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谢谢他照顾我们小宇了。”奶奶温柔地絮叨。
“他……已经走了,”费时宇想望一望那人的背影,但偌大的首都机场人头攒动,他已经找不到了,“奶奶,您等我,我很快就能到家了。”
“好好,奶奶等你回来一起过节。”奶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喘气的声音变大了。
“什么节?”费时宇很久不在国内,一时想不起近期有什么节日了。
“臭小子!七夕节!”爷爷在电话那头吼起来,“到了记得给你奶奶买盆儿花!”
“好好好,”费时宇耳朵被震了一下,“爷爷您别吼,吓着奶奶。”
“行了,不多跟你说了,探视就半个小时,还得给你爸妈打电话。”爷爷说完就按了挂断。
这老头,真不跟自己孙子讲礼貌。
从首都又飞了三个小时,费时宇终于回了家,爷爷和司机一起到机场接上了他。
“奶奶到底什么情况?”费时宇上了车,一边脱背包,一边着急地问。
“老毛病了……”爷爷叹了口气,“这次她心肺上的毛病一起犯了,情况很不好,昨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迷。”
“我现在能去看看她吗?”费时宇一刻都不想等。
“先回去收拾一下你这幅流浪汉的样子,”爷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大孙子,脸上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奶奶看你这个样子,心里更难受,况且你现在去,也不是探视时间,去了也见不到。”
费时宇烦躁地掏出那瓶矿泉水,把剩下那点儿一口喝完了。
“你也别着急,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天,接到电话之后,还没睡觉吧?”爷爷也心疼孙子,费时宇现在脸色不好看,白眼仁里都是血丝,黑眼圈挂在眼睛下面,胡茬也冒了出来。
“我睡不着……”费时宇转头看着车窗外,不想让爷爷看自己脸上的泪痕。
“睡不着也要给我睡!奶奶看了你这个样子,本来能挺过来,都能晦气得……”爷爷也说不下去,长长地叹了口气,“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让泳冰最后……看见你不精神的样子。”
泳冰是奶奶的小名,爷爷只有在和奶奶独处时会这样唤她。
费时宇忍不住哭起来,他已经记不得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爷爷没再说什么,车里的气氛凝重又悲伤。二传群主速死
费时宇不情不愿地回了家,强迫自己洗了澡,刮了胡子,躺在家里的床上,疲惫到极点,却还是睡不着。
他没见到奶奶,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清醒着,熬到了天亮。
费时宇早早地出了门,买了一盆开得旺盛的茉莉。
奶奶不爱鲜切花,总觉得看着花从娇艳到枯萎的过程令人不舒服,她最爱的就是茉莉。
到了医院,又捧着花等了两个小时,才轮到奶奶的探视时间。
ICU病房白茫茫的一片,奶奶躺在里面,好像缩小成了小小的一只。
费时宇慢慢走过去,轻轻地唤奶奶。
病床上的奶奶瘦了很多,身上绕着数不清的管子,她已经离不开呼吸机维持生命了,精神似乎也不如昨天电话里听见的那么好。
奶奶正在以难以挽留的速度衰弱下去。
费时宇坐在病床边,轻轻抚摸着她干枯雪白的头发。
“小……宇……你来啦,”奶奶迷糊地说着话,手微微动了动,抬不起来。
费时宇伸手握住了奶奶的手。
“奶奶,是我,我回来陪您了。”费时宇脸上挂着笑,心里像是被谁揪了一下。
“睡不着吧?看看你这……大熊猫眼……”
奶奶无力地摩挲着费时宇的手,口齿不清又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
费时宇有时听不清,但也不多问,只猜着大概的意思回答奶奶,不想让她感觉自己已经虚弱到话都说不清楚了。
聊了一会儿,费时宇又趁着奶奶醒着,喂她吃了点儿流食,但她没吃两口,便痛苦地摇头,说吃不下了。
从病房出来,主治医生告诉费时宇和爷爷,奶奶的情况,基本已经到了最后的弥留。
“心脏功能只剩下了10%,除非出现奇迹,”医生脸上的表情也很凝重,“准备一下吧。”
爷爷仿佛一夜之间沧桑了很多,露出了老态。
费时宇挽着他到了医院食堂吃点东西。
爷爷没胃口,费时宇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尽力往嘴里塞着事物,用力地咀嚼吞咽。
“明天,你去参加一个展览吧,泳冰身体还好的时候,念叨了好久了,也收到了邀请函。”爷爷一边吃着,一边嘱咐着费时宇。
“没心情,明天我要来医院陪奶奶。”费时宇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明天你爸妈就到了,你连他们见奶奶的时间都要抢?”爷爷白了费时宇一眼,“我都没跟你抢,你还多吃多占上了,帮你奶奶去!”
