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是什么日子?”陶树问。
“农历什么日子都不是,前后一周都没什么特别的,有个节气,小雪。”玲玲把手机和皱巴巴的烟扔在茶几上,双手用力地揉搓自己的脸。
“我还有个事儿没说。”陶树咬着下嘴唇,眼睛来回在田鹏和玲玲脸上打转。
“什么事一股脑说了吧,已经这么乱了,”田鹏也开始搓脸,“再加点儿什么也就这样了,虱子多了不嫌咬。”
“新区的派出所向我抛了橄榄枝,”陶树说,“他们的意思是想和我合作,查灯红。”
“什么?”玲玲一下子从沙发靠背上弹起来,被揉花的眼妆像两坨黑黢黢的淤青,“你什么时候……前天和剑兰她们去派出所的时候?”
陶树点点头,“是所长直接出面找的费时宇,我当时不太清醒。”
“靠得住吗?”田鹏不放心,“别把我们自己搭进去了。”
“费时宇查过了,目前所长是比较干净的,能靠得住。”陶树给了他一个比较坚定的眼神。
“这个费时宇,”玲玲皱着眉头,“不错啊……”
“是不错,效率很高。”田鹏点头。
“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的事儿。”玲玲的眼珠在晕染严重的眼眶里闪闪发光,活像个妖婆。
“也不能这么说,”田鹏表示不同意,“归根结底,是为了泡你啊。”
“你们……”陶树捂眼,“先说正事儿好吗?”
“行行行,”田鹏摆摆手,“什么时候联系警察?”
陶树起身,从房间的纸袋里拿出了白天费时宇给自己的资料,递给田鹏,“我本来还想再把情况摸清楚一些,但是今天百灵说了‘十天’,我打算明天上午就联系所长,估计需要时间谈一下。”
田鹏点点头,开始翻看手上的资料。
“玲玲姐,”陶树叫了一声,“你到时候跟我们一起离开吗?”
玲玲一直都没有给过陶树准话,如果他们最终的结果是要查处灯红,玲玲的选择可能就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的命运。
“你不是都默认我会跟你们走了吗?”玲玲调侃一笑,将桌上的烟重新拿起来点燃了,“我上了你们的‘贼船’了,那就先一路往下开吧。”
陶树点了点头,看着玲玲故作镇定地吐着烟圈圈,另一只手抱着手臂,搓捏着手肘的皮肤,典型地焦虑状态。
“说实话,如果不是你们,我可能将就过下去就算了,”玲玲摇摇头,垂眼看着自己手里燃烧的烟,“都怪你们啊,忍不下去了,我……可能也想活出个人样吧,谁也不是天生就坏的……”
“对喽!”田鹏从文件上分心看了玲玲一眼,“这么想就对啦,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嘛,咱们先开过这片恶海,以后就是艳阳高照风平浪静啦!”
一切现实都处于混沌,但他们还是在相信,充满愚勇。
陶树在睡觉之前给费时宇回了信息,这时候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陶树疲惫极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快要粘在一起,没有心思再去想回什么怎么回才比较合适,只强撑着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并且说自己打算到了白天就联系警察,来不及检查有没有错别字,逻辑通不通顺,点了发送就握着手机摊在床上睡着了。
身体很累,梦却不断,醒来的时候陶树依然感觉精神很疲惫,他拿起手机看时间,早上9点半了,屏幕上是费时宇回复的信息提示。
——你是梦游着给我发的信息?
——什么时候见警察?我和你一起去。
——醒了回电话。
陶树狐疑地往上翻,他也记不清自己昨晚到底发了些什么,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发过去的一大段胡言乱语。
——百灵很危险,说了些线索,我我们分不清闹不明白,但是很危险,我也不太明白,要联系 明天要联系警察,他们太吵了你就不理他们,吵架是不对的,好困,晚安
陶树看着自己翻来覆去的“危险”和“不明白”,估计着费时宇也看不明白,有些好笑,自己居然还能记得安慰费时宇两句,虽然这安慰看起来实在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他拨通了费时宇的电话,这事儿发信息说不太清楚。
“喂?”费时宇很快接了起来,声音依然是沉稳又散漫,“醒了?”
“嗯,醒了,”陶树不自觉地笑了,没有出声的笑在上午斜射的阳光里荡漾,费时宇也看不见,“你忙吗?”
