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树乍一下看见这个人也吓得不轻,他不着意地压抑下紧张,虽然料那人也看不清,还是带上了客套地笑,开口问着,“您好,请问是灯红的客人吗?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在外面阳台抽烟呀?里面也有吸烟区的。”
角落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是烟头飞出去弹射出的火星,陶树眼珠子跟着火红的火星转着,人却不敢擅动。
“您好?”陶树又大着胆子开口,“客人?”
……
玲玲走到一楼,脑子里不停盘算着应该跟孙红说些什么,手心里都捏出了汉,走到办公室的门口,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才抬手敲门。
“谁呀?”孙红的声音隔着一道房门嗡嗡的不真切。
玲玲拉着门把手,一边缓缓推门,一边把嗓子捏得甜甜的,“红姐,是我呀,玲玲。”
办公室里的孙红已经无烟可抽,但聚集起来的烟雾困在打着暖风的空调房里散不出去,玲玲几乎是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犹豫着要不要开着门散散烟味,孙红却挥了挥手,“关上门。”
玲玲恭敬地走进去,坐在孙红对面,“红姐,许飞去后面小卖部给您买烟去了,我还让他带点儿吃的来,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吧?我看您烟倒是抽得比以前勤多了。”
“吃什么,没胃口。”孙红见了玲玲,还是放松下来一些,她没问对讲机的事儿,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我给您开个窗通通风?这屋子里烟大,又热,小心感冒了。”玲玲作势站了起来要去开窗。
孙红也没拦着,含糊着挥了挥手,让她要干什么自便。
窗户在孙红身后,按说走左边绕过去没什么遮挡,更顺路些,玲玲却从右边博物架和桌子的缝隙间挤了过去,这一边挨着墙上装裱艳俗的画,离得太近,连画上芙蓉花蕊点缀的笔触都能看清。
玲玲心里很打鼓,这行为有点太刻意了,孙红要是稍加注意,就能发现她的不正常。
但孙红正撑着头扣自己指甲上粘的钻,没注意到玲玲的动作。
玲玲松了口气,磨磨蹭蹭地抠了半天窗上的铁锁,打开又关上,故意把声音弄得咔咔响,迟迟不推窗户,头也不转,只把眼珠转到极限,使劲去盯画后面的缝隙。
可惜那条缝黑乎乎的,太窄,什么也看不见。
“你搞什么呢?”孙红终于被玲玲搞出来的声音吵得不耐烦了,转过头来呵斥,“弄个窗户噼噼啪啪搞半天打不开!别他妈弄了,吵得老娘心里烦!”
玲玲吓得一哆嗦,却在身体移动间,在缝隙里看见了一道微弱的反光。
“好了好了,”玲玲强自镇定,“这窗的锁有点儿卡住了。”说完就将窗户抬了起来。
室外凉悠悠的空气涌进来,屋里的烟雾渐渐往外面散。
“毛手毛脚的,你是来看看我还是来给我添堵了?”孙红面色难看地白了玲玲一眼。
玲玲讪笑着正打算回老位置坐着,孙红突然抬手,指向了墙上的画。
“你去那里。”孙红笑着说。
第三十九章 风萧萧兮(二)
“你去那里。”孙红笑着说。
玲玲吓得膝盖都有些发软,不知道孙红的意思,脸上勉强扯出个笑来,“红姐,您这是……让我去哪里啊?”
孙红使劲揉了揉鼻底,举起桌上空空如也的玻璃杯,“让你去那边博物架上把我那瓶洋酒拿过来。”
玲玲一颗心都快跳出胸腔了,这事儿以前孙红也吩咐自己干过,但今天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也许是这次酒瓶子放得离画儿太近了,玲玲差点儿一下兜不住露了怯。
“好……好的,喝了酒,晚上也好睡些,您啊,这段时间也是太累了,又受委屈。”玲玲手脚都有些僵硬,背过身去,在孙红看不见的地方握了好几次拳,才稍稍让手恢复些灵活稳定。
“哼……出来混了这么些年,什么罪没受过,”孙红难得露出了强硬表壳下的一丝脆弱,“你不撑起来吃了别人,别人反过头来就能吃了你,你说是不是?”
酒瓶放在博物架最高的格子上,玲玲拖了个小板凳在脚下踩着,都要垫脚才能拿到,听着孙红这句似询问又似试探的话,差点闪了腰,连忙半蹲下盘稳住了摇晃的凳子,这一下,就又瞥见了旁边画与墙的缝隙间,有金属质感的反光,这次离得更近,玲玲看清楚了,是上下两条圆柱形状,应该是合页一类的金属零件。
玲玲闭了闭眼睛,拿稳了手上的酒,扶着博物架的格子从板凳上下来,走到孙红身边,拔了酒塞子给她倒了小半杯酒。
“是这个道理,”玲玲语气温和地劝慰,装着根本没听出孙红话里的试探,把酒瓶放下又坐在了孙红对面,在裙子不怎么吸水的布料上擦了两下手心的汗,“但上次陈总那个事,也是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怎么的也犯不到您身上,这事儿,也是拖累您了。”
“拖累?”孙红冷笑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精烧灼喉咙,她吞得面目扭曲,“哈……这个时候了,早勾缠紧了,哪儿那么容易撇干净?”
