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所知,这畜生——倒常被西戎贵族豢养做宠物。”
四皇子愣了半晌后,终于回神走向中军帐。
他将小和尚说的一席话,都原原本本告诉了正在看沙盘的镇国将军——徐振羽。
“一头黑豹,他竟能想到这么多!”四皇子啧啧称奇,“这僧明济当真厉害。”
徐振羽头也不抬,“你们下午比箭我看着了。”
言下之意,他也认可僧明济的不俗。
“是吧?”四皇子笑嘻嘻趴到沙盘边,“怎么样舅舅?这时候是不是特别希望他才是我的小堂弟?”
这话,终于让徐振羽的目光离开了沙盘。
他皱眉看四皇子一眼,“怎么突然提这个?”
“这不是中秋刚过吗?”四皇子耸耸肩,“我才知道明济小师傅竟然和我那纨绔小堂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想起顾云秋,徐振羽摇摇头,没说什么。
——那孩子生得太精致太漂亮。
不像徐家人,更不像是皇室的种。
那身纨绔秉性他是不喜欢,但……
既能托生在宁王家里,也是天生富贵命,外人不好指摘什么。
“别提这个了,倒是小师傅提这件事,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四皇子舔舔嘴唇,眼中尽是兴奋,“无论是什么猎物,只要入了我的包围圈,就别想着活着脱逃——!”
……
是夜,西北大营果然破获了西戎奇袭。
被俘的西戎贵族交待——那头黑豹根本就是诱饵,为的就是骗四皇子凌予权到他们的包围圈内杀之。
然而四皇子领一队骁骑,徐振羽将军带亲兵五千在旁策应。
直将那一千人的西戎小队歼灭在黑水边,还俘虏了一名西戎翟王的儿子,从他口中套出不少西戎的秘密。
这些,都是李从舟回到兴善寺后,西北大营前来报喜的士官给他说的。
士官止不住地对李从舟道谢,说他料事如神。
李从舟面色平静,不置可否。
——哪有什么料事如神,全是他重生而来的精心算计。
直到士官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踱步返回僧房。
明义师兄已经熟睡,他未掌灯,只借着月光,将夹在腋下许久的小匣子拿出来。
看着那张粉红色的花笺,李从舟用手指轻轻捻了捻上面的纸扎蝴蝶。
——这小纨绔。
顾云秋的信不长,拉拉杂杂地说了很多京城的事,还告诉他——他新认识了一位擅长做豆腐的婆婆。
“西北冷不冷呀?”
“兴善寺在不在山里,蚊子多不多呀?”
“听说你去了舅舅军营里,不要受伤呀。”
“本来想给你带陶记的桂花糕的,但天气太热啦,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双凤楼吃好吃哒!”
字歪歪扭扭,没有半点风骨地黏在一起。
——很像那个软乎乎、喜欢黏着他的小纨绔。
旁人来一眼看分辨不出,李从舟却挨个看懂了。
顾云秋想到什么写什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才在信笺最后一角,紧巴巴地写了一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从舟看着匣中零零散散的东西,手指轻轻划过信笺最后几行字。
然后,他才将匣中的东西都拿出来、仔细分类收到箱中落锁。
——就放在他从不离身的月琴旁。
明月皎皎,小和尚冷淡的一张脸上:
却隐约浮现出一抹很浅很浅的笑。
第023章
其实吴村长一直关注着陈家村的动向。
前几回那贵人小公子来, 他都如临大敌:
要不断派人去村口打探,并叫上武师十余人等候在屋内,以防对方打上门来。
眼看着陈家老太婆告了三回状, 那小公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陈家村都没什么大动静。
派人到县衙去探,也没听说有什么京城的大人物过问他们奉圣县的纠纷。
吴村长就此放下心来,照样儿命人去那六亩地上“拿”,直把别人家的田当成自家后花园。
又“取来”黄芽、芜菁半亩后, 京中那位小公子又来了。
他留在田庄一上午, 用过了午饭才走, 中间还请来了陈家村长一家、两个小男孩和那陈老太婆及那两个佃户。
小公子走后, 第二天, 外来户夫妻忽然在村里到处求人, 说地里庄稼遭了虫, 要请人来抓。
眼下正农忙,各户劳动力都腾不出手, 最后竟是几个小孩接下这活。
每日私塾放课后,就能看着陈村长家那三兄弟, 加上另外两个小男孩,还有那哑巴,一行六人蹲到菜地里, 围着黄芽菜和芜菁动作。
虫长什么样儿吴村长是没看着, 但能看出:地里这些菜的品相更好了。
而且,吴刘氏还打听着——
“那两口子可看重这些菜了, 旁人建议他们撒点打虫药完了,别那么大费周折, 结果他们不仅不听,还每日给那帮小孩每人五文钱呢。”
“五文钱?!”吴村长瞪大眼珠。
“可不么?要不先前为了摆他们一道,”吴刘氏磕着瓜子,“我还真想让儿子也过去挣上这个钱。”
吴村长低头算了算:
每人每天五文钱,半日下来就是三十文。
能买一斗米了都!
“他们还真舍得本……”
“舍得本有什么用?”吴刘氏不以为意,“最后不都得归我们?”
她吐得满地的瓜子壳,惹得吴村长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你个婆娘懂什么?”
“他们这田税都快交不上了,还有工夫往外发钱?这里头必定有诈!”
吴刘氏停下来想想也是,拍拍手收了瓜子,“那,我叫他们先停手、观察两天?”
