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肖思光双手抱胸,高傲地说,“我不和弱者计较。”
左扶光抿了抿嘴,真诚道:“咱俩真的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肖思光强调道:“我是狼。”
“那一根绳上的狼。”左扶光恳求道,“昨晚听到的,知道的,不要和别人讲。”
“我就不是那种人。”肖思光维持着他的风度。
……
云州蛊医出宫一趟来了沧渊的家,又将沧晗接进太医院,前后总共耽误了两天。
第三日时,沧渊吩咐跟过来的厨子做了点简单饭菜,自己再次去太医院问了一下。午后就将沧晗平安接了回来,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沧晗元气大伤,却好像心情很好。
他站在厨房门口,等着热腾腾的饭菜,还问道:“渊儿,可以来端了吗?”
沧渊眼睛一酸,他什么都知道了,却一直在装作不知道。
“爹您去坐着,我来了!”
等他出来时,沧晗看见他神色有异样,便问道:“怎么了啊?”
沧渊掩饰道:“很少下厨,帮着生火被烟熏到了。”
吃饭的时候沧晗进了很多米饭和瘦肉,说是要补补,一直观察着沧渊。
一会儿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沧渊,你自小在我面前就藏不住事,是在为什么烦扰吗?不妨说出来。”
沧渊还是摇了摇头。
“和左扶光吵架了?”沧晗猜测道。
沧渊不说话,沧晗又道:“怎么长大了有秘密了?或是因为上次你到前线,我打了你,还在怪我,从此有事都不和我讲了?”
沧渊放下碗筷,很认真地说:“爹是为我好的,我从未怪过你。”
他知道不说点什么无法搪塞过去,便把乌王来京觐见,遇见大慈法王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爹觉得……王爷他是知道的吗?”
沧晗微微蹙起眉头,却很平静。
他安静地听完了,然后说:“我后来也知道了……就在那次元人打到岗拉部以后,我和乌藏军队在玫朵部会师。督军的是乌藏大王子阿木,他眉心有一颗和你一模一样的血痣,你们长相也有些相似。”
“没有及时告诉你,我想你应该很难接受。”沧晗停顿了一会儿,续道,“因为见过乌藏王子,我起了疑心以后去问了王爷。他没有掩饰、否认,而是将此事利弊都讲了一遍。”
沧渊深吸一口气:“所以那次你和王爷吵得很凶,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这对你而言是极不公平的。”沧晗毫不掩饰地说道,“但固宁王是站在雅州乃至整个朝廷的利益上去考虑的,他这个人总是……”
沧渊说:“牺牲别人,成就天下。”
沧晗瞳孔微缩,没有反驳,在那一刻也没有和沧渊对视,感觉嘴里的东西味同嚼蜡。
沧渊其实想说,王爷同样是怕沧晗为了躲他丢掉固宁军,所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给他下了蛊。
他忽然发现左方遒行事雷厉风行,向来不择手段,眼光长远。而左扶光某些时候做出的谋划,和王爷如出一辙。
他们本就是父子,沧渊甚至在这几天的思考里明白了,当初沧晗打他的时候为什么要问他是不是左扶光让他那么做的。
许许多多难解的事随着真相一一揭开面纱,父子俩人各怀心事,后半顿吃得没滋没味。
许久,沧晗才说道:“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能也无法返回乌藏王室。皇上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刻意安排你在晚宴上出席,引导你们相认。现在你对于他的意义,就和左扶光、肖思光一样,是藩国在京的质子。”
“我从不想回去。”沧渊坚定地说,“就算对大慈法王,我也说了,我是你的儿子,我是在雅州长大的。”
沧晗的面颊上终于有了一点笑容,嘴上却说道:“你是我儿子不影响你和家人相认。”
“乌王有很多个王子,可爹只有我一个儿子。”沧渊再次恳求道,“我们买个大宅子,你回来养老吧,不去边疆了。”
沧晗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想喝酒,但现在还在吃药,不能。
他只好抿了一口茶,用沉默应对,直到沧渊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放弃了这个想法:“所以你还是要守雅州,一直……永远守下去。”
沧晗这才道:“并非为了谁,也并非全然是无私心地保护边关安宁。”
沧渊疑惑地望着他。
“我守了一辈子的边,我的兵、我的兄弟、我的根都在那里。”沧晗轻轻地,说着掷地有声的话,
