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满座哗然。
只见大师兄抬手一挥,沉重的镶玉殿门两面大开,十几个修士依次走入,众人不解,纷纷小心翼翼侧身去瞧,离门口近的几个看清了来人面容,表情错愕,紧接着骇得大叫出声。
骚动登时从门口蔓延至殿内,这时,一声颤抖的“师姐?”高过所有声音,掐停了混乱喧闹。
众人皆满面惊愕,有的甚至站立不稳摔落在地,就连三大派掌门也纷纷紧张着走下了坐席。
邱羽亦是骇到失言,那些人,竟是都是才隽大会死于傀儡暴动的修士!
十几人对人群置若罔闻,径直走向大师兄座前跪拜,大师兄微微颔首,勾唇淡笑:“去吧,向你们的掌门叩首问安。”
十几人得命,起身走向各自门派,一路上众人吓得纷纷让出道路,目送着他们行至自家掌门身前,扑通一声跪地长拜,被问安的掌门有的浑身战栗,有的干脆吓得仰面跌倒,带翻桌椅茶盏,叮叮当当摔落满地狼藉,场面混乱不堪,诡异中带着几丝荒谬的滑稽。
大师兄忽然在这片荒谬里大笑出声,指尖赤色灵辉流转,霸下应召而出,十几人的眉心登时出现一条幽幽闪烁的长条红痣。
邱羽顿觉不对,霸下不是已经认阿七作主了吗?为何大师兄还可以随意召唤?
思索间,大师兄蓦然起身走下宝座,嗓音里尽是兴奋的癫狂:“半年前,诸位亲眼所见,这些人曾全部死于傀儡之手,如今,我终于再次成功研得此术,复活了枉死的所有人,从今日起,凡效忠我者,皆将如他们一样,得到比肩神明的永生!”
大殿静默片刻,随即爆发起震耳的高呼,殿中各派掌门齐声诺诺,竟接二连三对大师兄长跪叩首。
“愿尊宗主为上!比肩神明!千秋万世!”
“愿尊宗主为上!比肩神明!千秋万世!”
三大派掌门立在殿首,在沸天的狂热呼喊中面面相觑,九皋山掌门大声驳斥,试图唤醒在场众人些许神智:“诸位!如此永生,不过与杀死他们的木头一样,一具无心无情的傀儡躯壳!如何还能算人!”
大师兄转过身来,嗤笑着让他再看,却见原先避之如蛇蝎的人群此时竟将傀儡们团团围住,傀儡身居其中,有的与同门相拥而泣,有的在师尊怀里撒娇痛哭,有的与掌门拉着手互诉衷肠,场面和谐至极,却让人毛骨悚然。
九皋山掌门哑然皱眉,片刻后,大师兄突然笑着歪了歪头:“九皋山历来爱民如子,才隽大会中未折一人,又怎会理解旁人之痛,还是说,至亲之死切肤之痛,萧掌门也想亲身一尝?”
“你!”
苍南山抬手按住萧掌门,沉声反问:“既然傀儡术如此神通,宗主为何不去复活你的挚爱?寒凛山前任少主,公孙允?”
话音刚落,大殿当即沉静无声,邱羽只觉喉中腥甜,一股搅碎心脏的威压霎时震慑整座大殿,在场所有人俱是一副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
半晌,威压渐渐撤去,大师兄却没有发作,对三位掌门挤出一笑,不紧不慢说:“傀儡术起死人,肉白骨,前提有一,死者不得是自行了结,心存死志者身死当场魂散灵灭。无魂无魄,不如你来教我,该如何复活?”
苍南山掌门噎住,大师兄不再理会,迈步走向殿门,沉声道:“寒凛山下界一事明日我会亲力亲为,诸位可于寒凛山暂住,最迟三日,本宗主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答复。”
众人俯首送行,目送大师兄离开大殿。
人群中,邱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望着大师兄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凛。
自己不会也只是一个被复活的傀儡木头吧……
骇然间,指尖忽然触碰到一块光滑硬物,低头看去,分别前,玖夜为他亲手带上的醒狮铜铃折射着大殿辉煌的烛光,铃声轻响,仿若玖夜温声低语,将他那无端的荒诞猜想尽数否决。
翌日,大师兄果然亲自御剑下山,随行中还特意带了派中死而复生的几具傀儡。
邱羽跟在队末,御剑向下望去,凡界一如半年前满眼灰黄,河道干涸龟裂,骄阳如火球炙烤,十里内不见任何生机。再向下,寒凛山下城镇渐行渐近,众人收剑落地,当即被一阵阵恶臭熏得几欲作呕。
施了隔断法咒再看,却是满镇断壁残垣,公孙允曾布施的破庙如今已成了一片朽木废墟,半年前还装潢艳丽的成衣铺门楣倒塌,蛛网纵横缠绕,在炙热的风中幽幽摇曳,到处可见被烈日晒干的皱缩尸皮,白骨满地堆积着,步行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一个活人。
邱羽登时不安起来。
这时,街道小巷里突然撞出一个皮包骨的半大幼童,幼童满脸鲜血,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么多活人,只看了一眼当即尖叫着大哭逃跑,随行的赶忙去追,邱羽却在此刻怔在了原地。
那个孩子,竟是半年前那位老伯的小孙。
第六十八章 屠杀
幼童像是吓得极狠,哭声尖利,两条短腿却迈得飞速,追赶的修士没有御剑,竟是一时被落下了大截。修士追得气恼,喊了半晌仍不见回应,干脆召剑而出,眨眼就离幼子咫尺之内。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破窗飞出,刷的切向修士即将抓住幼子衣摆的右手,修士慌忙退避,紧接着,街侧一扇破门咣当破开,几个百姓手持菜刀棍棒大叫着跑出,气势汹汹挡在了越跑越远的幼子身前。
这些人竟是……
半年前山下老伯儿子,成衣铺的掌柜,以及为争着阿七说媒的几位大娘!
