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秋的庄票存在衍源银号,那是京城八大高门世家段家的产业,刘家再家大业大,也要卖段家三分面子。
他才不怕刘金财这点威胁。
不过——
刘金财倒提醒他了:去取庄票和从衍源银号回来的路上,可要小心这刘金财狗急跳墙,雇人给他们使绊子。
顾云秋正想着是不是让蒋叔陪着走一趟,一抬头却看见外面正巧路过的城隅司,为首那人绛袍带刀,似乎是蒋叔的旧相识。
“蒋叔,”顾云秋指着人急急开口,“那位官爷,你可认得?”
蒋骏一看,门外的罗虎似是刚下值、手上还拎着新买的一挂肉。
他点点头,介绍道:“是军中同袍,叫罗虎。”
眼看罗虎就要从铺门口离开,顾云秋也顾不上许多,站起身往外跑了两步,站在门口就喊了声——
“罗大叔!罗虎大叔!”
被叫着名字的罗虎停步,一转头看见个漂亮小姑娘,脸一下烧红。
他轻咳一声,细看之下想起来这姑娘他之前刚见过,是同袍蒋骏现在的主家。
见姑娘这般着急地喊他,罗虎当即转身返回。
顾云秋删繁就简,将事情给他说了,然后一指荣伯道:“还想劳烦罗大叔你陪着荣伯往衍源钱庄走一趟,他一个老人家也安全些。”
说着,顾云秋还往罗虎手中塞了锭小银饺,仰头露出梨涡,“这个算请大叔喝酒。”
罗虎作防隅司也有些时日,自然知道正元钱庄刘家人的做派。
即便顾云秋没有详说,看眼前情势,他也多少猜到几分。
都被漂亮姑娘这般求了,加上她又是好兄弟的主家,罗虎当场拍胸脯答应,说一定护着荣伯好去好回。
得了保证,顾云秋便让点心带荣伯、罗虎去取庄票。
留下蒋骏护着他和盛家母女,谅那刘金财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得什么。
这招又快又突然,刘金财是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上吃亏,他瞪着荣伯离开的方向,最终一跺脚、咬牙切齿:
“算你厉害!”
他再有钱有势,也不能公开和朝廷官员作对。
对方在城隅司有人,这盛源银号,他算是暂时动不得了。
想到这三天时间白费,回家又要被老娘责问,刘金财怒火中烧,离开时,还踹倒院中两盆□□。
有罗虎帮忙,一切进展就很顺利。
很快,荣伯就从衍源钱庄拿到了四千三百两的银票,衍源在各地也有分号,这庄票不记名,拿到柜台上就能兑付。
顾云秋则在这间隙里请来官牙,两厢作证、合盖印信,稳稳将房地契收下。
盛夫人感恩戴德,跪下给众人磕了三个头。
顾云秋却看着地上翻倒的碎花盆,想起刘金财离开时那不甘又狠毒的模样,扶盛夫人时,忍不住劝她今夜就带女儿走:
“西出洛水航船快。”
罗虎也主动站出来,说正好他要回家、可顺路护送。
“顺路回家?”蒋骏奇了。
“我租住在奉圣县周家村。”罗虎道。
蒋骏瞪大眼,这才知道他们竟凑巧在一县内。
盛夫人想想也是,她东西其实早就收好了,当即叫醒女儿,带上细软雇辆马车走,铺子里其他剩的东西都留给顾云秋。
荣伯家在京城,也是钱业里经年的老人,东家走后,按理,他就能恢复自由身。
不过老人家仗义,说会留下来再帮顾云秋几日、等铺子完全收拾好了,他再走。
谢过荣伯,眼看日头偏西,顾云秋也该返回王府。
他预留了时间,在车上卸妆、换回男儿身,又让早晨送他出来的马车在清河坊门口等。
作别时,顾云秋冲蒋骏挥手:“谢谢蒋叔,将来有机会得空,一定请罗大叔到我们庄上一聚!”
蒋骏点头,看着站在夕阳余晖中笑得明艳的小世子,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点心曾说的一句话。
点心说,他家公子人很好。
蒋骏扬鞭,看着京畿坦荡通达的大道,忍不住笑着,在心底点头。
而顾云秋转身刚踏上车凳,身后就来一个男子清亮而惊喜的声音:
“世子殿下?”
