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祁茵茵年貌美贤淑,是这方圆百里几座城中当属第一的绝色佳人,几十家酒楼要竞拍她去做名妓花魁,只卖艺不卖身。我那时孑然一身开办仙居酒楼,时不时就遭人打砸欺辱,茵茵心善,只因我与她年幼相识,施过她母亲一顿粥饭,她便只要了我一片绣锦丝绸手帕,带着全部家当就来到了我这里,成了我楼里的头牌花魁,从那以后,我二人情同姐妹,仙居楼也变成了方圆百里最繁华热闹的酒楼。”
嫲嫲陷入深深的回忆,皱纹好似消失了一般,眉眼间透出来了些许属于少女的明媚动人。
又过了不到三年,你那混爹邱鹤鸣云游于我楼中饮酒作乐,他不要姑娘也不听曲儿,只亲自扶琴,一掷千金点了茵茵为他舞了一支胡璇。胡璇一曲惑君心,满座看客无不为她神魂颠倒,但那邱鹤鸣偏挑刺,茵茵不服与他争辩,自此一来二去二人便自此相识。从那以后,她们来往越发密切,不多久便情投意合成双入对,邱鹤鸣时常居无定所云游四方,总是隔了很久才会回到这里。后来有日楼里走了水,是他如神邸一般背生羽翼从天降临,覆手为雨浇熄了这场大火救了我们所有人,从那天以后我就知道了他并非凡界之人。”
说着,她瞥了一眼立在邱羽身旁的玖夜,后者眉头紧蹙,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
张嫲嫲冷哼一声,自顾自继续道:“他是我们的恩人,也是自那时起,他每每来馆子里找茵茵我就再也没有过问过,然而没过多久,我却发现她已怀有身孕。邱鹤鸣得知此事千里迢迢传了书信,许诺祁茵茵这次回来就要娶她为妻,为她赎身并一起浪迹天涯。”
“男人啊,总是说的漂亮,之后他果真食了言,自那封书信过后,他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再无音信。”
“后来,你出生了,就在秋日的一场雨夜,她一个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小姑娘,一个人带着你,不懂得你哭是因为什么,我们帮衬着她才把你养了这么大。阿羽,你娘不该入这俗世的,可是她却愿意为了邱鹤鸣,为了你自染纤尘,她教你与人为善,教你识字做人,她可能并不算个称职的母亲,可是她确实在努力做一个好母亲……”
邱羽茫然地跪着,听着嫲嫲逐渐哽咽的话语,没有再流出一滴眼泪。
那之后张嫲嫲还说了很多,他记得不太清了,后来夜幕降临,离开之际,张嫲嫲悄悄拉住他道出了一句警示,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非我族类向来薄凉,他们的爱短暂又廉价,小心玖夜,他向来轻命,今日能待你如此好,他日,也就能从你身上毫不留情狠狠碾压过去。”
庙宇被简单修葺,大殿内姊姊肿着双眼告诉他们,妙儿和她娘一起离开,留下了她们所有的盘缠吃食,连同王三遗落的那只翠玉扳指。
月光下,扳指翠绿的玉面反射着夺目光辉,邱羽双目微眯,那碧色闪烁的光泽太过高傲,仿佛嘲笑着世间人命皆如草芥刍狗。
邱羽一声冷笑,猛然发力狠狠将它砸向地面,啪地一声脆响,玉扳指顷刻间摔得粉碎。
后来,他们在凡界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春初,修仙的终于出现在了乌啼镇,邱羽也年满十八正式成年,这些时日里玖夜的法术突飞猛进,自身的魔气已然能很好的藏匿起来,不会在修仙者面前暴露而被当做魔族余孽误伤。
战事终于接近了尾声,听仙家门派们讲,魔族忤逆终得恶果,魔尊大败,这个危害三界的大魔头最终被神帝联合众神官打成原形,镇于神界与人界的交界九华幽谷之下。他的心腹走狗,那匹魔妖狼王,让仙界都闻风丧胆的杀伐阎罗,被仙帝的神剑鸾啸一剑贯穿心脏而死。他挨了这么一剑,魔躯筋骨都被灵气腐蚀溃烂了还不倒下,一掌打伤仙帝的左眼后才爆体身亡灰飞烟灭,神帝也因此失了左眼元气大伤。
仙魔两界两败俱伤,凡界无辜受累,死伤数万血流漂杵。
总之,这是一场没有胜利方的战争。
渐渐的,乌啼镇恢复了往日生气,众人也再次回到了仙居楼,出逃时的十多人如今只剩不过寥寥,很多人都死在了这场无妄之灾,断壁残垣百废待兴,身着各色各式服饰的仙家门派在镇子里东奔西走,追缴游尸与魔族余孽,施舍流民们粥饭,帮衬着百姓重建家园。
张嫲嫲带着剩下的人也开始着手重建酒楼,他们需要一个家。
离祁茵茵身死也已经过去半年有余,邱羽也从那失去至亲的伤痛中慢慢走出,人界岁月一晃而过,伴随着年关再临,留给他的平静日子并没有太久,系统催命般的剧情提示开始每日在脑中啸叫。
那一刻,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第二十章 身死(修)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避玖夜,奈何换来的只有最终心软妥协和他更变本加厉的亲近,更离谱的是,死了许久的好感度竟然在这段时日里突飞猛进,功德值更是直飙七百而去。
他不理解,主角大抵是多多少少带点变态,终于受不了他整日的尾随和视奸,邱羽渐渐放弃了挣扎,摆烂着得过且过起来。