玲玲不知道孙红是在说她和陈旭多年的关系,还是在说他们这些年一起干下的一桩桩“事业”,她只是默默点头,表现出一幅认真倾听的模样。
“靠不住……男人都靠不住,”孙红看着杯中剩余的黄澄澄的液体苦笑,“他想撇下我,又想从我这儿继续刮油,没那么容易。”
孙红脸上的妆已经晕地不能看,她也似浑不在意了,又抹了把脸,这下连口红都花得不成样子。
“依我看,”玲玲小心翼翼地开口,又给孙红倒了些酒,“既然陈总看着靠不住了,您不如慢慢抽身,再找其他的路子?您经营这么多年,未必就不能找到更好的倚仗。”
“找,是要找……”孙红的表情一下又狰狞起来,“但我不能让陈旭就这么轻易把我撇开了了,末了还要来搜刮我的家底儿,我他妈的咽不下这口气,抽了身,我也得扒下他一层皮来。”
“这……”玲玲看着孙红已经扭曲得不正常的表情,背上刚刚出的冷汗被窗外吹进来的寒风一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扒陈总一层皮?您可得先保住自己,咱们这些小姑娘,还得靠着您,跟着您不是?”
“慌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孙红看着玲玲低三下四的样子,权力欲与虚荣心又占了上风,倏忽又愉快地笑起来,脸变得快,那笑也带着狠戾。
“我自然有我的倚仗,谁还不捏着点把柄在手上?好好跟着我吧,我看你经了上次那一遭,也没蔫儿了,看着反倒是胆大聪明的,以后多学着,别去跟玉芬那蹄子别苗头,你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
玲玲听着“倚仗”、“把柄”,心里一喜,这么说来,孙红大约是没有把那些证据毁去,还捏在自己手上,伺机要反咬陈旭一口,于是变着法地讨好谄媚,想勾着孙红说更多细节出来。
但孙红再怎么精神不济,再怎么被吹捧得飘飘欲仙,始终还是老江湖,随玲玲怎么表示担心,想为她分忧,她只把话头往灯红表面的管理上引,到最后有些不耐烦了,将酒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
“许飞买个烟买到哪里去了?怕不是溜号儿出去躲懒去了吧?”孙红烦躁起来,眼睛里有了怀疑。
玲玲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孙红和那幅画的背后,此时才反应过来,陶树这一去也太久了,就算是到附近的大商场去买烟,这时候也应该买回来了,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我去看看?找找他吧,是不是被客人绊住了?”玲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找?手机都不在身上,”孙红这时候原本就如惊弓之鸟,警觉之下反应也快了,“再说,今天也没听说有走旱路的客人来,谁能把他绊住?”
玲玲急得狠,但看着孙红已经起了疑的眼神,站在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孙红伸手拿起了座机听筒,手指按在拨号盘上,玲玲看那样子,是要叫保安去抓人了,只能祈祷陶树千万想好了理由,别遇上什么事儿。
电话还没接通,房门被敲响了。微博偷独家爆头
“谁?”玲玲已经忍不住了,不等孙红开口,先问出声,再憋下去,她觉得自己也要发疯。
“红姐,玲玲姐,是我,小飞!”门外传来陶树的声音,玲玲膝盖一软,跌坐在椅子里。
“进来!”孙红放下了电话,冲着门喊。
陶树得了允许,才推门进来,一进门,就吓了玲玲和孙红一跳,他额头擦破了,一侧的颧骨也破了,肿了起来,出门时穿的外套也刮破了,好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但手里还捏着一条完好无损的烟。
“你这是怎么了?”玲玲站起来要去看陶树的情况,却看见陶树微微摇了摇头,面色也镇定自若,只虚虚地碰了碰玲玲的胳膊,路过她的时候,小声说了句“不要紧”。
陶树走到办公桌前,将烟放在了孙红面前,“红姐,您要的烟我买回来了。”
孙红看着陶树一身的伤,连放下烟的手上关节也擦破了好几处,在往外冒血珠,心里倒是安定下来一些,倒阴不阳地问,“哟,买个烟还买了一脸血呼啦的回来?怎么了,出去遇到麻烦了?”