“不忙,你要跟我解释一下昨天的梦话吗?”费时宇说。
陶树感觉到费时宇似乎也笑了,他的语调微妙地上扬。
“嗯,昨晚我都不知道自己给你发了些什么,太困了。”
陶树把情况仔细跟费时宇说了,接着又问他,“你说要跟我一起去见熊所长?我自己去也没事的,你很忙吧?”
“不想我跟你一起去?”费时宇轻飘飘地问,语气像一根羽毛骚动人心。
“不是……”陶树否认着,“你为什么想去啊?”
陶树想问的本来是为什么想和自己一起去,出口却又吞掉了几个字,不知道是因为怕羞还是自矜。
“我掌握了陈旭的部分证据,”费时宇说,“可能对你们有用。”
“真的?”陶树在床上坐直了,困顿的眼一下子睁大,“肯定有用的!”
“你现在就要联系警方吗?”费时宇问。
“嗯,你来不及过来的话,要不就下次?”陶树试探着问。
“你先联系熊所长吧,我现在过来,你们先聊,我到了联系你。”费时宇坚持。
……
新区的唯一的商业步行街坐落在全区的中心位置,修建落成于新区刚刚规划的十年前,这里近些年的盈利状况并不好,店铺倒闭轮换频繁,渐渐的,稍微正规一些的连锁品牌店都撤了出去,步行街里充斥着奶茶店、精品店和山寨品牌店,带着浓厚地当地特色。由于长期不做外墙清洁,灰蒙蒙的尘土厚厚地盖在建筑上,将原本色彩斑斓的墙砖遮蔽得看不出原貌,破落又陈旧。
上午10点,已经有很多商店陆陆续续地开了门,好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开始聚集在这里打发一天的时间。
一个穿着连帽衫,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年轻人低调地走过街道,连发传单和小卡片的人都鲜少注意到他,他一边走一边抬头张望,很快从两间铺面之间不显眼的楼道钻了进去,走上了二楼的平台。
平台尽头有一家没生意的茶馆,天知道它怎么在生意不景气的新区步行街毫无人气的二楼开下去的,年轻人没有多作停留,径直穿过了茶馆,走到一个半开放的平台,那里摆着一套生了铁锈的桌椅,遮雨棚摇摇欲坠的歪悬在上方。
桌旁已经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端着一杯五块钱的菊花茶“苏苏”地喝着,时不时把误喝进嘴里的茶叶和花渣“呸呸”地吐回还烫的茶水里。
年轻人走近桌边,并不着急坐下,问道,“今天天气不太好,看起来要下雨啊,你怎么坐外面?”
此时艳阳高照,秋老虎的气温已经有些灼热。
“下雨怕什么,头上不是还有破伞吗?”中年人笑笑,不讲究地用手指把嘴里残留的茶叶摸出来,随意弹在地上。
年轻人听完他的回答,才拉开椅子坐下,取下口罩,露出白皙秀气的一张脸。
“您好,我是陶树。”年轻人说。
第三十二章 对我负责
“您好,我是陶树。”年轻人说。
“熊道权,”中年人目光如刀地打量着对坐的人,“费总应该已经调查过我了吧,否则不会放心你一个人过来。”
“我也不是一个人过来,”陶树从二楼往下看,这里是商业街背巷,楼下是商业街的后面,多是餐厅的后门,藏着一排排垃圾桶,鲜少会有人走到此处,算是闹市中最隐蔽的角落了,“费总待会儿也过来。”
熊道权点点头,“新区鱼龙混杂,小心一些是对的,费总对你也算很上心了,你们是亲戚?”
“这地方选得挺好的,隐蔽在闹市里,反而不容易被发现。”陶树从卫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并不回应熊道权对自己和费时宇关系的试探。
“点个花茶?”熊道权仿佛没注意到陶树的回避,把菜单往陶树那边推了推。
“热天喝烫水,我还没有熊所长这么养生,”陶树笑了笑,“我想先问问,熊所长找我合作,是具体想怎么处理‘灯红’。”
“当然是要彻底处理。”熊道权脸上没了笑意,非常严肃。
“彻底处理,”陶树重复这四个字,“指的是‘灯红’、孙红?”