被偷袭的修士愣了两秒,这才看清拦在身前的竟是几个不知死活的凡人,一转头,又注意到方才差点废了自己一只手的,竟然是一把卷了刃的生锈菜刀,面上表情狰狞起来,二话不说就挥剑向几人刺去。
噗呲!
血花当空四溅,下一刻惨叫声凄厉,一支血淋淋的手臂在半空中打了几个旋,重重撞上街边枯树,又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所有人瞬间怔在了当场。
只有一个人除外。
邱羽茫然望去,只见大师兄面无表情,指尖灵辉刚刚褪去,正眼也不瞧那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可怜修士,只默然遥遥望向吓傻的几人,片刻抬了抬手,身后随行弟子会意,从行囊中拿出了几袋清水。
几个百姓满眼惊疑,眼见着随从弟子捧着水袋越走越近,互相看了几眼,再次举起了手中武器。
随行弟子当即停在原地,抬手安抚:“诸位别怕,我们是寒凛山下来的修士,是来帮助大家的。”
最前的大娘喉头上下一动,手中木棍握得更紧了几分:“胡说!寒凛山的金贵大老爷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大师兄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随行弟子噎了片刻,堆出了一个和煦的笑脸:“瞧姐姐这话说得!那是之前,如今咱派换了新的掌门,从今儿起,寒凛山再也不会让诸位受苦啦!”
“放你娘的屁!”成衣铺掌柜狠狠啐了一口,拖着瘸腿情绪激动,“好大的脸不要,上下嘴皮一碰,什么屎都敢往外喷!公孙公子早已仙逝,寒凛山哪还有什么狗屁掌门!”
“大胆!”
随行弟子吓得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低吼,僵着身子不敢看大师兄一眼。
大师兄眯起狭眸,压抑的气氛登时笼罩四周。
一阵死寂过后,大师兄突然再次抬手,几人当即吓得抱头蜷缩,谁知扯着嗓子叫了半晌,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邱羽看得明晰,大师兄落手瞬间,几人身上所有伤痕都尽数消散,就连成衣铺掌柜那条断腿也被完完整整接了回去。
修士们见怪不怪,脸上尽是傲慢的讥笑。
只见他迈步向前,从随从修士手中拿过水袋,走向茫然失措的几个百姓。
水袋拧开了盖子,大师兄蹲下身去,轻柔递到了最前大娘的嘴边。
大娘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吓得呆住,惶恐地盯着大师兄发抖,半晌没有去接那一泓清水。
大师兄也不恼,就这么面无表情蹲着,眼里没有半分波澜。
许是实在渴了太久,大娘扭头看了看身后几人,迟疑了一下,随即一把夺过水袋,咕咚咕咚猛灌起来。
剩余几人见她喝得酣畅,咽了几口唾沫,终于也忍不住动摇,纷纷抢过水袋狼吞虎咽。
见这些人吃相实在野蛮,修士们纷纷侧目皱眉,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大师兄没有说话,只在大娘嘴边漏出的水渍溅上衣袍前,漠然躲开。
几人牛饮般将水尽数喝完,末了还不满足,又伸出舌头将水袋口里里外外舔了干净。
半晌,终于意犹未尽放下水袋,几人尴尬着相互看了片刻,老伯儿子搓了搓手,讪讪道:“……多谢掌门仙人,刚刚,实在对不住,良掌柜这不识字的,狗嘴里闷不出几个好屁,冒犯您了……掌门年轻有为慈悲大度,寒凛山有您这样的人物,着实是整个修真界,啊不,是整个凡界的福分啊!”
大师兄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老伯儿子热脸贴了冷屁股,站着干笑了几声不知所措。
修士们互相递了个眼神,随行弟子会大师兄意,上前与他说明了复活事宜。
“什么!”
