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藕惯来听她的话,说不让哭了就很快止住了哭声,瘪着嘴巴抽抽噎噎。
“白茶,你,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的钱?”
同样瘦弱的女孩子可怜兮兮地蹲在门前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愧疚就像是雨水一样在心里翻腾涌动。
她们的床板下,藏着三百多块钱,是唐藕这么久以来和白茶合作的分红,她一直藏得很好,是预备着没人领养自己的话能拿来生活一段时间。
福利院严禁未成年人私自出逃和藏匿财物,随便违反哪一条都有可能被赶出去流落街头。
那几张纸币被高高举起来的时候,唐藕记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好像一片空白,又好像被猫踢过的毛线团一样糟糕透顶。
她只记得修女严厉的眼神像鹰一样扫过,语气冷冰冰的,听得人小腿发颤。
她一动也不敢动,但有人动了。
白茶站了出去,主动揽下了这个锅。
她看着对方被修女带走,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极度恐惧中清醒过来想要追上去说出真相,却被莫垂柳捂住了嘴拽了回去。
应该被惩罚的乖孩子高枕无忧地躺在柔软的美梦中,劣迹斑斑的坏孩子却被关进阴森黑暗的牢笼里。
唐藕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她配不上那么好的朋友。
她像个傻瓜一样抱着门板哭:“都是我的错,我,我去和修女坦白,白茶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没有人会信的。”一直站在旁边毫无动静的莫垂柳精准地把人按住,换了个位置替唐藕挡住一直不曾停歇飞溅过来的凄风冷雨,“就算你去坦白修女也不会把白茶放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白茶是个‘坏孩子’。”
隔着有些湿润的门板,白茶低垂着眼睫,不约而同得和莫垂柳说出了同样的话。
唐藕浑身发软:“为什么呀?明明,明明不是白茶做的。”
“不重要。”
的确不重要,人人都爱乖小孩儿,没人会爱坏孩子。
坏孩子不小心犯了一次错,以后别人听见有人做了坏事下意识就会觉得“又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
哪怕真的不是,那也不重要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那么多的正义和公平,世界对每个人都是不公平的。
白茶,大概就是那个从来不会受到神明眷顾的坏孩子。
“不用管我,你们回去睡觉吧。”
没人会答应。
门板被敲了几下,莫垂柳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失真。
“白茶,这里面太冷了,我先把你弄出来我们一起去二楼的空教室里躲雨然后等天快亮了你再进去,修女不会发现的。”
“你有钥匙?”
雨势浩大,之前她们连说话都要提高几分声调,莫垂柳听出了里面人的惊讶,镇定地掏出口袋里的铁丝,很淡定:“没有,但是以前我和开锁师傅学过两招用铁丝开锁,他有个外号叫做中华开锁王。”
这听上去更像个专业扒手而不是锁匠吧,哪个正经开锁匠会教别人用铁丝开锁。
白茶沉默了一瞬间,决定忽略这点不重要的小问题。
这次不同上次,她真的有些不舒服了,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真在这儿睡上一夜的话搞不好真的熬不过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脖子后面一直在发烫,一捏就疼。
白茶站了起来,捏了捏因为湿气太重而有点发疼的膝盖,靠在了房门旁的墙壁上,微微喘气。
“那就靠你了。”
从没得过白茶一个好脸和半句好话的莫垂柳童鞋顿时激动,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嘴上一直紧张地碎碎念:“放心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搞砸的……”
白茶很敏锐地听见了铁丝断开的声音,心头跳了跳有种不详的预感。
“开好了吗?”
捏着细铁丝的大高个儿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开始解释:“是这样的你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那什么,我以后毕竟是要当个Alpha的女人,手劲儿肯定比寻常人要大,所以呢嗯就是呢……”
“她把铁丝断在锁孔里面了。”唐藕终于缓过了劲儿凑上来一看,言简意赅地当了一次课代表。
白茶深深地沉默了。
她为什么会相信莫垂柳这个大傻子?
这个废物!
锁孔被铁丝堵住,拔也拔不出来,哪怕拿到了真的钥匙也弄不开了,要想开门除非直接把锁给砸了。
“怎么办?这下有钥匙也开不了了,明天院长妈妈能回来吗?我们一起去求情有用吗?”
