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眼睛,很难描述面对这样一双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眼睛时是什么样的感觉,有抗拒,有不安,有厌恶,有想要逃离的冲动,但是独独没有仇恨。
她们都有一双继承了另一个人的眼睛,清浅漂亮,带着显而易见的亲缘关系。
白茶很明白,她没理由去讨厌和自己流着一半同样的血的白苁。对方是无辜的,她和自己一样有着同一个畸形且控制欲过分的生母,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白茶从出生起就注定永远得不到母亲任何一个宽容的眼神。
手指摸上柔软的发顶,白苁的脑袋被从叶缝隙中投下的光线晒得暖洋洋的,揉搓起来好像洗过晒过手感很好的毛绒小熊,白茶慢吞吞地揉着,起伏的思绪渐渐平息下来,心情挺好地道:“没找到,就喝这个不行吗?”CH
白苁嘟了嘟嘴,没说什么,低下头去撕牛奶瓶口的包装带。她不喜欢喝热牛奶,但是这一刻很喜欢。
午休时间,在医院花园里闲逛的病人并不多,偶尔会有病人家属急匆匆提着行李水果或者拿着单子往住院部大楼走去,白茶收回了作乱的手,转而轻轻放在了白苁的肩膀上,不再逃避地抬起脸直视着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生物学上的妈妈,白淼。
对方似乎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病弱却好看的模样,时间的流逝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白裙黑发,是一个长相温柔似水的Omega。
白茶望着对方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害怕的神情,突然地觉得有些好笑,她在怕什么,怕自己吗?
她翘起唇角,恶意满满又慢条斯理地开口。
“好久不见,我该称呼您什么?”
“白淼女士?还是……”
“妈妈?”
“再次看见我您高兴吗?”
短暂的几秒钟,被白茶称呼为“妈妈”的人发出一声短促又害怕的尖叫。
白术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慌张地要推着人马上离开,却被白淼死死地抓住了扶手,动弹不得。
指尖压出透明的白,女人死死地盯着一脸浅浅笑意的白茶,脸部抽搐了几下,像是看见了什么厌恶的脏东西一样想要扭头避开,又因为某些原因强制自己停下扭头的动作。
出乎白茶意料的是,对方第一句话没有诅咒她怎么还不去死,反而极快地竭力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了一句。
“别叫我,你不配。”
“淼淼!”
“你不配叫我!”白淼仍是坚持,她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敌视,转而向在场的另一个人发怒:“白苁,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吗?”
白茶落在对方肩膀上的手微懂动。
安安静静小口喝着牛奶的女孩儿没动,她甚至没抬头,只怕自己露出不敬长辈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伸手拉住了白茶放下来垂在一旁的手指。
她似是不明所以,又像是茫然不知,单纯地笑起来,歪了歪脑袋,语气无辜:“妈妈说什么呢?我耳朵不好,没听见。”
风扬起树叶,卷起一阵骚动,兵荒马乱之后人被送进了急救室,只余下白茶和白苁像木头似的一步也不肯动地留在原地。
白术惊慌失措地护着白淼离开,前后围着一群穿着医生护士,就像多年以前的场景,无比眼熟。只是这回白茶站得极稳,没再被人推到一旁。
心里说不清是畅快还是遗憾,白茶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短暂的痛快之后心里却生出一丝莫名的空虚,随即而来是铺天盖地的懊恼和愧疚。
被白苁抓住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松开了,女孩儿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目光远远地望着远处盛开的红色美人蕉,好像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白茶呆呆站着,站得脚心发麻。
她懊恼于自己的冲动,更多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不知所措和心虚。
白茶从没有想过要让白茶知道自己和她的血缘关系,甚至从一开始她就打定主意要远离对方,只是阴差阳错她们却还是纠缠在一起。
自爆身份来得突然,白茶无意伤害对方,眼下更觉得愧疚不安。
她鼓足勇气轻轻叫了一声,长椅上的人却不愿意回头看她,白苁微微垂着脑袋,发尾柔顺地落在脖颈上,被揉过的发顶却是有点毛茸茸的。
她这会儿,又像是听不见人说话了。
白茶动了动嘴唇,始终不敢再开口说一个字,她沉默地站在身后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动了动酸麻的脚打算就这样离开,走了几步只听见柔软的女声响起。
“我早就知道了。”
“你原来真是我姐姐啊。”
“真好,我真喜欢。”
她转身惊讶回头,那个握着冷掉的空牛奶瓶的女孩儿仰着头望着自己,浅色的眸子里蓄着水光,笑得灿烂无比。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已经写完一半了,我痛改前非滚回来更新了qaq
第八十三章 我有一个妹妹
“这是怎么了?那么委屈么?”