老伯儿子听完冷汗直冒,当场惊得跳起:“这,这……”
随行弟子登时满脸嫌恶。
老伯儿子见状忙敛住惶恐,低眉讷讷:“几位仙人大善,只是大旱三年,死者数目少说也要千余,有的早化成灰散了,这该如何记录……”
“这有何难?”随行弟子扬眉不屑,“只要还有尸骨残存的,掌门都能给你复活,不仅如此,还能永生不死,赛过神仙。”
“这……这……”
见这人扭捏不决,随行弟子不耐烦了:“我说你这混货,多少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掌门宗主悲天悯人,你们这些凡胎俗子才有机会享此殊荣,真是乡野村夫,不知好歹。”
老伯儿子又支吾了半天,一旁大娘壮胆,接过话语:“仙人垂怜,只是……民生困苦,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我们要那永生有什么用啊……”
随行弟子当即噎在原地。
静默片刻,老伯儿子挠了挠头,说:“不过这儿的事我们做不了主,我爹是十里八方长辈,掌门若是不嫌弃,我这就带各位去见他老人家吧。”
大师兄默许,随行弟子应了,上前嫌弃地接过那几只湿淋淋的水袋,半路便全部丢了。
一盏茶后,老伯儿子将他们引到住处,却又是一番熟悉的景象。
还是那间带着几亩薄田的逼仄木屋。时过境迁,一切变得更加朽败,田地近乎荒废,稀稀拉拉几根稻苗蔫吧着,房屋墙面皲裂歪斜,滚烫的干风一吹,顶梁木架嘎吱嘎吱乱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坍塌。
谁能想到,当初就是在这里,公孙允与阿七一起,度过了在人界的最后欢愉。
进了屋,周遭光线瞬间晦暗,一股酸腐臭味扑面而来,修士们当即熏得几欲作呕,表情扭曲着退出了门外。
老伯儿子对大师兄尴尬一笑,对着里屋大喊了几声,片刻,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战战兢兢走了出来。
却是老伯儿媳妇。
老伯儿子一怔,皱眉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着些什么。许是没有见过这么多高大外人,老伯媳妇不住发抖,垂着头半天不敢任何言语。
半晌,老伯儿子面色微变,回身对大师兄道:“仙人,实在抱歉,这几日我不在家,婆娘照顾不来,昨儿老爹突然无法下床了,就在里面,劳烦仙人跟我来,寒舍脏乱,委屈您了。”
命众人屋外等候,大师兄一人矮身入内,邱羽心神不安,紧跟着追了上去。
越往里,刺鼻腐臭越发浓郁,门外,只见大师兄身形一顿,地板发出了声嘎吱脆响,邱羽探头去看,全身血液骤然凝滞。
只见肮脏恶臭中,孤零零一盏昏黄枯灯凄凄摇曳,破席子上,老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已经瘦的不成人形。
听到动静,老伯睁开浑浊的双目,干瘪的脸颊深深凹陷,努力盯了他半晌,忽然扯出一个微笑,气若游丝:“是你。”
大师兄眉头一皱,显然不知道这句话何意。
“你来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去了。”
“什么?”
老伯喉咙中忽然发出嗤嗤怪笑,闭上眼去不再看他。
大师兄面色渐沉,嘴唇微动,刚要再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霍然起身,却见一个幼童僵在那里,与他对视两秒,嘴里咿呀乱语,哇的一声吓哭了出来。
“树……鬼,呜呜……”
邱羽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抬眼望了眼大师兄,却发现他目眦欲裂,手中灵流暴转,竟是蓦然起了杀心。
一股威压瞬间罩下。
邱羽心中一凛,撕心裂肺的绞痛再次袭来。
门外众人察觉异样,纷纷忍着痛苦冲进屋内,老伯媳妇满脸血污,拼命护住了大哭不止的幼子。
老伯儿子两颗眼珠都渗出鲜血,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捣蒜。
“仙人开恩!幼子不是有意闯进来的,他太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儿子吧!”
大师兄置若罔闻,一步步逼近母子,嗓音寒若冰霜:“我再问你一次,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老伯媳妇抖如筛糠,不知何处来的胆量,猝然大吼一声,操起木柴向大师兄抡去。
砰!
骨骼碎裂的脆响让人胆寒,下一刻,瘦弱妇人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小小的身子轰隆撞穿木墙,睁着眼摔死在屋外田埂之上。
“孩子娘!”
老伯儿子厉声惨叫,一转身,恐惧的眼神登时变得更加绝望,连滚带爬跑向席上老伯。
“爹?你怎么了?爹!”
邱羽骇然看去,席上老伯双目无神,竟是在这混乱中中悄然死去。
“啊——畜生!我杀了你们!”
老伯儿子咆哮着朝修士们扑去,可还没前进几步,随行弟子迈步而出,一掌将他轰飞数丈,直接撞塌了整座破屋。
混乱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月光刺目,大师兄眉头紧蹙,负手立在废墟边思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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