“不是外面的麻烦,”陶树笑了笑,扯到了嘴角上被费时宇磕出来的已经结痂的口子,表情凝结了一瞬,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了,“刚才我想着抄近路去后面的小卖部给您买烟,路过二楼的平台,碰见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客人,闹着要找以前的老相好伺候,是叫美芳的那个姐姐,我想着美芳姐已经让您送去自首了,怕他出了灯红嚷嚷起来招眼,又怕他闹起来搅了其他客人的兴致,就先和保安把他安置到空包间去了,没想到……他一路上找不见美芳姐,就动了手,好容易才安抚下来。”
“操!”孙红听到这里已经骂了起来,“跟美芳好过,怕也是个毒虫!怎么就招了这些破烂玩意儿来!妈的!阴魂不散!”
“是了,”陶树乖乖地点头,“咱们几个能把他暂时安抚住,但……拿不了主意,”陶树表现出难做的样子,“怎么处理,怕是要红姐您去看看了。”
孙红胸口起伏了一阵,想着要出去见客人们,好歹把邪火压了下去,看着陶树夸了一句,“你处理的好,在哪个包间,带我过去。”
玲玲见孙红起身,也起身要去搀她一把,却被陶树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前头,电光火石之间,陶树反手捏住了她的手腕,紧了一紧,又放开了。
玲玲愣了一下,福至心灵地明白了这是陶树给自己制造的机会,一个单独呆在办公室须臾的机会。
只是哪里有这么碰巧的良机?自己在办公室和孙红独处,陶树刚刚自己出去就那么巧遇见了闹事的客人,恰好又是孙红最紧张的时候,遇到麻烦的客人,势必要亲自去查看。
玲玲站在原地,祈祷着孙红不要想起自己,一边又为陪着孙红的陶树担心,一直到陶树半扶着孙红出了办公室的门,玲玲看见陶树用那只带着伤痕的手向后轻巧地一带,门便“咔嗒”一声关上了。
过了好几秒,门外渐渐安静了下来,孙红好像也没有想起自己落了单,留在了这要命的办公室里,玲玲活动了一下手脚,下意识地想去锁门,但走到了门口,又想起这时候锁门,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咬了咬牙,飞快地转身,打算速战速决。
国画的纸原本只是轻飘飘的一张,但装上了玻璃画框,就重得有些勒手,玲玲抬着画框的下边缘,试了两下,都没能准确地把画从钉子上取下来,她只得将就着能活动的空间,把画框的下缘尽量抬起缝隙,探头去后面看。
原本应该完整的墙,在画框后被掏了一个方形的洞,墙里面嵌入了一个金属的箱子,刚好和墙面平齐,泛着冰凉的冷色,刚才她看到的微弱反光,果然是箱子侧面的合页,玲玲伸手进入缝隙摸了摸,在箱子上摸到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形齿轮,再往深处摸,摸到了一个类似仪表盘的东西,上面凹凸起伏着整齐的圆点,摸上去应该是按键。
玲玲小心翼翼地收手回来,生怕再摸下去不小心按下或是动了齿轮,事后会让孙红发现,她想拍张照片回去让田鹏发给警察们看看,一摸自己身上,才发觉自己是急昏了头了,竟然忘记了自己也上交了手机。
左右为难了一阵,玲玲又大着胆子要伸手去摸,想尽量靠自己的触摸记住箱子上的零件位置,突然,胸口处的对讲机刺刺拉拉地响了起来,应该是有人拨动频道,干扰了自己的机器。
对了!这个对讲机上还贴着陶树拍摄用的隐形摄像头!
玲玲一阵狂喜,连忙从胸口掏出了对讲机,拿着贴摄像头的一面,缓缓伸入缝隙,来回地摇动,祈祷着能在夹缝昏暗的环境中拍清楚些,直到扳着画框的手发着抖,再也支撑不住重量,才把对讲机拿了出来,将画缓缓向下,放回了原位。
作者有话说:
嗯,红灯区的“水路”、“旱路”,大家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哈
第四十章 奥德修斯
陶树跟着孙红走出了办公室,反手带上了门,引着孙红要往楼上走。
转过几个弯,眼看着快要上楼梯了,孙红却犹豫起来,她向后看了看,没找到玲玲,“玲玲呢?怎么没跟来?”
“您刚刚没叫玲玲姐啊,她大概忙别的去了?我们那间包间都还让人替着呢,”陶树回头看了看孙红,突然一下吃惊了起来,“哎哟红姐,您这妆……”
说了一半,仿佛才觉出自己的失言,陶树把孙红拉到了避人的地方,从包里翻出来一包小小的湿巾,压低了声音体贴地说,“红姐,您这妆有点儿花了,待会儿说不定见到哪个老板呢,您要不去厕所整整妆?”
孙红没照镜子,抬手去拿陶树递过来的湿巾时,才看见自己手心里糊的口红和眼影,料想自己脸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已经出了那间如同保护壳般的办公室,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看见了,孙红要面子,赶忙拿了湿巾就往厕所去了。
陶树跟到了厕所外面等着,孙红忙着去看自己的妆,也一下想不起玲玲来,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地搪塞过去了,他长出了一口气,盯着正对面墙上的挂钟,看着指针一下一下地跳,和自己的心跳一样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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