残阳半落, 落影西斜,睡了午觉起来在房间里画画的南橘抱着扑进怀里哭泣的白茶,一脸茫然。
慌忙将手上还占着颜料的画笔放下, 南橘顾不得弄脏的画布,低头捧住了白茶的脸, 手指很快被染得湿漉漉。
她心里一惊,有些强硬地抬起了对方的脸, 果然看见了红着眼睛的白茶, 也不知道是遇着了什么事儿, 脸上尽是委屈,可还是强忍着不想让人看见丢脸的样子,急忙忙地揽住了南橘的脖子埋了进去。
“别看了,丑。”
“噗。”
原本还在担心的南橘一下就笑了, 她轻轻抚摸着恋人靠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身体贴的很近, 并未多言要马上知道对方哭泣的原因, 只是简单地用年长者的方式来安慰对方。
“哭完记得要帮我把衣服洗干净哦。”
白茶正是难过的时候,闻言简直不敢相信, 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咬了一口南橘的肩膀,憋着哭腔不满:“你还要我给你洗衣服?”
南橘的衬衫都是高级定制的,放进洗衣机洗的话很容易会洗坏, 像这类衣服每次换下来都会送去专门清洗, 白茶哪儿干过这个活儿。
就算知道对方是故意拿话戏弄自己,白茶也忍不住更委屈了。
没有亲亲安慰就算了还要趁火打劫,这是什么资本家女朋友啊?
“可我就是万恶资本家呀。”南橘笑得身子直打颤, 稀罕的不行, 忍不住揉捏了几下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的白茶, 低头捧着人的脸亲了亲发烫的眼皮。
“这下有亲亲了,有开心一点么?”
“还差点儿吧。”白茶有些别扭地撒娇,脸颊因为刚才埋脖子的行为红扑扑的,声音带着点儿沙哑。
南橘从善如流地亲了亲她的脸,又轻轻碰了碰唇角,脸上带着浓重的笑意:“这样?”
“还,还行吧。”口是心非的Omega又被按着揉了一顿。
待到风歇云停,南橘才找着了最合适的机会询问。她很好奇是什么让白茶如此失态,还有点儿只有自己知道的蠢蠢欲动。
没办法,白茶向来是矜持自持的性格,除了分化期有过短暂的表现出对自己的依赖执拗,往后都将自己的心思瞒得死死的。
恋人不过分单纯天真,也不如凌霄花一般攀附自己,南橘觉得这样很好,但是心意相通之后偶尔还是会觉得有些可惜。
十几岁的女孩儿最为生动,比盛夏最灿烂的阳光还要耀眼,她见过白茶隐忍蛰伏的模样,也见过对方坦诚热忱的固执,种种情态,唯独没有见过白茶肆意妄为的一面。
可今日,对方勉强称得上肆意妄为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等冷静下来,白茶才意识到了自己干了多蠢的事。她居然哭湿了南橘的衬衫,而且还非常无赖嚣张地不许对方笑自己。
想到自己半个小时前又哭又闹的样子,已经成年自认为是个成熟稳重大人,以矜持冷静要求自己的白茶顿时冷静不下来了。
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脸皮薄的年轻Omega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瞪了一眼还在憋笑的恋人。
“你还笑我。”
南橘忍下笑意,揉了揉自己发僵的脸颊:“嗨嗨,我去换个衣服。”
她的衬衫已经被白茶的眼泪湿透了不少,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很快借着换衣服的借口离开。如果再继续待下去,南橘怕对方就要恼羞成怒了。
她是想要知道白茶哭泣的原因,可不是想要把人惹怒。
等到她换了新的干净衬衫出来时,白茶正跪坐在画室桌前整理之前被南橘随意扔下的画笔。
点点乱迹甩在了未画完的翠竹之上,浅墨重白,将本快完工的山中竹林图毁于一旦。白茶看得出来,画布上画的是竹溪山舍的那片竹林,细雨涟涟,竹声潇潇,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全毁了。
她咬着嘴唇,升起浓重的愧疚。
“喜欢这个?”
南橘从画室外走进来,风从开了一指宽的窗户缝隙溜进来,将浅白色的窗纱吹得鼓起,顽皮有趣。
她的影子落在地板上,纤细而长,随着走近慢慢移到了白茶身旁,亲密地挨在了一起。
似乎是没有看出白茶的沮丧和自责,南橘执起一支干净的笔,秀气的笔尖沾了水在花瓣形状的调料盘上轻轻滑动,很快染上了青色。
几番调色后,南橘笑意盈盈地把笔递了过去:“试试?”