爷爷在桌子下面踢了费时宇一脚。
“嘶!”费时宇瞪了老爷子一眼,“去去去!我去还不成吗!干嘛踢我啊?”
“好好说你不依教啊!”爷爷难得露出一点笑,又转瞬即逝,“泳冰就放不下她那些收藏,放不下美术馆,你去……帮她尽尽心吧,随便买点儿什么,拿我的卡去。”
“我自己有钱,我帮奶奶买。”费时宇犯了轴劲儿。
“你能有多少?不够买两张画的。”爷爷嗤之以鼻。
“你别小看我,”费时宇不服气地挑挑眉毛,“这几年信托基金的钱和生活费我一分都没花,做了点儿投资,买楼不行,买画还是绰绰有余的。”
“哼,”爷爷还是不信,但也不反对了,“差钱就先欠着,回来了我付。”
费时宇的父母在下午赶到了医院,关心老子,教诲儿子,一通寒暄。
“妈妈的情况,我们问过医生了,爸爸您……要有心理准备。”费时宇的父亲长年在欧洲做学者,说着悲伤的话,依然理智又文质彬彬。
“嗯,我知道,”爷爷点点头,“你们先回家里休息一下,泳冰今天不能再探病,你们明天再来看她吧。”
“好的,那我们明天来,时宇和爸爸也跟我们一起回去休息吧?”妈妈是长在美国的华裔,婚后才学的中文,ABC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小宇跟着爸妈回去吧,我不能留泳冰一个人在这里,她会怕的。”爷爷摇摇头。
费时宇也跟着摇头,“我也不能留爷爷一个人在这里,他会怕的。”
爷爷又踢了费时宇一脚,“臭小子,没大没小!”
“也好,”妈妈并不强求,“Daniel就留在这里陪着爷爷吧,也有个照应。”
妈妈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奶奶可能撑不了很久了,万一晚上发作起来,爷爷一个人守着,他们谁都不放心。
医院也没有多余的病床让两个家属休息,费时宇和爷爷找了一家酒店就近住下了。
费时宇见了奶奶,这一夜终于囫囵睡着了,第二天天一亮,就被爷爷赶着去替奶奶看展览。
“拿着,这是邀请函。”爷爷把写着奶奶名字的邀请函交到费时宇手上,“去吧,帮奶奶去看看。”
费时宇无奈地拿过邀请函,看了看时间,展览在下午四点开幕。
既然要帮奶奶去,那就要好好的去。
费时宇回家换了西装,又理了发,用这些不怎么动脑子的事把自己的时间填满,免得闲下来脑子里就东想西想。
大街上都是过节的气氛,到处是粉色的装饰和过节的情侣。
几年不回国,七夕节已经变成了诸多情人节中的一个,被消费主义利用,成为情侣们庆祝的理由和商家们发财的契机。
费时宇没什么心情,坐在驶向展览现场的车上,冷着脸看着一派热闹繁荣的城市。
展览很隆重,主题是当代艺术。
但就算是费时宇从小接受奶奶的艺术熏陶,也有很多作品让他觉得看不明白。
主办方知道他是著名收藏家和费氏美术馆馆长的孙子,安排了一个志愿者鞍前马后地向他介绍每一件作品。
费时宇听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耐烦,一些看起来直白又蹩脚的作品,却被创作者和策展团队赋予了牵强的意义,他对着志愿者笑了笑,表示自己想单独看,不用这么一路讲解。
志愿者不敢怠慢,依然隔着十米左右跟着费时宇。
费时宇觉得厌烦,找了个黑咕隆咚的放映厅,走了进去坐下,对着面前放映的影像作品发呆。
作品拍得很安静,在黑夜中,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孩推着一辆装饰了霓虹灯的独轮车,独自在茂密的森林里穿梭。
镜头忽近忽远,看不清男孩儿的身形。
树枝在男孩儿身上抽打,闪光灯下,他雪白的皮肤被抽出好些红痕,却依然若无其事地在林间跳跃行走。
拍摄的时间应该是黎明之前,男孩走了十几分钟,就穿过了树林,走到了海边。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独轮车上的霓虹灯光逐渐被耀眼的朝霞夺去了光彩,拍摄的角度非常巧妙,太阳正好和男孩重叠,给他的躯体染上漂亮的暖光。
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男孩儿才慢慢动作起来,他慢慢走进了海里,直到水没过他的肩膀,他终于和太阳的倒影重叠,影片才结束。