唐藕欲哭无泪地看着门上的锁,都想给莫垂柳跪下了。
原本只是想偷偷地开锁把白茶带出去找个地方避避风雨混一个晚上,等天快亮了再把人关回去瞒混过关,没想到一顿操作下来罪过更大,搞不好三人都要小黑屋大团聚。
莫垂柳想到今天呼啦啦把院长拉走的救护车,迟疑了一下:“应该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两人忍不住又吵了起来。
白茶靠着墙,有些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冷静地听外面两个傻逼吵架,她仰起头,看见矮矮的天花板,上面挂着一把只剩一片深绿色扇叶的大吊扇,蜘蛛在扇叶和支架之间织了网,光线透过门上的副窗照进来,穿过扇叶和蛛网,落在水泥地板上,留下小小的长方形的落影。
光是朦胧的,能看见灰尘在光里漂浮,白茶低头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茫茫的影子,转过身后退了几步,仰起头,一种从来有过的念头在心里疯长起来。
她好想做一只自由的小鸟儿,逃出这个逼仄又黑暗的牢笼。
“莫垂柳,你去帮我找一块石头来。”
“啥?石头?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门上的副窗栓住了。”白茶仰着头,尽力忽略还在发烫的后脖子,冷静地指挥:“你个子高,用石头帮我把玻璃砸烂。”
“砸烂玻璃?”莫垂柳皱着脸,没想明白这是要做什么,走了两步贴在门板上问:“损坏公物会被罚的,你想,你想逃跑?!”
后半句话消失在又开始变得急促的暴雨声中,水流进房檐下的污水沟里,哗哗地往低处流,明明是很嘈杂的环境,莫垂柳却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想,白茶可能是疯了。
没等她说点什么来阻止这场荒唐又大胆的行为,唐藕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湿漉漉滴着水的石块抱在手上,元气满满地喊。
“白茶,你站偏点,我要砸咯!”
石头呈抛物线的形状飞过去,重重地砸到了门上,灰溜溜地掉了下去。
这一下,连副窗的边儿都没挨着。
唐藕QAQ
白茶&莫垂柳……
果然不能相信小弱鸡的实力。
“你走开,我来吧。”莫垂柳松开捂住眼睛的手,从地上捡起那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往后退了几步,沉下声音:“白茶,站偏点。”
白茶依言往旁躲了躲,尖锐的石块砸碎了玻璃从副窗飞了进来,带着茫茫又微弱的光。
几分钟之后,副窗上,唐藕踩着不算结实的木头边框,只用一只手扶着墙一条腿垂在窗外抵住门板作支撑,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禁闭室里。
里头黑茫茫的,只有一束光落在地板上,又冷又黑,她的小伙伴像个被人抓住的流浪猫儿一样关在里面,仰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
唐藕忍住了哭腔,使劲将手伸过去:“不怕了白茶,我们救你出去。”
若是只有唐藕一个人,是办不成这件事的,她个子矮,砸个窗户都费劲,更别提要踩到副窗上把人拉上去。
看蚊加管理号耳唔旧无吧乌耳林叄乌 莫垂柳站在门外,她刚把人举上去,这会儿双手扯着唐藕的T恤下摆以防她没站稳摔下去。
她心跳得极快,不住地往后看,生怕这会儿有人出现把她们三个逮个正着,嘴上忍不住催促:“快点。”
她一定是疯掉了,才会和唐藕一起干这种“偷渡”白茶逃跑的事。
如果被发现的话,她们三个人都会被赶出福利院。
禁闭室的门不算矮,有2m多高,周围都是平滑没有支撑物的墙壁,白茶左右看了看,摸到了门板上的突起。
还好门是木头做的。
她抬头,一眼就瞧见了眼眶红红含着眼泪还要努力憋回去的唐藕,对方伸着手,像一只扑棱着半边翅膀的笨蛋鸟雀。
“别哭了,等我抓到你的手你就往使劲往后扯,别害怕,我会扒住窗户的,莫垂柳你在下面接住唐藕别摔了她。”
门外传来某个傻大个儿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我稳如老狗好吧。”
唐藕有点紧张:“行,行吗?我怕抓不住你。”
“一定抓得住的。”
白茶站在禁闭室里仰头看,忽然弯起唇角浅浅笑起来:“我相信你!”
光暗交织,唐藕仍觉得自己慌张得像个小废物,但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站在黑暗里还对着自己笑的白茶,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竟生出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自信。
她一定能抓住白茶的手!
唐藕,一定能把白茶从这个小黑屋里解放出来!
