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句话云淡风轻,却触到了固宁王最不能被挑动的神经。
他起身猝然掀翻了面前的桌案,上面所有东西都碎在地上,明姝月也面色一寒,抬手就将身旁一把椅子搬起来,直接砸向窗户。
“你想让公主下嫁雅州,然后叫你儿子重复着你当年的行径,再造成和我一样的悲哀吗?!”
“蓉妃的公主关你什么事?你只是想把儿子留在身边罢了,你只是想让他在京城安家,继续替皇帝钳制我。”左方遒站在主位前,怒声说,“不可能!不能娶走公主,那就另寻一家。左扶光一定要回雅州!”
破碎的窗户外面是已经来到主院的左扶光,他最终还是无法忍受这越来越大的争吵声,来到了现场。
“你们讨论我的婚事,问过我的意见吗?”左扶光用极弱的声音说道。
乱吧,这个家分崩离析,已经够混乱了,他想说自己了。
前面的话他没听清,后来几句听了个七七八八。站在外面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来到父母面前,发声。
他想为自己发声。
左方遒和明姝月停止争执,在屋内同时望向他。
左扶光隔着破碎的窗户和父母对视,在许久的挣扎以后才说:“我不想娶公主,我不想娶任何人。”
明姝月并没有生气,望着固宁王,摊了摊手,嘲讽道:“遗传。”
左方遒有些尴尬,他本不想把儿子引过来,便说:“扶光,你先出去玩吧,下次再说。”
左扶光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步,心里涌上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想告诉父亲了。
他一直怕左方遒知道,但今天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准备主动说,不再躲躲藏藏。
“我想和沧渊在一起。”左扶光望着左方遒,坚定地说,“我爱他。”
平静,出奇的平静。
左方遒无怒、无惊、面无表情,他甚至连一点的波动都没有,淡淡道:“我知道。”
左扶光准备了一腔的慷慨陈词全都零落了,转瞬说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父亲居然知道?
如此云淡风轻。
早在他和沧渊住在王府的第一晚,两人晚上互相抚|慰用了绢帛。第二天左方遒来的时候,左扶光慌乱间把绢帛藏进衣柜,回去时却发现不见了。
他当时以为是下人清理了,一直担心被父亲知道。结果这件事没有引发任何后果,就这样过去了,他便已经遗忘。
实际上左方遒从那时候起就知道了,他甚至故意引导沧渊多在王府呆着,好帮衬左扶光。
他当然知道两人私定终身,沧晗后来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甚至知道他们每次扯谎说出去和朋友相聚,其实都是找地方寻机私会。
左扶光一直觉得父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大发雷霆,会阻止他,会给他讲肩上的责任。
为此他在外格外注意不与沧渊亲近,总是把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还引得过沧渊的不满。
可左方遒早就知道。
左扶光忽然觉得自己今天鼓起巨大的勇气,压抑住惧怕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讲出这件事,好像都是一个笑话。
左方遒见他愣住了,便问道:“所以呢?”
“所以……”左扶光的声音更低了,“我不想成婚。”
几乎是同时的,父母都用同一种坚定的语气,默契道:“不可能!”
“娘,你不是说你不想公主——”
明姝月朗声打断:“你就在京城天子脚下,尽好你为夫的本分,婚后不许和任何人厮混,难道不行?”
“我没同意!”左方遒摇头道,“沧渊不一样,他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左扶光重复了一遍,“所以父亲那么欣赏沧渊,是觉得他能做一个为了我忍辱负重,一边为我付出,一边还能看着我成家立业、繁衍后嗣的好孩子?”
明姝月转瞬觉得反胃,捂住心口差点吐了出来:“你们父子真的是一丘之貉。”
左方遒理所当然地说:“为父已经以最大的耐心,最多的包容对待你的选择,所以才不想你留在京城受委屈。但你是固宁王世子,从今往后不许再说刚才那种荒唐话。”
“皇上不会同意公主下嫁雅州的,又不是关外藩国和亲,你凭什么能求得到这份殊荣?”明姝月不再看左扶光,对固宁王说道。
左方遒拾起了最初的话题,冷冷睨视着她:“我说了,和离。若是皇上不肯赐婚,扶光也绝不做驸马。”
“不离,我偏要让你背后受人指摘,让你体会不及我万分之一的屈辱感。”明姝月有点疯狂地说,“蛊毒清除了,他就会正眼看你吗?他只会在沙场卧着,连年节都不会再回去了……”
两个人再一次无休无止地争吵起来,仿佛露出了潜藏已久的尖刺,都坦白了,互相踩踏着对方最脆弱的一面。
左扶光像一具行尸走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家门。
他无处可去,本以为这会是团聚夜,最后却失魂丧魄地走到了校场……
第一百零九章 肖思光你疯了?!
