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跟我讲讲你家里吗?”陶树的低落太明显,费时宇想引着他说些别的。
“我……”陶树在残破不堪的血缘家庭和陪伴多年的养父母之间想了个来回,选择讲哪一个都好像不是全部的自己,“挺复杂的。”
他不想骗费时宇。
他能和玲玲坦诚地说出那些伤痕,但面对费时宇,他却觉得害怕,觉得怯场。
哪个人愿意把自己的不堪摊开摆给那个光芒熠熠的意中人呢?
“不想说就不说了。”费时宇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有些悔意。
“不是的,只是……故事有点儿长。”陶树坚定地摇摇头,费时宇有知情权,哪怕说了之后他觉得震惊,觉得需要再次衡量和自己之间的关系,他都要说。
陶树莫名地肯定,费时宇不会退却。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他们双方都能够长痛不如短痛。
想好最坏的结果,并从中看到出路,这是陶树的生存哲学。
费时宇默默的,等着陶树的故事。
“我的亲生父母不太好,小时候过得不安定,五岁到六岁的时候吧,我……亲生父亲坐牢了,我不知道具体要坐多久,反正是很久很久,我亲妈在他进去之后不久就没了,”陶树隐去了些细节。
费时宇注意到他在提到亲生父亲时的停顿,和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
“后来一年和舅舅舅妈住过一阵,他们自己还有个女儿,多添一个孩子,也照顾不过来了,当时负责我……我们家案子的警官一家人就收养了我,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陶树在想起黎桐和李秋严肃中带着温和的脸时,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
“他们对你挺好的吧,”费时宇嘴唇贴着陶树的额头说,“养得白白净净的,还天不怕地不怕。”
陶树笑了,蹭着费时宇的嘴唇点头,“特别好,他们特别好,但我老是气他们,不是个好孩子。”
“哦?怎么个气法?”费时宇有些诧异,他以为陶树在家里是乖孩子的类型。
“也没其他什么事,就是小时候有段时间心理有问题,”陶树一下想起了答应过费时宇的事儿,“我当时就看过一段时间心理医生,但是答应你的,我真的会去的。”
“嗯,准备好了就告诉我,”费时宇满意地说,“就因为这个气他们了?”
“不止,”陶树说,“后来……我发现我不喜欢女孩儿,大四的时候,让我爸发现了,他不太能接受,就有几年联系得少了些。”
“但我最近和我爸打电话了,他好像接受了,还说让我有人了的话就带回去他们看看……”陶树忽然高兴起来,说了一半顿了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说要现在带你去见他们,就是他接受了……”
“紧张什么,”费时宇拍了拍他,“这一关过去了,以后就都是好的了,你不是还有我了吗。”
费时宇低头吻了陶树的嘴唇,温和的,安慰的,像是亲昵的磨蹭。
陶树倒是过了家里那一关了,自己要怎么过父母和爷爷那一关?费时宇无法预测他们的反应,特别是爷爷。
到了欧洲,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睡吧,睡吧。”费时宇轻声哄着。
陶树疲倦又安心地慢慢入睡。
第二天早上费时宇起得很早。
陶树在医院住了段时间,生物钟混乱,睡眠浅,在费时宇翻身下床的时候就醒了。
“你要走了吗?”陶树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长头发乱蓬蓬的,像顶着个鸟窝。
“不走,下午的飞机,”费时宇回手给陶树顺了顺头发,“再睡会儿,我送你去了医院再走。”
“好。”陶树眯缝着眼睛答应,躺下去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费时宇洗漱后给司机打了电话,又给助手打了一个电话。
“集团的工作有团队盯着,你全力协助团队工作就行,老家伙们要是趁我走这半个月搞小动作,你马上通知我,只要不动项目资金,其他的随他们闹,等我回来了料理。”费时宇看着落地窗外冬季常青的灌木,语气冷静,“对了,带两份早餐来绿园这边。”
“好的好的……”助手听着前半段严阵以待,后半段突然来了个大转弯,他的反应有点儿跟不上,脱口问道,“您怎么在绿园那边……啊,好的好的,两份早餐是吧!我知道了,您稍等!我买了就打车过来!”