“离开了赖以生存的一切,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我会迅速老去,然后死。所以我说这是宿命,不会改变……”
“渊儿,你想照顾我的心我理解。但我会好起来的,还会好很久,不用担心。”
“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扶光,在这儿呢
左扶光听闻沧晗将军已经回了家,收拾好自己复杂的情绪,在街上药铺买了很多补品,准备上门探望。
沧渊其实是很怕左方遒来的,他不知道王爷如果来了,他能不能保证自己能忍住不乱说话,却没想过左扶光会单独来。
分明只隔了几天,两人再次见面,却相顾无言。
这些天里他们都经历了内心巨大的挣扎和波澜,都以为对方不知道所有,所以装得若无其事,和过去一样。
沧晗从不会把对左方遒的愤怒转嫁到左扶光头上,扶光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对他很和善。
三人聊了会儿雅州,又聊了一会儿入京的生活。天黑没多久沧晗就觉得疲惫了,他现在需要多休息。
这个宅子里没眼线看着,左扶光不想过早出去,便和沧渊坐在了小院儿里。
两人同时看着地上的灰,气氛沉静如水,沧渊率先打破了沉默,问道:“马都在训吧?要拉很多花车的。”
左扶光点点头:“你呢,会陪驾七皇子出现在巡街队伍里吗?”
沧渊说:“嗯。”
“那我们又可以见面了。”左扶光看着沧渊的脚背,“这两天你在外面,你爹也在太医院,为什么不来找我?”
沧渊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久才说:“我布置家里,担心的事很多,没顾上。”
左扶光也不责怪,低低道:“哦……”
沧渊没话找话:“你呢,听说你把熊战接到军营了,它没见过那么多人,怕生吗?”
左扶光徐徐说道:“刚去时不习惯,后来好多了。但它护主得很,不许别人碰我,不然就要咬人。”
“我的熊。”沧渊总结道。
左扶光想活跃一下气氛,苦中作乐一般,附和道:“是我们俩的熊,就像我们一起养大的孩子。”
月光很亮,云淡风轻。
想什么呢,沧渊忽然觉得,他和左扶光并不会变。王爷是王爷,父辈的恩怨不应该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转过头,把手搭在左扶光后颈上,微微垂着,唤道:“扶光。”
左扶光也侧身,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伸出手摸了摸沧渊的脸:“在这儿呢。”
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吵架的时候他们都觉得矛盾不会导致这段关系分崩离析,所以还冷战了一段时间,不怕对方离开。
而今却觉得他们是跨越了无数的恩怨才能走到一起,维系这段感情的唯有感情而已,本质上脆弱而不堪一击。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或者是同时。
两个人坐在屋檐下,静静和对方分享了一个湿润的吻,抚慰这些天所有的难受,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他们并非是孤独的。
左扶光忘了家里的争吵,忘了压在自己头上的一桩难以推脱的婚事,眼里只剩下这个小院。
沧渊压下了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情绪,在心里再一次把王爷和左扶光远远地划分开来……
不言、不语,父亲会好的,他也接受现状。他好像总是在忍,那再忍让过去吧,毕竟什么也不能做。
左扶光呆到很晚才离开,虽然并没有太多的话说,但他觉得心里平静些了,仍旧回到了军营。
……
左方遒一直在等儿子回家,想和他好好谈一次。
但他即使派了家丁去驯马司喊,左扶光也推脱说很忙,不肯回去。
七日后,见完了皇上,交完了今年的税赋,固宁王就该返雅了。
左扶光下午练完马,和肖思光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准备进城吃饭,却发现父亲的马车等在外面,明显是来堵他的。
肖思光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多大年纪了,还和爹妈赌气,玩离家出走啊?”
左扶光犹犹豫豫地走到了马车旁,低头喊道:“爹。”
左方遒使了一个眼色:“上来!”
左扶光才刚坐上去,车夫就猛抽了一下马匹。马车以极快的速度朝荒野小路上奔去,他在车内一个趔趄,撞到了窗框上!
左方遒低沉道:“怎么,长出息了。是准备不认我这个爹了?”
