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太点到为止,没有多说。
“笑了,”秦祉风随手打出一对顺子,“他那幼儿园水平都能开画展,那我也能。”
“……”王太太露出微笑,“小风果然还是那个刚正不阿的好孩子。”
季明玉沉思好一会,试图唤醒他:“你就没想过唐雪为什么忽然回来吗?”
“想过。无非就是钱那点事。”
钱?
说对了一个。但少说了权。
眼看着唐老头子也最多也就再撑十年,眼看着唐家这棵给他家带来世代荣誉的永生树就要倒下去,唐雪已经未雨绸缪。
其实季明玉的动机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拉帮结派,她很清楚,秦家是一个大家族,虽都是秦家姓,但不一定公用一颗心。
“那你觉得唐雪这次回国来找你是想干什么?”
秦祉风苦思冥想,他与她的亲情应该很淡薄了吧,她在他身上还能奢求什么?
崔青菀料事如神,早已看透季明玉的心思,不过很明显,季明玉也没想隐藏。
低头看向自己的牌:只缺一张六万就能胡了。
指尖在桌面极有节奏地敲了六下,一个眼神送过去,王琳很快读懂,正准备送出一张六万,半路忽然杀出季明玉。
三人对视片刻后,终于看见季明玉勾起唇角,娓娓道来:
“市公安局局长张毅然的女儿张清妍两年前也是一名刑警。只不过去年让歹徒打断了一条腿,从此就成了瘸子。现在只能常年坐轮椅了。”
秦祉风依旧茫然。
“唐雪回国以后除了能依靠唐老只有张局。”林韵琴补充道。
听到这里,秦祉风的大脑高速运转,最后出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答案:
唐雪想让他结婚,娶张清妍为妻。
看到秦祉风轻蹙的眉心,季明玉满足地笑了,随着一声“自摸”,一排整齐的麻将倒下来。
还是她赢了。
第四十四章 矛盾
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期望在此刻化为灰烬。
麻将幻化出唐雪的笑脸,秦祉风痴痴地望着她,不过很快她就散成一缕金沙、像风一样飘走了。
属于他们的世界:金钱、权利、杀戮就像唾手可得的低劣品,情感倒是奢侈品,遥不可及,而他一直贪求的不过就是这些不足挂齿的“爱”。
可现在他发现,母亲也没有多在意他。
相比之下,白年对他最好了,他不敢想象没有白年的生活。也许他早就死过一次了,某个被击垮的瞬间,连同他对爱的渴望的精神大厦也轰然倒塌,是白年捡起碎砖破瓦,为他重新构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外人无法叨扰,只有他和他。
这里就像断头台一样另他压抑,越是这个时候越想白年,见不到他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见他,见他,他要见他。
秦祉风从西房出来,正好看到白年就站在距他不远的山楂树下等他。在这深宅大院里,衣冠楚楚之人实在太多,他们大多服装考究:细腻如丝的绸缎、瑰丽飘扬的裙摆、剪裁精致的西装……人流在他面前穿梭而过,反倒显得不爱打扮的白年很突兀、有些穷酸。他只穿着褪色的白色衬衫和灰色长裤,个头高很出挑,瓷白的窄脸,眼尾向上钩起的狐狸眼长且媚,英挺翘鼻,唇峰明显的嘴唇不笑时冷冽,笑时倒显得妩媚温柔。
他平时很英俊,上了床却是个漂亮的婊子。
秦祉风站在暗处观察了他很久很久。虽然经常看见他,可像现在这样仔细观察的时刻却太少,太少。他的爱人,长了一张人人都喜欢的脸,但尤为让他痴狂,迷恋。
此刻,白年等太久有些不耐烦,又口干舌燥,他张望四周,摘下一颗山楂果放进嘴里,本还笑嘻嘻的脸忽然扭成一团,看起来像是被酸的。果然,白年扔掉了酸死人的山楂果,还骂骂咧咧地踩它一脚,水红色汁液流到唇角,衬得脸蛋更透亮,也更色情旖旎,有股说不出的风情韵味,诱惑别人替他抹去那行汁水,或者……舔干净。
秦祉风被逗笑了,再也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抱住他的欲望。他走到他面前,笑着问道:“怎么吐了?这么酸?”