他转头,在夕阳金辉中,看见个头扎浩然巾、身披竹藤甲的男子。
由于逆光的关系,顾云秋一时没看清。
那人却抱拳拱手,夸张地冲他一揖,仰头、露出满脸的笑:
“汾州转运使苏驰,拜见宁王世子。”
第029章
“苏大哥?!”
顾云秋忙转身, 从车凳上跳下来。
靠近细看,苏驰身上没了酒味,虽然笑起来还带有几分痞气, 但套在竹藤甲里的腰板笔挺,刮去那满脸胡茬、人也看着精神。
“你怎么……?”
“这不正好送批米回来, 才走出清河坊就看见了世子。”
苏驰一边说,一边转头指了指远处的丰储仓。
丰储仓在和宁坊东南,有仓房数百间,原是用来储存漕运买来的米, 后来公田所建立, 就成了各地上缴粮饷的一个仓储之地。
“这么说——”顾云秋高兴起来, “大哥你当真去捐了个押使?”
“可不?”苏驰一仰头, 扭身冲他摆了下胯。
顾云秋这才注意到, 苏驰腰带上系着一枚桐木雕花的腰牌, 上头云纹穿孔绕了皮绳, 绳孔下方篆文刻了个大大的“令”字。
腰牌的正面中央阳刻了汾州转运四字,旁边还有阴刻的楷书小字, 写着当差人的姓名、籍贯,左下角则刻有隶属府衙的大印。
见他看得这么认真, 苏驰好笑,故作恼火地锤他一拳:“好哇,原来你也不信大哥,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拿那七百两去赌啊?”
顾云秋嘿嘿笑, 他当然不疑苏驰。
只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快,他们在双凤楼喝酒这事好像也没过多长时间呢。
“行了行了, 天儿也不早了,”苏驰摆摆手, 推着顾云秋上车,“世子殿下还是快回去吧,别叫人见着传出什么话——”
他挤挤眼睛,“又挨祠堂一顿罚。”
顾云秋:“……”
怎么他挨罚这事,这么广为流传的吗!
见他面色尴尬,苏驰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认真道:“单凭这点,哥哥也绝不辜负你那七百两。”
顾云秋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回吧,”苏驰终于正色,“真不早了。”
看看太阳确实快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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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秋也不好耽搁,爬上马车坐定没一会儿,又挑起车帘叫苏驰,“大哥这就要走么?”
苏驰站道边挥手相送,闻言答道:“我住安西驿,还待三日,要等个同僚——”
顾云秋喔了一声点点头:不是现在就走就好。
这一面太匆忙,他倒想再请苏驰吃顿饭,听他讲讲这几个月里西北发生的事。
不过回王府这一路上,马车也行进得并不顺利:
出清河坊才拐上司贡桥,顾云秋远远就看见了潮水般的人群泱挤在朝文院附近,南北向的魁星街和东西向的登科路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车夫本想调转车头绕道丽正坊,结果从车后拥来的人也不少。
没一会儿,就给他们也堵在了司贡桥上。
在桥上做生意的小商贩不得不收回了摊前支着的纸伞,捏糖人的师傅也急急撤下了插在摊位前的招幌。
“这是……?”