左扶光捂着撞痛的额头不说话。
左方遒在颠簸的马车里用一种很肃然的语气解释道:
“沧晗若是走了,谁来稳固雅州?谁带得起固宁军,谁守得住那七万里边疆?”
“他就是消失了一阵,那些乌藏不肯归顺的蛮子就蠢蠢欲动。岗拉部叛乱就起于此,我是心里晓得厉害,才出了下策。”
左扶光撑着自己扶稳了车身,回道:“我不想听你解释你为什么会给将军下蛊。”
左方遒感觉自己父亲的威严已经支离破碎,语气止不住地怒了几分:
“那我需要给你解释我为什么爱他吗?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和沧渊搅和到了一起!”
“我也不想,我没办法控制!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他不接受我,我便从未使用任何手段强迫过他。我和你娘也是这么说的,沧晗与我没有蝇营狗苟,所以我为什么要解释?!”
左扶光低吼道:“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吗?!所以父亲还觉得自己对将军是极好的,所以你并不觉得有任何对不起母亲的地方?”
左方遒低头揪起左扶光,压沉了声音,说:
“我错就错在不像你一样自私且无知,你可以不考虑家、不考虑雅州、不考虑天下,肆意说出不会成婚那种话!而我至今受其所困,你以为我在意的是自己的名位和荣华富贵吗?”
左扶光丝毫不畏惧地问:“难道不是吗?!”
左方遒的面容在这一刻显得有点狰狞,马车忽然停了。
他手里揪着儿子的衣襟,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当初那个崇拜着他,在膝下簇着他喊爹爹的小孩,就长成了这种模样。
左扶光生着他的气,质问他,反抗他。儿子觉得他是个卑鄙的人,是一切错误的源头,可他是吗……
“当初,三蛮之乱……乌藏、瓦剌、鞑靼,在边关肆意作恶,妄图瓜分大许的土地。”
“朝廷出兵,大战以后满目疮痍。四方填雅,无数的外乡人来到了这片不毛之地,而皇上把建设雅州的任务交到了我的头上。”
“向朝廷要粮,给的少,扣得多;上书建立固宁军,皇帝不信任,不批复。这荒滩大坝需要军队守护,雅州就是外族到中原的一道屏障。我像一个医者一样要起死回生,要把已经碎掉的骨头拼起来,组成一个州!”
“左扶光,当你看到了饿殍遍地,当蛮人不安分地在边关不断挑衅。你还能遵从内心的意愿不娶一个对建设雅州有用的人吗?”
“明家,就是皇帝可以信任我的基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左方遒从未和儿子说过这样无力的过去,他当时也处在极为艰难的抉择里。
他慢慢松了自己的手,一字一顿道:“我也想……和沧晗,一人、一心、一天下。但可能吗?”
左扶光理解当初的困难,也知道雅州建设起来的种种血泪。可他仍然不认同:“所以你牺牲了自己的情感,也牺牲了母亲。”
左方遒叹了一口气:“我从未想过后来会这样。”
左扶光沉痛地说:“我不想这样。”
不论父辈有什么恩怨,孰对孰错,一切都过去了,但他不想重复父亲的故事。
这才是他难受的缘由,他不想牺牲自己的情感,也不愿牺牲任何一个人。
左方遒看着左扶光白皙的面颊,兀自苦笑了一下:“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他的儿子虽然聪慧,虽然有异于同龄人的敏捷思维,却仍旧不改少年心性,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
“父亲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左扶光抬手去拉车帘,并没有因为此次的交谈原谅左方遒。
左方遒没有阻止他,看着他跳下车,才对着儿子的背影说道:“你如今尚可这样想……或许只有等你成长到了面临抉择的那一天,才会发现你根本不能任性。”
左扶光不认可道:“我不是任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向着回校场的方向走去,左方遒又对着风声说了好多话,可他一句都没有听清。
父子俩人各行各路,渐行渐远,在城郊的小路上分道扬镳,一个向着雅州,一个朝着京城……
……
七日后,沧晗基本已经康复,和过去无异,武功也恢复了七八成。
他担心着边关,准备启程回去,沧渊也是在这时候受到了皇上召见。
那天父子俩人正在告别,宫里便来了人。
小巫公公很着急,却又有些不敢打扰沧晗,跺着脚等,直到沧晗看过来时,对他笑了一下。
55/108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