“呸!酸死了,那都不是人吃的。你们秦家供佛养神、家大业大的,怎么就养不好个山楂果?一定是风水太苦了。”
“这棵山楂树是自己长出来的,年数太长了也没人打理,肯定不太好吃。你要是爱吃山楂我可以让人在院子里种满山楂树,今天就种,等两年就能吃到酸酸甜甜的果子,让你吃个够。”
“哦,我不爱吃。”白年刚刚就随口吐槽,他耸了耸鼻子,“说说你吧,你咋才出来?不知道我在外面等你半天吗?”
“陪她们打了几局麻将。你呢,你不是去见唐雪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说到这里,秦祉风轻皱了眉心,“她没刁难你吧?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他害怕白年已经知道了他要被迫联姻的消息。
“诶?你怎么知道我去见她了!?”
秦祉风好喜欢他呆萌的样子,心尖泛起酥麻的痒意,禁不住地勾起唇角:“宅子这么大,万一你走丢怎么办?我专门派人跟在你后面,省的你迷路以后哭鼻子。”
“嘁,我像那种人?”
“不像。”
不知为何,再看见白年有些蛮横霸道的笑脸时,秦祉风却徒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再得感,无比思念他怀里的温度。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拥有他多久呢?
他就像一只鸟,早晚要飞走。
可秦祉风好喜欢他的漂亮老婆,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一遍遍重复着把他浅笑吟吟的眉眼刻进眼底,和他琥珀色的瞳孔、眉毛下弯的弧度、唇角扬起的笑弧……每个表情、每个小细节都弥足珍贵,生怕错过哪个瞥来的眼神。
“其实你妈妈刚刚叫我过去的时候我还是很震惊的,我特怕她急眼跟我打起来。”白年笑嘻嘻地说,“是我错怪她了,她本人真的很温柔,也没刁难我,无非就是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我们越聊越起劲,哈哈哈。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呀。”
秦祉风略感诧异,但又松了一口气。
“她现在在哪儿?我也想见见她。”
“唔……这个就不知道了。她好像和我谈完话就走了。”
“念念,你在这好好待着,别乱跑。我要去找秦厉钧,有事和他说。”
“行,你去吧。”
“答应我,千万别乱跑。”
“我知道。”
“抱一个。”
“诶……”
秦祉风忽然把他搂进怀里,贪婪地吸吮着他脖颈的香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心中的躁动,匮乏的安全感也一点点被填满。“让我再抱抱你,就一会儿。”他抱了他很久,白年在厚实温暖的怀抱里感到无比的安心,尤其是缚在肩膀的手臂,骨架坚硬而肌肉强壮,是属于成年男人的力量。
恍惚间,白年记忆错乱地想,小风虽然长大了,可还是有点像那个离不开他又超级粘人的幼稚鬼啊。
“好啦,我又不会跑。放心去吧。”
秦祉风松开他,依依不舍:“那晚上我们去吃什么?”
“……我想吃烤全羊。”
“记得等我一起去吃。”
“好。”
想到一会就能见到白年,还能和他出去吃烤全羊,秦祉风心里总算有了个着落,又捧着他的脸从额头到下巴全亲了一遍。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真像笨狗托生的。
——
正房。
扑鼻而来的茶香,醇厚的香气裹挟几分甘甜,像是刚用热水烫开的茶叶,泡的正是最香。
秦厉钧的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三人相谈甚欢,茶壶中的烫茶不知不觉少了一半还多。
秦祉风没有耐心等他们聊完,先是唐突地闯进来,之后又站到一旁,两米高的大个子像个大柱子似地杵那儿,投来一大片黑影。
“我想和你聊聊。”他直奔主题。
阴影瞬间覆盖水波荡漾的茶水,两个客人纷纷识趣地退场了。
秦厉钧头都不抬,不紧不慢地问道:“聊什么。”
“唐雪这次回国想干什么?”
“不知道。”
“你们最近关系这么近,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有我的隐私,她也有她的隐私,互不干涉是对彼此的尊重。你如果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她。”秦厉钧啜饮一口茶水,“茶凉了。”
果然从他嘴里炸不出一句实话。
秦祉风自暴自弃地想:其实秦厉钧和唐雪都是一路人,而他就像一个被他们排挤在外的外人。
“敢做不敢承认?你们最近在给我物色结婚对象不是吗?”
秦厉钧动作一顿,显然有些诧异:“你听谁说的?”
“看来是真的了……”秦祉风自嘲般笑了笑,“为什么?这个想法是谁先提出来的?”
“不要这么悲观。婚姻而已,和谁结婚都一样的结果。我和你同龄时已经准备和你妈妈结婚了,我们也是联姻关系,全是是父母双方替我们安排。”
“所以你觉得这种事特别正常,是吗!?”
