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大力挣扎,水花四溅。
他连呛了好几口,眼前终于有了光斑。感知回笼,他这才发现自己满嘴都是香灰味,这下浸了水,更是把自己弄得跟个滚泥老鼠一样。
“顾……”
“你先别说话,一会呛着。”顾青淡声说道。
工作人员呸了两口,拿纸擦脸,一抬头,只见外面天都黑了。抬手一看,自己十根手指头,指甲色全是一片惨白。
他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苦笑了一声,“但凡您再晚来一个小时,我就得死在梦里。我看到了不少东西,是那宅子还没变成鬼窝时,谢家人嫁宋时清安抚他的场景。和咱们之前想得有些不一样。”
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那个长贵了,还想着怎么给宋时清定新的旗袍料子。真是……让人后怕。
顾青没回应,只沉默地看着桌上。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跟着看过去。
——桌上,没有照片了。
有东西过来了一趟,害了他一把,又愉悦地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这就好像是一次警告,某个高高在上隐匿于黑暗中的东西朝他们投来目光。
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吗,我直接让你去看好了。但能不能活着出来,我可不会保证。
工作人员脑子还有点混沌,怔怔地看着那里,片刻后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他人都不在国内,是怎么把照片拿走的?”
国境线这种被人公认的分割就像家里的门一样,是天然的“界”。
“……五鬼运财法。”顾青的手指甲在实木桌上磕了磕,他闭上眼睛缓缓舒了口气,“要不是涂山牵连两省,我真不想再让你们管这件事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疯起来能干出什么。”
之前在蒙村吃喜宴那次,虽然他用所有人的命拦住了前去救援的人,但那个时候谢司珩下手还是收敛着的。就算是欠他的人,也没到要命的地步。
但现在,他已经不再顾惜人命了。
这是真恶鬼的做派。
第七十章
房间里的安静持续了好一阵。
顾青朝工作人员伸出手,“走。”
出了这档子事,工作人员肯定不能再待在这里。得找个地方驱邪上香。这个房间也得封起来,通风七天以后,才能再用。
工作人员拉着顾青,借力站起来。视野才抬高,他眼前就一阵眩晕。
顾青微微使力抵住他,“还好吗?”
“还行,您不用担心我。”工作人员示意他放心。
“我刚才见的那一段应该是16号鬼域还没有沦陷时候的场景。”
16号鬼域就是涂山上的谢家老宅,在它之前,华国境内还有十五个被发现的非科学区域。
“和我们想象得不太一样,我见到的谢司珩似乎还有神志。在那个时候,他背上只负了三两只恶鬼,并没像是咱们的古籍里记载的那样,死后直接‘裂背引万念,负而辖一方。’”
顾青看了他一眼。
工作人员严肃道,“我怀疑谢司珩是自己选择死亡的。他甚至可能是主动转化为管辖一方的偏神的。”
就算是华国,对于恶鬼命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段。
顾青他们现在能确定的是,如果此命数的人在死前心怀怨恨,死后必然邪性极重,为祸一方。
这是曾经发生过,并被明确记载在《天师·万民录》中的事件之一,也是后来,恶鬼命的幼童被人不断搜寻清除的主要原因。
按理说,谢宅里出了一个谢司珩,蒙村,乃至整个涂山县,甚至辐射周边数百余里,都应该遭受一场天灾般的祸事。
但他们这几天翻阅地志,涂山县在相关年份里,百姓虽然也过得民不聊生,但并没有想象中的记录存在。
也就是说,谢司珩这个恶鬼命的神,并没有如同古籍记述的那样恐怖,将数以十万计的活人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
上面一下子就拿不准了,不知道到底是天师录中的记述有误,还是别有原因。这才让顾青他们过来查明,千万不能因此牵连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工作人员:“我看到谢司珩死后,谢宅里还有很多活人在生活。根据我入梦见鬼时,附着的那具身体的记忆,他们很清楚谢司珩已经成鬼,而且有需求就会吩咐他们。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谢司珩意识也是清醒的。”
“意识清醒这点,连正常的鬼都做不到,像是那些小明星从暹罗买的鬼童子,有的喂了八九年也没什么自我意识。同样的情况,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长白山修灵的那群前辈。”
“花几十年养个稻草人伴生,日日跟它说自己的经历记忆,等死后,草人就会将这些跟他们的魂灵重复百遍千遍。就这么着,把神志逐渐养回来。”
顾青出声打断,“神志是养不回来的,修灵法是再生神志。只是和原先的太过相似,所以总让人误解而已。”
工作人员笑,“记忆一样,心性相同,可不就是一个人。”
顾青架着他推开大门,“现在这个谢司珩和一个月前的谢司珩,是一个人吗?”
