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时宇脸上出现了一阵空白。
“直接倒上去,你会不会疼?”他抬眼看着陶树。
“啊?不会啊,已经快要拆线了,护士姐姐每天拿着棉签往上面戳都没事儿的。”陶树说完微微地把膝盖往上屈了一点,“你看,其实已经可以弯了。”
“别瞎动。”费时宇按住了陶树的腿,拿起药瓶往伤口上慢慢倒。
陶树嘶了一声。
费时宇的手一下不稳,大半瓶药水都冲到垃圾桶里去了。
“不是说不疼吗?”费时宇收住手,皱着眉头问。
“是不疼啊,”陶树缩了缩腿,呲了呲牙,“但是凉。”
费时宇松了松手腕,干脆把另外半瓶全倒在了陶树另一个膝盖上。
陶树转了转腿,药水凉凉地粘在腿上,不太舒服。
费时宇又拉过陶树的右手,打着圈儿把绷带拆下来。
陶树的手掌向里窝着,展不开的样子。
“这种伤,以后会影响手掌活动吗?”费时宇打开一瓶新的药水,慢慢冲着手心。
“医生说影响不大。”陶树反着说,没说完全没影响,那就不算撒谎。
他惯于去想事情好的一面,也怕费时宇再晾着自己。
费时宇慢慢把干净的新纱布缠到陶树手上,怕他痛,缠得有些松。
“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费时宇扔掉空药瓶,问陶树。
“背上的我看不见,护士说也好得差不多了,除了一条比较深的口子,其他的过段时间都可以拆线了。”陶树不知在想什么,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费时宇的膝盖。
“脱衣服。”费时宇说。
“啊?”陶树错愕。
“在这儿脱还是去浴室脱,选一个吧,”费时宇抬了抬下巴,“上药。”
陶树的脸腾地就红了。
“在这儿,还是去浴室?”费时宇又问了一遍,“我开了地暖,不会冷。”
“去浴室吧,我自己……”自己好像够不到,陶树搓了搓脸,“我自己够不到后背,你帮我看看吧。”
费时宇打开了浴室里所有的浴霸灯,照得陶树有点晃眼。
他把羽绒服和围巾都脱在了客厅沙发上,松松垮垮的卫衣还好脱,卫衣里的毛衣就不太好操作,再加上背上的伤比较重,陶树不太敢抬手,怕牵到口子再把缝线崩了。
费时宇拿着药箱进浴室的时候,陶树正背对着门坐在马桶盖上,脖子上堆着一坨衣服,整个头都裹在毛衣里,正用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拔。
他的背挺得很直,上面盖着一大片纱布。
看着卫衣领口翻出来的水洗标,费时宇才发现,陶树穿的是自己那天拿过去的卫衣,围巾好像也是自己那天一起拿过去的。
他突然想起了那条自己没收到的短信。
费时宇,我想你了。
陶树的想念,具象成了穿着自己的卫衣,围着自己的围巾,跑来找自己的行为。
费时宇走过去,把陶树头上裹着的衣服拔了起来,露出他乱蓬蓬的,柔软的头发。
“你进来啦,”陶树抱着手臂看着他,上下揉搓着露出来的皮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羞饬,“我手不太方便,也不太好抬手臂。”
费时宇摸了摸陶树的头发,手指插进发根,动作轻柔地帮他捋顺翘起来的发丝。
陶树的头发很长了,费时宇向后捋着,再长一点就可以扎个袖珍版的马尾了。
费时宇的手顺着头发落在陶树的后颈上,轻轻揉着,陶树舒服地眯了眯眼,渐渐放松下来,嘴里哼哼着。
费时宇的手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我揭纱布了。”费时宇手往下,摸到了纱布边缘有些打卷儿的医用胶带上。
“好,”陶树对着眼前的瓷砖点了点头,又安慰费时宇一句,“没事儿的,不会疼。”
纱布轻轻揭开,露出陶树有些消瘦见骨的背脊和伤痕。
这是费时宇第一次看清楚陶树背上的伤势。
上次看的时候还是血糊糊地一片,只大概记得有两条特别深的,当时皮肉往外翻着,糊着血,也看不清。