“你如果担心的是我查案子的时候点到为止,那你可以打消这个顾虑,”熊道权语气坚毅,“我到新区来的日子不久,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在这里的根基不深,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也少,你应该相信我。”
“所以说,你已经清楚,孙红很可能是和内部的人有牵连的吧。”陶树把事情挑明。
“没有证据的事我不跟你下定论,但不排除这个情况,如果真是这样,我作为人民警察跟你保证,绝不姑息。”熊道权不厌其烦地和陶树保证。
“谈到哪里了?”背后突然出声,费时宇来了。
陶树转头看着刚刚走过来的男人,一身正装,看起来是从集团翘班赶过来的,他走得有点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掉下来一缕,扫在他的眉梢,让他从精英的外表下透露出一点落拓不羁。
费时宇拉开陶树身边的铁艺椅子,挨着他坐下,拿起了桌上陶树刚放下的矿泉水,“你的?”费时宇在陶树耳边问。
“嗯,渴了?”陶树跟费时宇说话的语气和刚才的警惕防备不同,显得放松,眼睛里一下有了温和。
费时宇点了点头,拧开水,瓶口微微贴着下嘴唇,将瓶子里剩下不多的水都倒进嘴里喝了个干净。
“我们刚刚聊得不多,”陶树帮费时宇赶上谈话的进度,“先初步互通一下信息。”
“先建立初步信任。”熊道权补充着。
“嗯,”费时宇先叫来服务员,“两瓶常温的矿泉水。”
回头看着熊所长,费时宇开门见山,“熊所,又见面了,我这里掌握了一些陈旭的证据,上次见面还不清楚能不能信任您,没有向您坦诚。”
“陈旭?”熊道权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
“国土资源局国土部门,您可以去查,他职位不高,处于你们监管比较薄弱的地带,但手里有通过土地确认书的实权,”费时宇解释着,“我这里已经掌握了他在处理和费氏集团开发过程中的全部违规操作证据,包括权钱交易和权色交易。”
“那为什么不交给我们或者更高一级的警察局或者检察机关?”熊道权越听越惊心,此时拳头都捏了起来,急脾气上来,语气不太好。
“您稍安勿躁,我们现在知道陈旭和‘灯红’有很大的牵扯,现在动他不明智,”陶树补充着,“不用来怪费时宇。”
费时宇根本不在意熊道权的着急和指责,他有自己的行事节奏和理由,但他没想到陶树会这样回护自己,这样……明明白白,顺理成章。
感觉到身边的人投来的目光,陶树也侧头看了费时宇一眼,朝他不明显地一笑。
“陈旭与灯红有关系?”熊道权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到线索,从急切到惊喜,情绪转换让他有些转不过弯来,根本顾不上揣摩对面两人之间的暗涌,“灯红背后的保护伞就是陈旭?”
“目前能明确的关系就是这样,陈旭和灯红的老板孙红有情人关系,”陶树分析,“但为什么每次针对灯红的扫黄查处行动都无果,陈旭和警察局里的人有没有交情,这个就需要你们自查了。”
“的确,”熊道权抽出一支红塔山,“不介意我抽烟吧?”
陶树和费时宇很默契地同时摇头。
“我们之前每次行动都提前部署,没有证据证明灯红有重大违法行为,比如涉毒或者是非法监禁、人口买卖这些重罪嫌疑,行动的密级就不高,保密的范围也不大,”熊道权梳理着,“接连几次扑空,我才发现这个灯红很不简单,到后来,就算是组织突击检查,也查不到。”
熊道权挠挠眉心,深深地抽了一口烟,廉价香烟呛人,就算是他常年惯于吸烟,这一口也呛得咳了两声。
“咳咳……我不相信灯红干净,我也去周边暗访过,连卖菜的阿姨都知道灯红里涉黄,我不信空穴来风,也不信苍蝇会叮无缝的蛋,查不到,只不过因为他们的反侦察意识太强,保护伞太隐蔽。”熊道权笃定地说。
“您的感觉很敏锐,”陶树点头赞成,“灯红内部的结构你们清楚吗?”
“不清楚,派出过警员进行暗访,但灯红仿佛知道哪些人是警察,每次派人去都会以各种理由被拒之门外,”熊道权说,“这就更可怕了,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按摩店,能掌握一个区的派出所的警员名单和长相?所以我才不得已来寻求与你的合作,我们也不愿意把普通人牵扯进有危险的行动。”
熊道权劝说着陶树,眼睛却看向费时宇。
“能保障他的安全吗?”费时宇看回去,眼神犀利探究,“我们的诉求就是首先保证线人的安全。”
“当然!你们的安全始终是放在第一位的。”熊道权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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