“不用,待会儿司机送行李的时候会顺路捎上你,你跟他联系吧。”费时宇心情不错,眼下他不想别的,只想先喂饱卧室里睡着的陶树。
费时宇约摸又等了一个小时才进了卧室叫陶树起床,他已经醒过来了,正坐在床上划着自己的手机。
“醒了?起床吧,待会儿吃了饭送你回医院。”费时宇拉开了窗帘,点开了空调的换气系统。
“嗯,”陶树放下手机,慢慢转着腿挪到了床边,“我找不到我的衣服了。”
昨天都脱在了客厅和浴室。
“先起来吧,我去给你找。”
陶树腿不能弯手不能抬,费时宇帮着他把衣服裤子慢慢往身上套。
“看看这一身,一半都是我的。”费时宇笑着把陶树的手从卫衣袖口里拉出来。
“是吧?其实我是来偷衣服的。”
陶树也笑了,见不到费时宇的时候,他的衣服是一些念想。
吃过早午饭,司机将费时宇和陶树都送去了医院。
陶树先是被早上来上工却没看见人的护工阿姨不轻不重地教育了一顿,继而又被早上查房没见到陶树的医生恨铁不成钢地训了一顿,把他摁病床上当场查看了他的伤处。
“还好没崩线,”医生松了口气,“膝盖这里这两天就能拆线了,拆了更方便恢复,刚开始也不要过度弯曲,正常坐走没问题,先不要跑步,不要剧烈运动,背上和手掌还得养养,你要出去转转可以,怎么还跑出去一晚上?”
陶树背着医生偷偷对着费时宇做鬼脸。攻中好道文爆炸
费时宇斜暼了他一眼,主动背下了黑锅。
“是我带他回去了一趟,换洗什么的,在医院也呆了挺久了,抱歉没跟您提前打招呼。”
医生隐约知道费时宇的身份,年纪轻轻的,已经是费氏集团新的掌门人,对自己说话的态度虽然谦逊,但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不迫和一贯杀伐决断的气场是藏不住的,他只能再说了些医嘱,便离开了病房。
“阿姨,您帮忙去楼下的超市给他买几包湿纸巾吧,他手不方便。”费时宇又出言支开了护工阿姨。
陶树知道费时宇想再和自己独处一阵。
他也这么想,有旁人在,他们不好过于亲密。
特别是阿姨还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哥哥。
人都出去之后,费时宇走到陶树面前,帮他系好病号服的带子。
“好好的,我得走了,”费时宇兜了兜陶树的下巴,“只要出门就给我的司机打电话,他接送你,刚刚给你留电话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陶树有些低落,“你空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
“废话,”费时宇点了点陶树的眼角,“每天都打,别忘了。”
“好。”陶树勉强地挤出个笑来,看得费时宇心里软乎乎的塌了一片。
俯身轻轻在陶树额头上吻了一下,费时宇才转身出了病房。
真不想走。
第六十一章 雁过留痕
从陶树病房往下看,看不到费时宇的车从哪边离开。
但他还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盯着不知通往哪个方向的马路,过往的车很多,看不太清楚。
有点傻气。
阿姨很快就提着一兜湿纸巾回来了,陶树回头看着好笑,这么多湿纸巾,要用到什么时候?
实在不想再躺在床上了,陶树慢慢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膝盖没什么感觉,试着再弯曲一些,感觉到了皮肤的紧绷感才停下来。
剑兰昨天把陶树的电脑带了过来,费时宇不在,他正好看看之前在灯红拍到的素材,剪辑前先做一个粗选。
陶树打开电脑,插上耳机,开始一条一条打开素材记录内容。
从第一天进入灯红和孙红的对话开始,陶树慢慢回味着几乎长达两个月的“卧底”生活。
前期的素材都比较杂乱,有玲玲教自己上钟的程序,有灯红恍惚昏暗的灯光,他还在一次拍环境的时候,拍到了那种奇怪的“神油”。
真可惜,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没有带摄像头,不然就能拍下费时宇的样子。
陶树想得笑起来,“男性保养”他俩不知道算不算已经做过了,倒是有点儿好奇“宇哥”现在还想不想洗脚。
陶树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电脑视频里那瓶神油,发给了费时宇。
——费总,你还记得洗脚的体验感吗?
