糊,莫衡脑子里只记得他跟白千满混到了钟倚楼,他其实不太敢进去,奈何白千满的动作比他嘴还快,莫衡不放心只能跟着。
再然后……再然后,不记得了……
失忆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无令入了钟倚楼,还人事不知地被师尊扛了回去。
娘呀!
所以在听闻文长老叫他过去的时候,莫衡胆子都快从嘴里吐出来。
好在有惊无险,文长老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不要因为旁的事情荒了修行。
乌华院院子稍偏,文长老的住处在半山腰,二者之间的距离自不必说了,反正当莫衡走到乌华院时,他感觉连虫子声都少了。
乌华院的院门紧关着,莫衡敲了敲,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人,他抬头看天,估摸着这个时辰应该还没睡,准备再敲。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拉开,四目相对时,两方人的脸上都是惊讶之色。
“你怎么来了?”苍怀身后还跟着几个,几人一同出了院门,最后一个将门带上。
“我找白……仙师。”莫衡下意识要叫名字,临到嘴边换了称呼。
苍怀是掌门亲徒,平时与其余弟子接触不多,性子又臭又直,所以大多年岁小的都比较怕他。
莫衡平时能和苍怀说上几句话,但见着苍怀心情不好时,也是怵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莫衡说完这句话就退到了门边,等着苍怀走了再去敲门。
苍怀带着几人走了两步,感觉到莫衡没有跟上来,转身疑惑:“还不走,等在这作甚?”
莫衡一愣,他先前都已经答过一次了,有些不确定苍怀是不是没听见,就又重复了一遍:“找白仙师。”
“白仙师?那个小黑胖子?”苍怀笑了一声,莫衡听出来了,是在笑黑胖子竟然姓白。
莫衡本想辩一句,白千满其实不胖,只是壮,还没等他开口,苍怀自己笑够了道:“听说最近给你派了个照顾客人的差事,怎么,没告诉你客人已经都走了吗?”
莫衡一脸茫然:“没……”
“那现在告诉你也不晚,人都走光了,你有这闲工夫不如找个地方好好修行,别什么差事都接,浪费时间。”好话没个好语气,说完苍怀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衡平白受了一通气,更茫然了,好在苍怀一行人有和莫衡认识的,平时也能说上几句话,刻意慢了几步在莫衡面前,小声道:“前些日子,苍师兄好像因为客人之故被掌门留下问话,不知说了什么,之后师兄就对客人颇为不待见。今日掌门吩咐苍师兄来查看院子,他心里憋着气,不是对你,别往心里去。”
“查看院子?”
“具体我不清楚,我们跟着来收拾外院,各屋都是苍师兄亲自进的,总之不关你的事,不过你最近最好少出现在苍师兄面前。”迁怒倒不至于,阴阳怪气几句就说不准,这弟子与苍怀说此话也是好意。
苍怀领情,抱拳一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晏疏一行人离开倒没什么,只是这几日他与白千满相处甚好,如今离开竟然招呼都不打。
他心里堵得慌。
眼看着苍怀走远,说话那人不敢多耽搁,打了声招呼走了,独留莫衡一个人站在院门口,无灯的夜下,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一阵风吹透了他薄薄的衣衫,苍怀突然打了个冷战,揉搓着胳膊左右看了看。今夜似乎比寻常冷了些许,凉气灌进衣袖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莫衡又看了眼紧闭的院门,独自消化着心中的失落,待他正要转身时,余光一眼瞧见门旁屋檐下,长满青苔的石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
“我给莫衡留的东西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白千满屁股在马车和半空来回颠,说话声也带着颤。
萧亓双手抱胸靠在马车,低头闭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总之没搭理白千满。
白千满不需要人搭话,他只是想说,就算没别人他也一样说。
“应该不至于看不见吧,那么明显……对啊,那么明显不会被别人拿走吧?咱们走的太仓促了唉,都没时间和莫衡道别,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要是不舍得就留在鹤温谷,扫扫地、挑挑水,人家应该不会嫌弃你。”萧亓未睁眼,还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嗓音清明,能听出来他一直没睡着。
白千满看了一眼,默默从怀里掏出他的小傀儡:“小黑,你说我留的那东西会不会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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