荧幕显示了影片的名字,《光男》,然后开始滚动导演和演员的名字。
这个片子倒是挺有意思。
费时宇度过了一段放松的时间,也没细看创作者的名字,站起来就打算走。
他实在没看到什么可买的作品,那些挂在外面的画和摆在展厅里的雕塑,他买回去了都怕把奶奶气出个好歹。
如果这个片子能买,倒是可以考虑。
陶树和田鹏的影像是被临时塞进展览里的,因为他们参加了首都的电影节。
他俩也来参加了展览的开幕,对着一群学院派的同行同学,他们实在是聊不下去,只好端了免费的饮料,坐在展厅外面的沙发上看人玩儿。
策展人着急忙慌地冲过来,一下拉住了陶树和田鹏的手。
“《光男》,卖出去了,费氏美术馆要买版权,你们愿不愿意?”策展人眼睛都在冒光。
“啊?还有人愿意买《光男》?”田鹏和陶树都愣住了,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好事儿。
“对,费总打算买断版权,随你们开价,走走走!”策展人拉起他们就要往展厅走,“费总着急走,赶紧见一面。”
两人被带进展厅,茫然地转了两圈,才被告知,买家家里有急事,已经驱车离开了。
“哎,可惜了,本来可以认识认识的。”策展人怅然若失地站在展厅扼腕叹息。
“不可惜,只要他还买。”田鹏笑嘻嘻地无所谓。
“买,费氏定下来的,肯定要买,至于见面……看以后有机会吧。”
他们最终也没能见上这位神秘的买家。
两天之后,一笔令人咋舌的金额打进了田鹏的账户。
陶树和田鹏的第一部 成熟的作品,没有拿到电影节的奖项,却成功被费氏美术馆收藏。
作者有话说:
这章番外是主故事线之前几年的时间支线,费费其实在几年前见过小树~
文中的英文并不难,就不特别翻译了哈~
ABC:American-born Chinese,在美国诞生成长的华人。
第五十七章 措手不及
“等等!”费时宇对司机喊了一嗓子,“回绿园,现在马上回!”
“啊?不去新区医院了?”司机错愕一下,随即掉头,“好的费总。”
“快一点。”费时宇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定位点,怕是机械出错,退出重登了好几次,定位点依然在绿园附近,有微弱的移动,看起来类似于步行的速度。
胡闹!
陶树从医院溜出来了。
他有一百个理由不应该任性,也有一百条阻碍条件不适合在今天冲动。
但是他就这样,平静地让剑兰给自己带了冬季的衣服,老实地躺在病床上养精蓄锐一整天。
然后在护工阿姨下班之后,马上套上了费时宇的卫衣和自己的羽绒服外套,囫囵穿上了套筒一样的外裤,围上围巾,裹住自己的脸,像个僵尸一样挪出了病房。
陶树很忐忑,他害怕医生和护士认出自己来,但医院里像他这样步履蹒跚着恢复运动的人太多了,正值晚饭的点儿,人们都往医院食堂走着,他根本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挪出了医院,陶树试着输入了当时匆匆一瞥间看到的小区名字。
过了太久,他只依稀记得一个绿字,绿什么来着?太黑了,没太看清,大概是个半包围结构或者全包围结构。
绿原?绿园?
陶树试到第二个的时候就成功找到了,看方向和区域,就是那天费时宇带自己去的那附近,运气还不错。
陶树打了个网约车,医院附近打车的人流量挺大的,没一会儿陶树就等到了自己的车。
他跟司机打了招呼,慢慢挪上了后排,又慢慢打横了坐在后排,占满了整排。
“哟,小哥,伤腿了呀?”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出来的人多多少少内外零件儿都有点儿问题,他也见怪不怪了。
“嗯,膝盖伤了,两个都伤了。”陶树有点儿着急,他觉得自己上车的速度太慢了。
“那您慢着点儿的,侧着坐不稳,把安全带系上吧。”司机提醒着。
“好的,谢谢您。”陶树一只手摸索了一会儿,把安全带侧着系好了。
“行,您坐好了咱就出发,”司机发动了车,同情地从后视镜看了陶树几眼,“伤了腿可不容易走,怎么也不叫家里人来接一下呀?好歹叫个朋友三四的呀?”
56/91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