今夜无月,校场里黑漆漆的,只有驯马司那边有几个营房点着灯火,有些士兵不顾宵禁,还聚在一起玩牌。
肖思光横竖都睡不着,便窝在小熊的房间里和熊战建立感情。一会儿喂食一会儿摸毛,自己也不孤单了。
左扶光同样想去找熊战,一走进门,发现肖思光坐在地上。
原本放在通铺的小桌也在地上,盘子里摆着些肉。肖思光吃一块,又喂熊战一块,一人一熊格外和谐地坐在一起,消磨着时间。
“嗯?你又回来了?”肖思光见左扶光进来了,擦擦手站起身。
左扶光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也确实不能把家里的烦闷讲出来,眼神有点可怕。
“你怎么了啊……”肖思光感受到了格外低沉的气氛,走到左扶光面前,“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左扶光点了点头,肖思光便张开手,一把将他摁在肩头,耿介地说:“来,兄弟抱抱!”
“你恶心不恶心?”左扶光推了他一把,“我是你最厌恶的那种有‘特殊爱好’的人。”
“声音怎么都哑的?”肖思光的重点完全偏了,拽住左扶光的手把他拉到桌边,“我去抢他们一点酒,借给你消消愁?”
他把左扶光摁着坐下了,自己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刚才我抱你,熊都没来打我!”
“你就那么在意我的熊打不打你?”左扶光实在笑不出来,“别话多,让我和它呆一会儿。”
肖思光指着他,气鼓鼓道:“也就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皇上敢不理你,万宝候敢指使你,还有单浩轩……”左扶光喋喋不休。
肖思光的手抖了抖:“回来再收拾你!”
走出那个小屋,他没立即找别人去要酒,而是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跳得厉害。
“见了鬼了。”肖思光兀自嘀咕道,“我至于气成这样?”
半晌,他才拿着酒和碗从另一边回来,忙前忙后地摆好桌。
左扶光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低头一看:“怎么是秋白露?”
“秋天可不得喝秋白露吗?暖胃又舒心。”肖思光给两人都满上,“秋白露怎么了?”
沧晗喜欢喝秋白露,雅州王府里存了一整个酒窖的酒,全是秋白露。
左扶光原以为父亲也喜欢,直到今日才知道是为何。
固宁王搜集了民间所有酿得最好的秋白露,就等着每年将军回来的那一两次,与他共饮。
酒越存越多,有的年份甚至上了二十、三十,比左扶光年龄还大,酒液都泛黄了。沧晗却喝得越来越少,每到深夜总会及时离开,不在王府多留。
原来他们不是兄弟,或只有一人认可兄弟情分,全都是父亲一厢情愿。
左扶光先前都在想,如若他是父亲,他便不会娶妻生子。而在被父母同时喝止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同样站在抉择的点上——他该怎么办?
难怪将军直到如今也未曾娶妻,他受困于此,不肯委屈了任何一个人。
左扶光还曾听闻过,早年间安顿雅州的时候,有个瓦剌将军见沧晗面容俊美,直接大放厥词挑衅,掏出##在阵前尿了一波,扬言若是得胜,必要掳走沧晗做他的男宠。
那场仗自然是沧晗胜利了,瓦剌将军没死,被固宁王阉掉以后放了回去。
后来,王爷就给将军打造了一枚黄金面具,要求他出征在外必须戴上,说是为免镇不住士气。
如今想来,这何尝不是占有欲作祟?
左扶光喝着秋白露,一点一点品出了过去的种种细节。
他先前一直责怪明姝月在京城有别的相好,此刻才明白父亲更过分的地方是什么……
他觉得头疼了起来,纵使自己再聪明,也想不透彻这些纷乱如麻的事如何斩断。
父母是否和离不是他能决定的,他是否要结婚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要怎么去面对沧渊?今后又该做个正直的忠于婚姻的人,还是成为一个小人?