吴村长皱眉想了一会儿,“今晚上再叫儿子去一回,我们弄两棵回来瞧瞧,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
这主意好。
吴刘氏当即点点头,起身去外面叫儿子。
过了一夜,吴家的傻儿子当真从那六亩菜地中抱回来一头圆胖的芜菁,以及一棵花叶散开的漂亮黄芽菜。
吴家两口子各抱一棵仔细翻看,折腾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反觉着手里头的菜比先前的更好。
商量过后,两口子又大起胆子,继续派人连夜去“拿”。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九月十六,朝廷下派税官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奉圣县令就带着师爷、衙差们候到了行辕外。
鸡鸣三声过,税官才洗漱好、穿戴整齐走出来,由县令带往下辖六村。
前四个村落的征缴都很顺利:
百姓们按册缴银、纳粮,没有出现巧言令色、拖延不给的。
而今年风调雨顺,也没需要另做登记、补上洪灾、蝗患一类。
偶有一两家缴米数不足的,也自行补上了罚银。
唯到罗池山下最后的陈、吴二村时,出现了异样:
陈家村有位卖豆腐的老婆婆,家中六亩上田赁给一户外来的杨氏租种。地里种有麦、黄芽、芜菁和莱菔,收成如无意外,将税米一升八斗。
转化成银,约莫在六两上下。
结果,那租户却跪下称田地被盗,请求减免一半田税。
“被盗?”税官皱眉,“就这点菜有什么好偷的?”
杨氏夫妻跪在家门口,“小民不敢欺瞒大老爷,当时我们是报了官的,县衙内当有卷宗为证。”
“确有此事么?”税官转头看县令。
县令有些尴尬,却只能点头称是。
旁边的师爷老练,站出来解释道:“回您的话,这户人家确实报了官,也丢了不少菜,只是当时人证物证不足,并未寻着贼赃和贼人。”
“也不是衙府不作为,实在是——黄芽菜是京畿常见作物,上面又无特殊标记,他们是揪着邻村一家人疑为盗贼,但……”
师爷顿了顿,双手抱拳一拱手,半躬下身子继续道:
“我等为人父母官,自不能听一面之词妄下断言,虽然同情他们一家人的遭遇,但也不能妄断酿成冤案,望大老爷明察——”
这一番言辞恳切,税官也一时无法评断。
他只能又转向杨氏夫妻:
“即便确有盗案,就算半亩地的黄芽菜都被盗毁,你们也还有五亩良田栽种,如何敢妄言田税折半?”
“若仅有那半亩黄芽,小民自然不敢提出来让大老爷为难。只是那贼猖狂,自我等报官后——他不仅不知收敛,还越盗越多。”
“是呀,”杨孙氏轻声细语地补充,“合算下来,我们被盗的菜足有三四亩,大老爷若不信,可往田内一观。”
税官听了陈情,眉头拧得更紧。
他翻翻手中剩下的田税簿子,终于一扬下巴:“地在哪儿?”
一听这话,杨氏夫妻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喜色。
他们忙磕头拜谢,然后起身带着税官过去。
六亩良田,不用走近,远远一看就知道惨不忍睹:
种黄芽菜的两亩地上,菜叶子乱飞、还未成熟的小菜头歪倒在田里,地上是成群连片菜被拔出留下的孔洞。
种芜菁的那一亩地上,上头的菜叶被折断、大量芜菁被人拔走,剩下零星几个还未成熟、外皮都泛着青。
最后的三亩麦子倒是完整收割下来,可整齐的田垄上布满凌乱脚印,一瞧就知道是有人故意踩踏留下的痕迹。
附近有些陈家村的村民荷锄归,见那地里的状况也被吓了一跳:
“杨叔杨婶儿,你们这……”
“地里又遭贼了?!昨天我们来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么?”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又见税官和县令在旁,多少知道是来征税的,便纷纷自发地替这夫妻俩说话:
“大老爷您不知道,杨叔两口子可勤快了,春播之后,他们每日到田上都是最早的,午后又是最晚离开,一日三道的捉虫、施肥。”
“地里没遭贼前,这六亩地简直是我们村里最好的一片庄稼。”
“可不么?还得了杂……杂买务一笔单子呢!”
杂买务税官知道,里头提辖官的眼睛最毒,若不是好东西他们根本看不上。
且这夫妻俩看面相都是老实人,加上外来户能在本地村有这样的好人缘,税官便给他们更正订立了这项意外——
不过他也看着了地里小麦的收成,最后只给杨氏夫妻折了价。
“念在事出有因,这年便算你们——”税官一边说,一边算定:“缴米七斗,或者税银四两。”
对于这个结果,杨氏夫妻好像没想到一般。
他们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在税官讶异的眼神中缓过劲来,喜出望外地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
“谢谢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我们税银。”
“媳妇儿快回家拿钱给大老爷。”
杨孙氏哎了一声,站起身急急忙忙要跑回家。
倒是税官摆摆手,说陈家村就他们是最后一户,接下来他们就要去吴家村,倒不用杨孙氏单独跑这一遭:
“你们头前走,我们跟过来就是。”
如此,收足了陈家村的税,税官一行很快来到了两村村口。
村口大树下,站着个穿锦袍的中年人。
他见着税官一行人,立刻跑来相迎,未到近前就赔起大大的笑脸、跪倒磕头、大声道:
“小民吴家村村长吴正,拜见诸位大人!”
“愿大人官运亨通、长乐安康!”
为防地方上贪腐,搞乱朝廷的税赋。
朝廷外派的税官基本上是每年都要轮转,这位税官虽说是第一回来河间府,但也是经年的老税官了。
像吴村长这般殷勤的,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
税官挑挑眉未表态,吴正就站起来、朝后挥挥手,少顷便有四五个庄丁高高举着大伞、牵马车从树后跑出来。
“时值正午,几位大人忙碌一天也辛苦了。从这儿回行辕路途遥远,倒不妨到小民家中便饭,休息片刻,下午再忙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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