这一下,他才看清楚,除了那两条横在背中和两个肩胛骨间的大口子,背上还有很多小口子,都被缝合起来,大大小小的像好几条千足虫,爬在陶树原本光滑洁白得像凝固的琼脂一样的皮肤上。
陶树背对着费时宇,只能看见脸颊的侧轮廓和翘起来的睫毛,好像一只受伤难飞的鸟,歇在自己这处避风的屋檐下,要讨一时的荫蔽。
“难看吗?”陶树问。
“不好看,”费时宇说,手指抚在伤口的间隙上,“会留疤。”
“没关系,这些疤,每一条都是故事。”陶树笑嘻嘻的并不在意,“一幅皮囊,我其实并不很在意的。”
费时宇的手拿开了。
房子里开了地暖,浴室里还开着浴霸灯,其实温度是很高的。
但在费时宇的手指离开后背的瞬间,陶树还是觉得一阵由内产生的冷。
“你是不在意留疤,还是不在意随意地伤害自己?”费时宇转头翻动药箱,装似不经意地问着。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受伤,”陶树没有回头,依然盯着眼前的地板,语气变得认真,“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前几天都不来医院。”
“你说。”费时宇的手指又回到了陶树的背上,和他的手一起回来的,还有凉丝丝的药水。
“我其实……很想见你,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见你,”陶树深深地从胸腔里叹出一口气,深到费时宇放在他脊背上的手都感觉到了共振。
陶树轻轻地接着说,“我知道你气我总把自己放在危险里,不希望总是提心吊胆……说提心吊胆可能过了,不希望为了……为了我担心吧……”
费时宇倒完了药水,用棉球轻轻地擦拭顺着脊柱流下来的残余。
“我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也……没有谈过恋爱,”陶树抬手揉了揉眼睛,“但是我想来见你,看到病床的时候想,看到围巾的时候想,看到耳钉的时候也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你要的心无旁骛……”
费时宇走到陶树的正面,蹲在他两条崩得直直的腿旁边。
陶树的头低着,眼圈红红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蒙了一层水光,眼角下的疤也连着红起来,好像落在眼睛边上的一片微小的花瓣。
“陶树,你怎么这么爱哭?”费时宇抬手贴上陶树的脸颊,拇指指腹摩挲着那一块小小的疤痕,“这里是怎么弄的?上次戴海弄的?还是那天晚上弄的?”
陶树偏头在那只温热,干燥,带着一点薄茧的手心里蹭了蹭,“这里是小时候弄的,磕得很深,就留疤了……”
陶树没再说下去。
因为费时宇的脸凑了过来。
陶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嘴唇落在了那个粉红的疤痕上,费时宇轻轻地碾着,好像要安抚些什么。
陶树的睫毛紧张地轻颤,连呼吸都克制起来,好像生怕吓走一只短暂驻足的蝴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分钟,也许是十几秒钟,费时宇的嘴唇离开了陶树的脸颊。
“小树,”费时宇唤着。
陶树半睁开眼睛,看着费时宇笼罩在暖色灯光里的面庞。
也许是离得太近,他只能看清那双眼睛,视觉的模糊让费时宇看起来朦胧又温柔。
“我没有感受过这种担心,你说的提心吊胆,没有过,确实是提心吊胆了,所以我生气,气你莽撞,更多的可能是气我自己……不冷静,不像自己了。”
陶树的眼珠在费时宇的眼睛和开合的嘴唇上下来回,然后慢慢往前倾,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了费时宇的额头。
“那你别气了,我在……想你的时候,也不算冷静,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陶树的气息扑在面颊上,潮湿温热,“我们半斤八两,扯平了,好不好?”