信息发出后不到一分钟,费时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费总,怎么了?”陶树忍俊不禁。
“在看你拍的片子?”费时宇也笑了。
“嗯,好可惜,你来的那天我没拍,”陶树拖着电脑进度条,“不然可以给你看看你那天的嘴脸。”
“我什么嘴脸?调戏小狐狸的嘴脸?”费时宇语意上扬,“小狐狸做足疗不专业,捏脚像挠痒痒似的。”
“没经验嘛,你是我第一个客人。”陶树说完才觉得这话怪怪的,赶紧问点别的。
“你当时是怀疑我的吧?”陶树问,“怀疑我和陈旭是一伙儿的,是吧?”
“你怎么知道?”费时宇有点惊讶。
“按你的脾气,不会一上来就对我这么好奇,”陶树说,“你那天嫌弃都写在脸上了,还让我给你做足疗,一直套我话呢。”
“我哪里嫌弃你了?”费时宇满口否认,“别给我扣帽子啊。”
“不是说你嫌弃我,是嫌弃灯红!你别偷换概念啊。”陶树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你还真是小狐狸,”费时宇承认,“没想到啊,栽你手里。”
“什么啊……”陶树被噎了一下,问不下去了,“你还没登机吗?”
“还没,刚到机场,还在候机,”费时宇说,“朕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登基,还有什么要奏的,奏上来吧。”
陶树噗嗤笑出声来,“你要不要脸?”
“跟你要什么脸?更不要脸的事都做了,昨天晚上……”
“哎别别别,”陶树觉得电话烫耳朵,“你怎么什么都说啊!”
“你以为我要说什么?”费时宇撩人得逞,也不再得寸进尺,“我要说昨晚上擦药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没闪了舌头!”陶树恼道,于口舌上,他实在争不过这个纨绔,“我要看片子了,你到了给我发信息。”
“那可久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中途还要在中亚转机。”
一听要十几个小时,陶树突然又舍不得挂断了。
“对啊,还挺远的,”陶树没有坐过这么久的飞机,他都没有出过国,“那你转机的时候,能给我打电话吗?”
“不一定,国内的手机到中亚可能没信号,”费时宇说,“你等我联系你吧,有网络也可以打语音发消息。”
“好。”陶树答应下来。
和费时宇的通话好像某种镇定剂,虽然那根牵连的丝好像断不掉,但陶树看片子的精神总算集中了一些。
视频一个一个接连播放,
虽然刻意避开了脸,一个个或稚嫩或张扬的女孩和成熟世故的女人们还是随着片段的播放逐渐唤起陶树的回忆,这些都是直接和陶树接触过的,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陶树从电脑包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开始用不怎么灵便的右手记录每个片段的序号和对应的内容,当看到不慎露脸的人时记录需要打码或删除,看到重要内容时在上面标注五星。
渐渐的,那些刚开始强烈,后来随着灯红燃烧坍塌而渐渐尘埃落定的情绪和感触又鲜活起来。
陶树再次感叹于记录的意义。
刚开始的时候,他知道这种场所黑暗见不得光,必然会有危险,有可怜人,有众生百态。
但他没想过身临其境的感受会那么强烈,就好像钝刀子割肉,当那些挣扎的人有了血肉灵魂,便让人恨不能做些什么,恨不能替别人挣出一条路来。
他再次看到了玲玲的乐观和无奈,看到了百灵从天真倔强到战兢恐惧,看到了剑兰的忍辱负重,也看到了在一天天的堕落中渐渐憔悴的美芳。
陶树歪歪扭扭地在本子上写下了“来处→灯红→去处”一行字。
他渐渐厘清了成片的预想效果,他想把大家最终的结果放在前面,把灯红的素材放在中间,最后由被拍摄者讲述原生家庭和进入灯红的原由作为片子的结尾。
他不想用纪录片最常见的顺时顺序来讲述这个故事,而是想将女孩们各种各样的结局开门见山,就像一场已知凶手的杀人案,观众明明已经知道了“杀人”的结局,依然会好奇事情的前因后果。
最重要的是,陶树不想让人们在一开始就给女孩们打上“按摩女”的标签,带着旁观者的戏谑去品评这些女孩的堕落,去唏嘘她们的不幸,又自上而下地去赞美她们的回头是岸。
去他妈的回头是岸,陶树更愿意说她们是在没有更多选择的现实里,为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
定下了剪辑线索,陶树有些兴奋地抓着笔在本子上鬼画符似地写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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