这日他与玖夜一同砍柴归来,途中再次遇到了萧天时,他这次并非孤身一人,师尊同门们在一起,中间还有其他门派的长老弟子,随行还有一些流民,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一百多号。
萧天时将他二人介绍给了姜乾,邱羽紧张得几乎昏厥,生怕被他看出玖夜破绽,他还没准备好,若是此刻系统作妖发难,他怕是真的黔驴技穷。
好在姜乾虽修为凶悍,但凡胎□□并未在玖夜身上看出丝毫魔气,见玖夜也没有任何怯意,邱羽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直到恭敬道别后才敢偷偷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神仙一般的存在。
许是修仙的懂得保养,姜乾虽发白如锻,但看上去不过三十有余,身着豆绿内衫道袍,外套素色白衫,袖子上绣着仙鹤流云,由于天气寒冷又在外着了一件月白色氅衣,他腰佩仙剑,长发半披头戴紫金长冠,立在人群中格外出尘,全然一副仙风道骨天人之姿。
二人闲聊着慢吞吞回到仙居楼,不曾想竟在门口再次与他们相遇。
萧天时正无聊得东张西望,远远瞧见邱羽走来,大喊着他的名字挥舞手臂。
这下邱羽想佯装没看见也来不及了。
“这么巧?你二人也下榻这仙居楼中?”
“啊,我家就在这。”
萧天时听罢两眼放光,兴奋地表示他们此番会居住良久,之后定要多多往来。
邱羽面上笑着答应,心中不禁担心起张嫲嫲来,她兄妹二人此番必然要相见,昔日分崩久别重逢,不知道张嫲嫲会作何感想。
此次入住的修士只有五人,除萧天时外都是修真界名声在外的长老掌门,其余弟子皆自寻住处,乌啼镇的百姓善意地接纳了那群居无定所的流民。
年关的夜晚总有调皮孩童丢炮仗玩,张嫲嫲自始至终并未现身,众位仙人不喜吵闹,五间上房都开在了第三层的顶层。
子时的楼外时不时传出两三声炮响,邱羽心中烦闷,再次来到了楼顶之上,玖夜伴他身侧。穹顶之下,还是一样的冷风,一样的星海,一样的河流玉带,只是再无当时年少醉酒屠苏,星海再无烟火为伴,玉带也失去了萤萤河灯的点缀。
楼下人影错错,街上没有了红烛灯笼照亮,黑漆漆的有些朦胧看不清楚人影,爆竹的硝烟味夹杂在习习的凉风里,他们就这么坐着,看着偶然划过夜空的两三飞鸟。
“两年前,阿娘给了我这只袖箭筒。”邱羽将手臂举到眼前,金色的箭筒反射着幽白月光,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萧天时说这是个神武,我问过阿娘,她只道这是我爹留给她的,张嫲嫲说过我爹是位会飞的异士,你说,会不会其实我也是个天赋异禀之人呢?”
他眯起眼细细地看那流光溢彩,说罢自嘲的笑出了声。
怎么可能呢?他一朝穿成炮灰,金手指再粗也不过是个早晚会死的炮灰,就算他是神仙下凡,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玖夜盯着他的脸出神,他并没有笑,闷闷的嗓音半晌响起。
“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做你的家人,我永远都不会撇下你。”
邱羽略微诧异,只当玖夜在安慰他,只是一瞬就恢复了平静。
“可是我会撇下你。”
“为什么?”玖夜惊诧抬起了头。
“凡人终有一死,我陪不了你,我们不一样。”
“我不会让你死。”玖夜却说得认真。
邱羽噗呲笑了出来,酒窝深深,冷风吹得他头脑格外清醒。
“你改变不了什么,你又不是三界至尊,还能改写别人生死。”
“成为三界至尊就能执掌生死了吗?”玖夜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或许吧。”
喧闹归于静寂,几片薄云悄悄遮住了月光。
“抱歉。”
邱羽的声音再次响起,闷闷的仿若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障蔽,玖夜有些诧异,却听他继续道:“原本说过每年都要陪你观烟火放河灯的。”
冷风似乎更大了些,撩起他鬓边细碎墨发,露出一双染着秋水般濯濯眼眸。
“可惜已经食言两次了。”
玖夜并未言语,空气再次恢复了沉寂。
咻咻——
忽然几声破空哨音,靛蓝苍穹升起几道紫色光点,数朵烟花瞬间璀璨绽放,簪星曳月斑驳陆离,照亮了整片天幕。
邱羽惊极,只见玖夜手中紫焰魔息流转飞向半空,漫天火树银花好似星辰坠落,四散如雨坠落人间。
“这次没有。”玖夜的声音浸在风里,融进焰火盛开的喧闹。邱羽屏住了呼吸,一双莲花河灯又被他变戏法一般从怀中取出,指尖一点,花蕊红烛簌簌亮起,映出了他眼底薄薄红晕。
“并蒂双生莲,这次,我不想解开。”
心跳随着他的嗓音慢跳了半拍,邱羽鼻头忽然有些发酸,烛芯燃烧的碳烟丝丝缕缕散入夜空,玖夜的面容开始在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二人之间慢慢升起一层黑灰色烟雾。
烧灼的气味越发浓烈,刺得眼眶不自觉盈出濛濛水雾。
不对!