工作人员一怔,随即陷入了犹疑。
顾青也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认真的,“就像你们天天说的物质决定意识一样。脱离了肉体的意识无论如何都会异变。要是修灵法门真能让人意识永存,长白山上的那群疯子早就统治世界了。”
“他们那门派到现在还是小猫三两只,不就是因为每隔几年鬼灵就得互相厮杀一次吗?上一次还牵连了好几个门内的子弟。”
说到底鬼就是鬼,在人世间拖着不愿意去轮回,最终不可避免地会沾上恶念,堕向恶的那一端。
“是,您说的有道理。”工作人员讪笑,“我之前还想过去他们那入门修灵,现在看来……嗨。”
两人走到车前,顾青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工作人员坐进去。
车门才打开,他的动作就微不可查地一顿。
他是一个人来的,但驾驶位上,此时却多了一个人。
——历允。
工作人员见过这位公安局的同事的档案,“哦,历警官,您好,我是市里的负责人。我姓王,您叫我小王就行。”
历允把烟按灭在车内烟灰缸中,抬眼朝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他看向顾青,在身侧拍了一下,示意他坐上来。
顾青有两秒没有说话,两秒后,他垂眼,拉开后座车门,将工作人员推了进去。随后,自己坐进了副驾驶位。
气氛似乎有些古怪。只是这份古怪只在顾青和历允之间蔓延,工作人员是一点没感受到。
他乐颠颠扒着椅背,“我听说你之前出车祸了,恢复得怎么样?”
历允启动车,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工作人员,“没怎么受伤,就是被丧纸人绊了一下魂,所以之前一直醒不过来。”
这句话一出,工作人员也愣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历允,“哦,你、你,您也是……”
像是“丧纸人”“绊魂”这些极具地方特色的用词,就算是专做民俗研究的工作人员自己,都得反映了一下才能明白过来。他没想到历允会直接说出来。
是,顾天师告诉他的吗?
工作人员又转向顾青,“您——”
“先去最近的医院,他得去做个全身检查。”顾青淡淡说道。
“好。”历允在下一个路口调转,朝市第三人民医院而去。
博物馆和第三人民医院只隔着两条街,不到十分钟,历允就将车停在了急诊门前。
“我过去了。”工作人员下车,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到了顾青和历允之间微妙的浮动,但不明所以,一边朝前走一边悄悄回头。
顾青的目光一直停在前方,他不说话,历允也就一直沉默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内的尼古丁气息逐渐散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雨后丛林所散发出的潮湿气息,又混着点很难形容的腥气。
一定要说的话,这味道会让人想到观音庙前,受香火供奉,却又在某个清晨,因为不明原因翻白肚皮死去的锦鲤。
“你们在查的那个后辈没打算害人。”
“——这具身体的魂灵在哪?”顾青冷声问道。
历允没回答他的话,而是侧过头,目光带着散漫的笑意,“他只是想和发妻再续前缘而已。我看那位叫宋时清的小夫人也挺适应的,你们为什么偏要打扰人家的生活呢?”