当唐藕吃不住重量摇摇晃晃从副窗上摔下去时,她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摔个稀巴烂,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在跌进莫垂柳怀抱的一瞬间终于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冒了出来。
莫垂柳一个没把持住,两个小废物激动地顿时滚作一团,衣服身上都脏兮兮又湿漉漉的,活像是刚在湿漉漉的地板上打了一架。
好不容易扒着窗边儿爬上来的白茶险些手一松就掉下去……
“所以,你们两个一直盯着我看是要怎么样?”
顺利从窗户跳下来后,原本焦灼的场面陷入了古怪的平静中。
白茶看了看把自己围住的两个人,轻轻挑眉:“后悔了?”
没有防备地,莫垂柳伸手推了她一把,偏过头,粗声粗气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是出来上厕所的现在要回去睡觉了。”
唐藕愣了一下,也跟着有样学样推了一把:“我也是!”
“你也出来上厕所吗太巧了,我们一起吧,雨太大了不好走要小心点。”
“是啊是啊小心踩到碎玻璃。”
白茶……
这两个傻子,在演什么低级情景剧?
她应该会觉得幼稚又愚蠢的,应该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嘲笑,但白茶忍不住笑了。
在这一刻,她愿意一起当一个引人发笑的傻子。
“我走了,以后有机会还会见面的。”
坏小孩不会说煽情的台词,这一句已经是极限了,白茶抿了抿嘴唇,在漫天飞舞的风雨中毫不留恋地扭头就走,完全不顾身后有两个小废物瞬间哭成傻逼。
“快跑啊白茶!要跑到没人能抓到你的地方!”
那道瘦弱的白色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中,唐藕抽抽噎噎地被莫垂柳牵着往回走。
“走吧,回去把衣服换掉,不然要感冒的。”
这一次,她没有甩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两人在遮天蔽日的雷雨天中浩浩荡荡地跑过安静沉寂的楼道和房檐,把关进牢笼的小鸟儿放飞了出去。
回头看,滂沱大雨中,仿佛有一只柔弱的白色小鸟衔着春天开出的花朵奋力穿行,一直到看不见的远方。
黑暗锁不住自由的灵魂,风雨之下,一定会有勇敢的生灵,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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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觉得心神不宁呢?”
房间里,因为噩梦惊醒一时睡不着觉的南橘捂着心口,微微蹙眉。
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自己没有注意的地方发生了,但是却没有印象没有头绪。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大,她站在窗前,隐约可见花繁叶盛的园林被浇得狼狈,露出颇具诗意气息的白墙瓦榭。
这样大的雨,一定会打落很多海棠花。
南橘毫无思绪地胡乱想着,指尖突然传来针扎一样的刺痛,她低头看,食指指头冒出鲜红的血珠,还真是被花枝划破了手指。
……
就很倒霉。
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打断了她的情绪,南橘把手里那枝海棠花匆匆放在靠墙的小橱上,转身拐去了隔壁的静室找创可贴。
夜很深,别墅里的佣人都休息了,南橘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将人吵起来,摸索着翻出了药箱给伤口消了毒包好,正要合上药箱放起来的时候一眼看见了某个深棕色的瓶子。
很眼熟的药油瓶子,她伸手拿了起来,忍不住笑起来,想到了上次抓住白茶按在车后座上上药的奇怪场景。
她知道,用力揉开淤青其实会很疼,疼得小东西在自己的手里发颤,发出猫儿一样弱弱的叫声,但她还是没心软,把人折腾得不轻。
南橘是故意的,她得让对方记住疼的滋味儿,好好地记住这个教训,这样以后在同样的境遇下才会稍微地收敛一下自己什么也无所谓的性子,学会保护自己。
她们统共见面还没超过三次,南橘其实不应该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如此的期望和善意,她长得好看,但还不是个没有脑子的傻瓜美人。
没有什么是无根无据没有来由的,南橘愿意对对方好,偷偷在暗地里关注和提供帮助,只是因为她在白茶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她幼年时,也是这般的野性不驯,浑身尖刺,年纪不大,又偏偏学不会天真和乖巧,一遍遍地反抗着大人们定下的规矩,乐此不疲。
但是南橘要聪明许多,她知道示弱,知道低头,相反的,那个孩子还不会这样,或者说是不肯学。
南橘第一次看见白茶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漂亮至极的小猫儿,有着不被驯服的野性和脾气,眼睛非常美丽,爪子磨得尖尖的,这样的猫儿,一定不会被愚蠢的人类驯养。
于是她放走了她。
第二次见面,是在寒气深重的深夜,她蹲在路边看见了冷得踩自己尾巴的小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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