肖思光安静地陪了一会儿,见左扶光越喝越多,表情越发阴沉,便抬手阻止他端杯。
“若真有太多烦恼不能同我讲……”肖思光提议道,“我们打一架发泄发泄?”
左扶光眼前朦胧,低道:“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我会些什么招式。”
“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打,就校场后面的小树林?”肖思光抢走了酒,“你这愁好像是杜康都不能解开的。”
左扶光看着他:“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通过打架解决的,你想试探我的武功,没门。”
“行吧那你喝,我看你醉死得了。”肖思光靠墙坐着,抬起手猛拍一把左扶光的头,差点把人拍得撞在桌上!
左扶光眼神里染了几分怒意,压抑着说道:“你回自己屋,我说了让我和熊战呆会儿。”
“讲实话,我怕你先杀熊再自杀。”肖思光不依不饶,“打一架、打一架?”
话音未落,左扶光的拳风已到面门,肖思光猝然躲开,惊魂未定。
“这么快?”他当即来了精神,跳起来勾勾手指头,“再来!”
左扶光还没扑上去,熊战又判定他们是在互相进攻,立即张牙舞爪地想去咬肖思光。
肖思光闪身躲过了,躬身抱住左扶光的腰,出门就把熊战关在了里面,直接将人往林子里虏去。
左扶光骂道:“肖思光你疯了?我不想和你打!”
“知道练你们这套的有什么不好吗?”肖思光健步如飞,“我看了你那个丫鬟翠微的剑势,与你一样。她身段苗条你也是,这套武功用劲讨巧,让人看不出来你是习武之人。”
“但是!”他续道,“不好就是你们劲儿小体重轻,随随便便就能钳制了扛起来!”
森林仿佛可以吞噬亮光,半醉半醒间,左扶光想到了沧渊也是抓住他这个弱点,动不动就锁他的腰,把他扛起来。
他猛地踹了肖思光一下,真的生气了:“你凭什么?!”
“什么我凭什么?”肖思光把他放倒在灌木丛里,疑惑道,“终于想打架了?”
“你凭什么可以随性抉择,从不必担心负一人还是负雅州?”
“你凭什么想回来就回来,第一天就将我扛到阿里城外,还要提起年少时的荒唐誓言?!”
“你凭什么……把我拉到这样的境地。你倒是忠孝两全,我呢?!”
肖思光云里雾里的:“你不是在对我说吧?”
话音未落,左扶光已经拳脚相加地厮打过来,肖思光挨了好几下,他从未见过如此真实的左扶光,竟然一下都没还手,把人紧紧抱住了,像个人肉沙袋一样任凭他为所欲为。
夜很静,只能听见左扶光压抑的痛苦哽咽,和肖思光几不可闻的一句话。
他说:“我若是他,绝不让你为难。”
第一百一十章 我会好起来,还会好很久
左扶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了,昨夜酒后的事忘了个七七八八。
不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况且婚事没说定,他不该在此时就过于担忧,所以准备打起精神,先应付当下。
家他是肯定不想回的,但是沧晗将军病了,他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另外就是驯马司必须要排布马阵了,巡街时他要负责马队,不得马虎。
正睁着眼睛想事情,肖思光忽然推门而入。
左扶光忙把被子拉上,骂道:“不知道敲门的啊?我睡觉不喜欢穿衣服!”
肖思光站在门口,挡住了几缕光线。
他歪了歪头,鼻青脸肿的,全是左扶光昨晚打的,看着竟显得有点可爱。
肖思光轻描淡写地说:“哦……昨晚你又哭又闹吐了一身,衣服还是我给你脱的。”
左扶光当即急促地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醉鬼能说什么,胡言乱语的。”肖思光放下手里装着温水的盆子,凑近了,“快起来了你总不能把所有事儿都交给我做吧左扶光你个混账!”
左扶光被他不带喘气的一连串话吼得一愣,恶狠狠瞪了肖思光一眼,立即爬了起来。
出去后一看,好家伙,那些过去非常懒散的驯马司士兵都忙了起来,全因肖思光治军有方。
左扶光在马棚里晃荡了两圈,挑选出巡街仪式上要训练的马匹。
养马处处是学问,他刚来时什么也不知道。肖思光一边看书学习一边和他讲,逐渐的就学到了很多。
再回头时,肖思光亦步亦趋跟着。左扶光瞧他脸颊侧面的淤青,自己心里的郁结好像化开了一点,突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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