邱羽顿觉异样,他猝然起身,却见酒楼院中已经火光冲天,慌乱间脚下一滑差点掉下楼去,玖夜眼疾手快将他拉住,并蒂莲灯骨碌碌滚落房檐,邱羽伸手去抓,哗啦一声脆响,脚下瓦片遽然松动,二人身子一歪齐齐坠落,邱羽只觉得身体在半空翻转,二人位置瞬间对调,玖夜先他半秒摔落地面,数片沉重瓦片尽数砸中他的小腿,骨头似是断裂般发出的骇人声响。
好在还算幸运,玖夜行动并未有异,二人及时逃出了已经被点燃大半的酒楼。
火势迅速蔓延,厨房先被引燃,接着是草垛和柴堆,几乎瞬间,大火吞噬了整个酒楼。
仙家修士们接连御剑从火舌卷砥的窗口飞了出来,其余人们也先后惊醒,三三两两哀嚎着自大门逃窜而出,附近的百姓弟子们闻声赶来急救,长老掌门也立刻加入了救人的队伍之中。
被困火海来不及逃出的人被仙家御剑三三两两带了出来,一堆一堆靠在一起躺坐在街道上,附近的百姓为他们送水治伤。酒楼被烧透的梁柱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坍塌,邱羽焦急地穿梭在从楼中被救出的人们中间,他看到伙计和姊姊逃了出来,可唯独没有张嫲嫲,她的屋子在三楼靠里,不知是否已经安全脱困。
这时,萧天时御剑从楼中飞出,他怀中抱着的是楼中一位姊姊,她的头破了一个大口,鲜血淋漓甚是吓人。
刚一落地,那姊姊睁眼看到邱羽,立刻扯着他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羽快!快去救嫲嫲!嫲嫲她……她为了救我挡住了塌下来的房梁,她的腿被压住了,就在二楼的隔间,她快不行了,快去救她!”
邱羽眼皮忽然一跳,脑子里似有根弦砰的断开。
他不敢再想,起身就往火海冲了过去,玖夜却再次拦住了他。
“别去,她不值得你去送死。”
他神情漠然,一如那日初遇妙儿母子被困尸群。
“非我族类向来薄凉。”
“小心玖夜,他向来轻命。”
“死生有命,我管不着别人。”
往日话语种种涌入脑中,他又是这般,从不屑于人的生死。
邱羽怒极,他双目赤红大叫着让玖夜滚开,奋力挣脱却无济于事,别人他都能不救,唯独张嫲嫲不行,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至亲了,他再也不能失去这最后一捧火。
二人僵持间,萧天时一脸焦黑刚喝完一碗水,听到喧闹转头就看到邱羽被禁锢在原地咆哮,他问清原委,二话没说就欲御剑再入楼中,身后姜乾却已离弦一般飞了进去。
一盏茶后,姜乾终于抱着张嫲嫲飞了出来。邱羽猛地推开玖夜,跌跌撞撞向姜乾跑去,却在看清张嫲嫲后瞬间跌坐在地。
姜乾浑身颤抖,他的怀中,张嫲嫲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身子僵硬,已然没有了呼吸。
滔天的绝望扼住咽喉,邱羽只觉得眼前一黑,在众人的惊呼中仰倒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噩梦惊醒,睁眼便看到玖夜关切的面容。
他没有犹豫,一拳打在了他的脸颊,玖夜一个踉跄,抿唇无言。
“你不稀罕去救,为什么要拦我!分明来得及的,分明可以……”
如鲠在喉,再也说不下去,邱羽颓然跌回床铺,抓着被褥嚎啕大哭。
玖夜垂眸,没有发怒,也没有离开。
“她不值得。”淡漠的话语再次响起,邱羽猝然停止哭泣,他怒目圆睁,半晌忽然低笑出声。
狂怒与悲痛折磨着他的神经,渐渐的,统统转化成了疯魔般的放声大笑。
“不值得哈哈哈!不值得!人命轻贱呐!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值得!”
玖夜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向前,邱羽一巴掌将他推开,声音平静,却满是绝望:“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阿羽,我……”
“走!”
一盏烛台掷出,咣当一声砸落在他身前,玖夜似乎终于发怒,头也不回转身蹒跚离去。
屋内再次恢复平静,邱羽望着床幔,缓缓缩进了角落,片刻,哭声再次从被褥中传了出来。
仙居楼起火并非意外,嫌疑犯在第三日被抓获,邱羽却在见到他第一眼就瞬间破防。
人群中,挨了重重一拳的王三倒在地上嗷嗷大哭,拼命去挣勒捆在身上的粗重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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