车窗外的天空自远而近从浅蓝过度成深蓝,云层的上端呈现出浅粉与金色混杂的绚烂色彩,下端渐渐融入苍穹。
顾青不耐,抬手起诀。
部门和他现在只是打算查清楚谢司珩的来历和影响。在没有威胁的情况下,并不打算干涉谢司珩和宋时清之间的发展。
但顾青没心情和这东西多费口舌。
只是,这一次,身侧的阴冷感并没有褪去。
顾青的侧脸线条崩得极紧,他一字一顿,“你杀了他。”
“怎么可能,只是暂时让他出不来了而已。别担心,等你离开这边,我就把身体还给他。毕竟你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不太放心。”
科伦坡港口。
十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卫在渔船间搜查来搜查去,一个一个地核对船主和外国旅客,不少被拉住的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挣脱以后莫名其妙地继续朝前走去。
宋时清他们之前坐的那条观鲸船,早就已经被人里里外外查了多次。宋时清也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只知道他们应该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领头的那位长官正在打电话通报,神情焦急。
科伦坡这边的治安也太差了吧。
他收回目光,在饮料区拿了两瓶椰汁,朝谢司珩的方向走去。
因为被那艘观鲸船牵连到了,他和谢司珩必须在这里等待搜查结束才能回去。
宋时清是有点不高兴的。
出来玩这一趟,又受惊又受骗,现在还因为当地的治安问题被扣下不让走。他就没旅过这么惨的游。
谢司珩听见他的脚步声,适时抬头,见宋时清一副委屈巴巴有不愿意说的样子,笑了起来。
“累了?”
“想赶紧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来了。”宋时清闷闷地坐下来,恹恹地趴着。那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司珩欺负他呢。
谢司珩的食指指腹在手机边缘轻轻地摩挲,像是在脑中斟酌一个决定。
“给你看个好玩的。”
“嗯?”
宋时清提起了点兴趣。
谢司珩将手机转向他,上面的照片,正是顾青他们在老城隍庙找到的那两张中,拍谢司珩小时候的那一张。
宋时清有些惊讶,“你小学时候拍的吗?怎么是黑白的?”
“是ai合成的图像。别人发给我的新模型。怎么样,是不是像真的一样。”
不得不说,谢司珩小时候确实长得讨人喜欢,宋时清放大看细节,“好像啊。”
“还有一张。”
谢司珩憋着坏,划出了那张宋时清与他的“结婚照”。
只是这张中,没有那个附在宋时清身后的黑影,只有像是装饰一般,被安放在花架上的骨灰盒。
宋时清愣住了。
“……你。”
他看看谢司珩又看看手机,心中不知为何毛毛的。顿了两秒以后,宋时清终究是没品出那份本能的畏惧,羞耻地小声谴责,“你的爱好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干嘛让我穿裙子?”
“我还想让你穿旗袍。”谢司珩阳光灿烂。
“……你正常点,谢司珩”宋时清手指微微蜷起,嘴上还硬着,“你这样我想让你去看医生。”
他总是对亲近的人格外纵容,纵容得有时候都察觉不到对方就是在得寸进尺,就是行径恶劣。
宋时清哼了声,正要将手机递还回去的时候,上方视频平台跳出了一个推荐。
——《科伦坡观鲸船闹鬼杀人!》
宋时清(小声):谢司珩他是不是变态……
第七十一章
“嗯?”
人总会下意识关注自己熟悉地方的信息,特别是题目上还有闹鬼两个字。
宋时清下意识就想点开,但想想,又怕视频制作人在开头放恐怖片段,抬眼看向谢司珩,“你坐过来,陪我看这个。”
谢司珩轻飘飘地扫了眼屏幕上的英文标题。
“科伦坡这边的闹鬼传闻可是很血腥的,小心被恶心得吃不下饭。”
“所以让你坐过来啊。”宋时清微微抬起下巴,“快点。”
谢司珩已经好多天没见着宋时清这副故意拿捏他的样子了。
自从他表明心意以后,宋时清虽然不说,但其实偷偷地在避嫌,以前的拉手挽胳膊这样自然的小动作全都没了,直到今天才重新起了头。
谢司珩眼底含着笑意。
他家时清这性格真是,招人得不行。
谢司珩坐了过来,宋时清将手机放在两人中间,还没点开,脸颊的软肉就被谢司珩亲亲昵昵地捏住,“今天怎么这么黏人?看个视频都要人陪。”
宋时清“啧”了一声,佯装不满,“你不能陪?”
谢司珩特别温顺,“能陪。但是我觉得,只是朋友关系的话,我好像不应该这么全方位地听话。”
“可我们是十多年的朋友。”宋时清耐心,“我们十多年的感情,都不够你陪我看个传闻解说吗?”
谢司珩:……
“给个名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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