“……”秦厉钧微微皱眉,“生于官宦之家,服从父母命令是最基本的要求。而且据我所知,你上个月和白年求婚被拒绝了。他心里根本没有你,更不在乎你,你们也不会有确切的结果,你应该清醒了。”
“是,他和你一样都是最爱自己。”秦祉风冷声反驳,“但他从没伤害过我。”
“我伤害过你吗?”秦厉钧格外严肃地凝视他,“你从小到大,你的衣食住行、权利地位、身体发肤,全是我给你的。我从没苛待过你。你从小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你也必须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联姻不过是一个工具,目的是为保证两家的共同繁荣,你根本不会吃亏。这么简单的道理,要我掰开给你说清楚!?”
“到底是联姻是工具还是我是工具?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贪钱爱权、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我只想做一个自由的普通人。”
幼时他所追求的幸福简单的家庭直到长大也没得到,也许一辈子也得不到了。
“你太叛逆,太不思进取。我对你很失望。”
简单的一句话犹如火苗般迅猛地点燃秦祉风隐藏在心底十多年的怒火。
“你是最没有资格对我失望的人!你以为你很爱我,其实你爱的只是一个和你有血缘关系、任由你利用摆布的傀儡!其实在你心里我根本没有名利重要,更没有你自己重要!”
秦厉钧对他这番话震惊不已。
他这才发现秦祉风真的长大了,早已不是他印象里那个练钢琴还要哭的小男孩。
可他又无比心痛,他不明白他的儿子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小风,我们的父子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这话你不配问我,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四岁那年你和唐雪离婚,你们去办离婚手续的那天把我锁进家里一天一夜,我嗓子都哭破了也没人给我开门,我抱着妈妈的照片躲到角落里等你们回家。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怕黑吗?我直到现在还不敢关灯睡觉,我害怕一关灯就想起那件事,我不敢,我不敢!”秦祉风陷入回忆,痛苦不已,“我还记得我抱住她的大腿,祈求她不要离开我,我想要妈妈,我不能没有妈妈。可她最后还是走了,一走就是十几年,一次都没联系过我。”
“小风……为什么这些事我都没有印象?”
“你当然没有印象。自从唐雪走了以后你就忙于工作,一个月才见我一次。你嫌我是个累赘就把我送进军区大院,那个时候我才六岁,每天上下学守着空房子……”
他尝到过太多孤独的滋味,漫漫长夜令他无比煎熬。有时因为太过安静,耳边还会出现“嗡嗡”的耳鸣声,过度的警惕和恐惧时长伴随他,梦魇不断,半夜醒来满身冷汗,双腿痉挛。逐渐,他开始精神衰弱,失眠、健忘、感官过载……
“那应该是我最爱你最想你的几年。也是我最需要爸爸的时候。我不仅一次在半夜给你打过电话,我只想听到爸爸的声音,想让爸爸陪陪我。我想告诉你,我期中考试又考了双百分,放假可不可以奖励我回家住一天?让我抱着爸爸睡,有爸爸在就不怕黑天了。什么都不怕。”
是啊,没有妈妈怎么了?他还有爸爸呢。他的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他也最爱爸爸。
“你的控制欲让我每天喘不过气,除了学习还有高强度的业余训练。马术、奥数、滑雪、围棋、小提琴、吉他、钢琴……我没有一天是休息的时间,你从不允许我停下来。你只知道我很听你的话,可你不知道我弹吉他弹的满手是血,每天都做钢琴的噩梦。十三岁那年你给我买了一只大狗当做我的生日礼物,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活了十三年,最开心最开心的一天。以后有它陪我,我自己住军区大院就不孤单了。我们每天都腻在一起,我把它当成我最好的朋友,用了很长的时间训练它。”
秦祉风嗓音沙哑,几经崩溃,可还是红着眼眶说下去:
“后来你过生日,为了给你准备生日惊喜,我第一次逃课出来,用我的零花钱给你买了一件大衣。当天晚上回家时发现你也在,我还以为你来找我过生日,很感动。”他的嘴唇都在颤抖,心脏传来剧痛,“你邀请我吃饭,我走近桌子一看……你,你,你把我的狗杀死了。我越在乎什么你越要毁掉什么,你告诉我,这就是逃课的代价。”
就是那天,秦祉风心底最后的希望熄灭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
心如死灰,把自己锁进房间,又用剪刀把大衣剪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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