白茶的水彩学的还不是很好,犹豫了一下拒绝:“我画不好。”
“本来就坏了,再不好能不好到哪儿去?”南橘不由分说将笔塞进对方手中,慢条斯理地卷着衬衫袖子,支起手臂歪着身子要看白茶画画:“画吧,不管画成什么样儿我都给你兜底。”
一语双关。
脸上仍有不安的少女静静地看着她,浅色的眼眸中盛着满满的水色,清而微波荡漾。
白茶只觉得自己一下就不难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执了画笔低头在画布上仔细描色,透过满目青翠山水想起失约要一起前去竹溪山舍的白苁,对方不久之前说过的话好似又在耳边响起。
“可你怎么来得这样慢呀?”
“我要是早点知道你是我姐姐就好了。”
白苁的话如惊雷,把所有人掩盖的真相直接剥开,没有留一点点让人犹豫和退缩的余地。
在医院时,白茶以为自己不会被原谅,她早早知晓白苁的身份却不愿意相认,直至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像一朵向日葵一样追着她去了二中,又处处言语举止恰到好处,两人就像是天生孽缘纠缠到了一处。
她是母亲白淼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最厌恶的女儿,最应该在出生时就被溺死在臭水沟里的不洁。
白苁不同。
她是母亲一生最渴望的存在,浇灌了沉重爱意和无尽呵护出生的孩子,是白淼的执念,是母亲倾尽所有培养起来的优质Omega。
端静温婉,大家千金,和白茶这种被憎恨的弃子是完全对立的存在。
有人说孩童时期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白茶有很多次在想说这话的人一定脑子不好使,她的记忆力很好,记得圆圆的透明的大玻璃花房,记得种满庭院开满四季的鲜花,还记得下雨时涟涟不断的屋檐。她小时总站在屋檐的下的台阶,不安惊慌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母亲白淼。
对方总是皱着弯弯细细的眉,脸偏向一边,看也不愿意看她,一开口总是不满的。
不管白茶做了什么,对方总是不满意的,不高兴的,有时候还会突然被气得发病,苍白的脸色会泛起不正经的红晕,整个安静的别墅就会陷入一阵兵荒马乱。
这时候白茶就会被随便那个人推到一边,也许会摔进花丛里,也可能会被坚硬的台阶磕破额头膝盖。
没人顾得上她。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句话简直应该直接刻在她母亲白淼的脑门上,幼时的白茶被抛弃也是必然的结局。
白茶恨过,也曾想过长大后要如何回到曾经自以为是家的地方对着那个不配当自己母亲的女人做些什么。今天她在医院热血上头做到了,但是事后似乎也没有那么高兴。
痛快是有,但似乎也就那样。因为她发现自己更担心会被白苁讨厌。毕竟白苁给予了她朋友的信任,但是白茶却一直心有保留,甚至还藏着小秘密。
她们本应该是最亲密的姐妹,如今却可能会变成永远不会和解的仇人。
白茶想过无数个白苁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也许会生气,也许会难以接受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但是她从没想过对方会用委屈的语气来和自己抱怨。
抱怨她出现的太晚,抱怨她不早点来找自己,抱怨她怎么都不肯给自己一个拥抱。
“那时候,应该抱一下她的。”白茶放下了笔,目光散漫地落在空气中,喃喃自语。
“嗯?”南橘意外地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压低了声音打探道:“抱谁。”
“白苁。”话刚落下,白茶便觉得不对。她偏头一看,南橘果然歪歪斜斜靠在桌子上,艳丽逼人的脸满是委屈,好像微信系统里那个可怜巴巴的emoji表情。
“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可你刚刚说想抱她。”南橘又鼓起了脸颊,不依不饶。
白茶语塞,既不能说不抱,又不能说抱,一时之间感觉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她连半句辩解的话都吐不出来,急得想抓头发,一旁无理取闹的人却笑了。
“逗你的,谁是白苁?上次带回家的那个同学?”南橘很敏锐地注意到了同姓,有些奇妙的猜想。
恋人不仅是个万恶的资本家,还是个喜欢逗弄自己的促狭鬼。白茶有些无奈地叹气,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开门见山。
“我有一个妹妹……”
风吹起薄纱,将掩盖的往事提起,日落西斜,渐生晦涩,南橘神情一直没变,只是歪歪斜斜的坐姿变成了盘腿坐着,抓着白茶的一只手轻轻安抚。
她低头,脸颊蹭了蹭对方刚刚太过用力的手指,语气温和柔软。
“你有一个好妹妹了,高兴吗?”
白茶还没从旧事的阴影中脱离,下意识看向落在自己掌心上的美人脸,长睫若蝶,细眉红唇,像是一朵安静伏于自己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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