今儿也不是城里赶庙会的日子呐。
“公子您忘了?”点心解释道,“再过五日就是秋闱,朝文院在今日贴告分号,这是各县考生在看自己的考棚呢。”
锦朝秋闱三年一开,与在京举行的春试不同——秋考又称乡试,除京城外,各州郡的府衙所在地也能开场。
凡本省生员和监生都可应试,有时也与童子科并场。
京城应考的人数多,自前朝建兴廿三年,朝文院就分别在东西二市各设贡院,东市的叫魁星院、西市的叫龙门阁,中以登科路相连。
在开考前五到七日,朝文院会在门口贴出告文,将分配好贡院的考生名单贴出来,并列举说明今年可以带入考棚的物件有哪些。
秋闱考三场,每场三日,都需提前一天进考棚。
能带入考棚的东西不过笔墨纸砚、吃的干粮,有时当任主考还会允许额外携带提神醒脑的香丸、驱蚊辟邪的香囊等物。
这些,也都要在朝文院门口的告文牌上看。
因接连的国丧和大疫,今年秋闱人数比往年多很多。
再加上并场的童子试,朝文院前的小广场上人山人海,还挨挤着不少趁机叫卖佳谶点心、德物香囊的小贩。
佳谶点心一般唤作桂榜头魁糕、摘星饼,德物香囊里也多装着金榜题名符、独占鳌头小木雕等,都是讨口彩、求好意头的小玩意儿。
反正干等在车上,在某个贩货小孩经过时,顾云秋叫住他,从他手上买了两叠佳谶点心,又拿了两只取名鹿鸣的香囊。
两叠点心用红纸包,中间以染金麻线捆扎,手感摸起来像最普通的条糕,但要价却比陶记的桂花糕还高。
香囊用的布料也很粗,下头一截流苏都有些拉丝起毛,但一个的要价竟然是四十文。
点心接到手上,心里暗暗替顾云秋心疼。
倒是车外那小孩乐呵呵接过钱,道过谢后,还说了一溜金榜题名、桂榜夺魁、官运亨通的吉祥话。
点心抿抿嘴,将东西收到一旁,“公子这是……?”
“我记着小石头两个哥哥是今年应童子试吧?”顾云秋一歪脑袋靠上车壁,微阖双眸假寐,“算我们一点儿心意。”
……
黄昏日暮,夕阳西斜。
永嘉坊泰和园后,过双鲤木牌楼,沿青石路往东走,两株大榕树下有一套面阔五间的三套院。
院门上挂着乌木漆金的一方横匾,上书“刘府”二字。
匾下两个守门家丁,远远看着从青石路上走来的人,忙提灯笼迎接——
“大少爷,可您回来了,老爷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爹等我?”
刘金财一听这话就沉了脸,轻轻啧了一声后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加快脚步,带小厮进门后直奔东跨院。
东苑是刘家主母的院子,刘金财不知父亲找他何事,总得先到母亲这里探探口风。
他才踏进月洞门,还没绕过假山,就听见回廊上传来一个女子凉凉的声音,“唷,还知道回来呢?”
刘金财循声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妻子王氏。
她穿着套鸳鸯荷色的齐胸襦裙,正端着一个花绷在绣手帕。
王氏出身望族,祖上可以算作是太原王氏的旁支,这门亲事是他还没出生时,刘夫人就跟王家指腹为婚定下的。
王氏虽算不上绝色美人,但也还算漂亮。
从前正元钱庄还未入京,刘金财对妻子挺满意——王家支系庞大,但凡生意上的对象姓王,他只要提一句太原王氏,就能强攀上亲。
靠着这点沾亲带故,几件父亲交给他的事他都办得很漂亮。
也算给母亲长了脸,让其他房看看这才是刘家嫡子。
可到京城后,二房跟恒元钱业攀上了亲,三房、四房也各自想办法拉上了朝廷要员,五房更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与太|子党的舒家走得很近。
太原王氏那些关系当然还可以用,只是京城自有多年盘踞在此的八个高门望族,其中牵扯朝堂党争,生意远没他们在老家简单。
眼看着庶出的兄弟们一个个都在京城里找着靠山,刘金财其实也暗暗憋气,觉着自己是亏在了年纪。
——若他成婚晚,怎不能也攀上门京城的亲。
王氏见他不说话,只盯着她眼神一会儿一个样,她便顺手将花绷递给身边侍女,起身走过去搂住丈夫的腰娇声道:
“又怎么了?”
刘金财睨她一眼,本想顺势调|情,却不慎在廊灯下瞥见了王氏眼角的皱纹,他皱皱眉、最终推开了王氏:
“……娘呢?”
被丈夫当面拒绝,王氏的声音也冷下来,“在佛堂。”
刘金财便转头直接往佛堂走,剩下王氏愤愤站在廊下,等刘金财走远,才一下抢过侍女手中的花绷、发狠似地丢到地上:
“肯定又是被外面那个骚蹄子勾的!”王氏重重踩那花绷两下,双手手指都狠狠绞在一起,“不就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
王氏兀自骂骂咧咧,那边刘金财却已到了佛堂。
刘夫人这些年对外说她吃斋念佛,但在内是对家里的中匮一点儿不放,照旧要死死捏着管家权。
各房闹得再厉害,吃穿度用和月例银子还是要往她这儿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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