费时宇抬手捧着陶树的脸,他的脸颊瘦,捏起来却软,稍用力就捏出一个肉窝窝。
他凑过去吻住了那两片还在说着“扯平了”的嘴唇。
和他的脸一样,也是柔软的。
这个吻从他看见陶树的那一刻开始酝酿,到现在,像是破冰的河,汹涌的暗流推着冰凌,铮铮作响,缓慢,坚定,不可回头。
陶树脑子昏昏沉沉的,好像喝多了酒,想笑,脸颊热涨得要炸开来,额头上的筋突突地跳。
费时宇放开的时候,陶树的嘴已经红红的肿了起来,用手指拨一下,都觉得要破皮。
“什么叫‘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费时宇来回划着陶树的下唇问。
陶树反应了好久,才从一片乱麻麻的脑子里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你不是说让我在你想明白自己到底弯没弯之前,让我负责的吗?你现在想清楚了?”陶树问。
小狐狸挺厉害,亲成这样了,还能反将自己一军。
费时宇挪了挪蹲着的腿,又在陶树的嘴上啄了一下。
“陶树,我都和你亲成这样了,你说我还直吗?”费时宇的气息有些粗,胸膛起伏。
陶树追过去,也啄了费时宇一下。
“那我们……”
费时宇笑了,不是哈哈大笑,不是害羞的笑,不是调侃的笑。
是那种晒在太阳下,舒服的,从心底里透出来的笑,连着他的眼睛也透露出暖融融的笑意。
陶树看得有点愣神,这是费时宇今天第一次笑。
从见面开始,费时宇就好像崩着根弦,脸色黑得像今天的天气。刚开始陶树怕他着急生气,到后来就觉得有些窒息。
直到这一刻,陶树才真的觉得踏实了,心落到了实处。
“你完了,”费时宇站起来,把陶树呆愣的脸按到自己肚子上,“你把大好青年掰弯了,这下要负责到底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念旧,而且比较记仇……”
肚子上传来一阵颤动,继而是陶树憋闷在衣服里的笑。
第五十九章 冰消雪融(二)
“你这是多久没好好擦后背了?”费时宇拿着拧干的热毛巾在陶树后脖子上擦着,眼见着擦过的地方就白了一点。
陶树还在笑,从刚才笑到现在。
“我在医院都是自己擦,左手擦的,手臂也不敢朝后面用力,就没怎么擦后背。”陶树转脸看了看勤勤恳恳的搓背师傅费时宇,“肩膀这里,我一般都轻轻过一遍,意思意思。”
“意思意思?”费时宇重新搓了搓帕子,开始给他擦第二遍,“怎么不叫护工阿姨帮你擦?”
“我不好意思,”陶树耸了耸肩,“阿姨也不是熟悉的人,前几天麻烦她已经是不得已了。”
“那我给你擦,我就熟了?”费时宇问,“我是你谁啊?”
“熟啊!”陶树接话接得很快,但却越说越小声,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我……男朋友。”
费时宇没有接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陶树有些好奇地转头看他,“怎么了……吗?”
费时宇的脸近在咫尺,近得连细小的绒毛都被强烈又明亮的灯光照亮起来。
陶树忍不住凑过去用鼻尖蹭他的脸颊。
费时宇的呼吸一滞,随后变得重了些,不规律。
他抓住了陶树的肩膀,抓得有些重,把他拉开了须臾,“一身的伤,别瞎撩。”
陶树立刻就明白了,全身一僵,眼睛不由向下看了看,又像被烫了一下,赶紧回头乖乖盯着瓷砖。
“你……没事儿吗?”陶树盯着一条瓷砖缝隙,迟疑着问。
“有事儿能怎么办?办你吗?”费时宇在陶树耳边轻轻笑了一下,“忍着呗,一会儿就好了。”
陶树的羞红自脸颊蔓延到耳根,继而慢慢染上脖颈,当费时宇发现的时候,陶树的整个皮肤都透出绯色。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田鹏要叫你桃子了。”费时宇用干燥的毛巾擦去陶树皮肤上多余的水分。
“为什么?他不就是瞎叫的吗?”陶树不明所以。
“你这个爱脸红的毛病,红起来是从里面透出来的,像桃子。”费时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这样想了,便这样讲出来。
陶树的红彻底褪不下去。
等费时宇把干净的纱布重新贴好,再把宽松的浴袍裹在陶树的身上,他才转身过来正脸对着费时宇。
人的好奇是难以抑制的心痒,而费时宇的反应是薛定谔的猫。
陶树管不住眼,往下看了看。
“你……”他贴近了一些,“怎么还没……”
“我是一个各方面非常正常的成年人,”费时宇伸手带了陶树一把,手掌扶在他的腰上,“我的男朋友光着上半身在面前晃,能看能摸不能做,你让我怎么马上消停?”
“我可以帮你的……”陶树逐渐膨胀的望念突破那条叫做羞耻的界限,他往前挪了半步,把费时宇迫得贴墙,拖鞋的鞋尖抵住了费时宇的鞋尖,他闭上了眼睛,伸出左手覆上了那个明显起伏的位置。
腰上的那只手握得更紧,费时宇粗重的呼吸喷在耳上,将本就绯红的耳廓吹得滴血一般。
闷热的浴室变得炙烤。
费时宇变重的呼吸好像漂浮在空气中的迷香,袅袅娜娜,从陶树的耳朵灌进去,顺着他的脊椎酥酥麻麻地传遍全身。
温度持续爬升。
伤口因汗水的侵染而发痒。
肌肉因为动情而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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