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之后,陶树的确有犯病的兆头,他一路上都在控制,强迫自己保持一点清醒,一直到见到费时宇,才真的放心,让强行压抑住的恐惧和焦虑发散出来。
他没想到费时宇会愿意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惊讶之下,那些从潘多拉魔盒中涌出来的记忆被费时宇带来的冲击挤到意识的边界外,渐渐被一潮又一潮的快·感冲刷得褪了色。
“我……有创伤后应激综合征,是因为……小时候遇到过不太好的事情……”陶树结结巴巴地对费时宇坦白,却被费时宇一个吻捂了嘴巴。
“不逼你说,不想说就不说。”
陶树摇摇头,抱住了费时宇的腰。
“我能说的,就是说得慢一点。”
费时宇把手放在了陶树脑后,手指插进头发里揉着。
“不太好的事情,是家暴,他打妈妈,也打我,你老是摸的那个疤……眼睛下面那个,是他摔我的存钱罐的时候,碎瓷片溅起来划的……后来……他坐了牢,我妈明明应该解脱的,她却崩溃了,想带着我一起自杀,我……命挺大的,没死成,被我现在的爸爸救下来了,过了一年之后,我爸妈就正式收养我了,但我一直都有比较严重的应激反应,不太能受暴力刺激。”
陶树说得吃力,短短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讲了好几分钟才讲完。
费时宇听得好像钝刀子割肉一般,压着一口叹息在胸口,只能把陶树抱实了,又怕力气太大勒疼了他,一身的肌肉都崩得紧紧的,生生崩出一身汗来。
“你帮我叫了医生吧?”陶树的手放开来,“心理医生。”
费时宇点了点头,挑了挑陶树的下巴,他以前不爱做的这些小动作,现在都养起来了,只有摸着碰着陶树,他才觉得放心。
“医生什么时候来啊?我们是不是要换衣服准备一下?”
“我去换衣服,你是病人,怎么舒服怎么来。”费时宇纵容道。
陶树被逗笑起来,“不行不行,在你面前衣衫不整就算了,见别的人还这个样子像什么话?我穿你的衣服吧?我的衣服应该都被汗湿了。”
“果然是来偷衣服的,”费时宇也笑。
第八十一章 病去抽丝
梁医生过着快乐的退休生活,都快把费时宇拜托自己的事情忘了,接到电话才想起来有这回事儿。
“那孩子受伤了?情况怎么样?”梁医生一边穿外套一边问。
“我还没见到他,司机说额头被砸了一下,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上次犯病的时候,我觉得他对外界的感知很弱,有很强的自我防备,”费时宇说得又急又快,“这次应该没那么严重,受伤之后马上就被带回来了,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还能说点儿话,您现在能来绿园吗?我安排车过去接您。”
“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梁医生拿起了车钥匙,“等你过来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自己开车过来,你先找外科医生处理他的伤口吧,我开过来也要至少两个小时。”
“梁伯伯,谢谢您。”费时宇郑重道。
“不说这些,你见了他先把人稳住,不要激化他的状态,”梁医生嘱咐,“我听你的描述,估计是有PTSD,他能信任你最好。”
梁医生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陶树穿费时宇的衣服原本就大了些,手都罩在袖子里,只露得出指尖,现在再套上他的裤子,腰不停的往下掉,裤腿踩在脚跟下面,连脚背都遮住了,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被费时宇塞了一杯热牛奶,赤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费时宇单膝跪在陶树面前,拿着他的一只脚放在腿上,替他挽裤脚。
“待会儿梁医生就来了,你们去书房聊,我在客厅里,好吗?”费时宇挽好裤脚,又把厚袜子往陶树白生生的脚上套。
“好,你别担心,我没事的。”陶树喝了口牛奶,乖乖地答应。
才套好袜子,门铃就响了,陶树放在费时宇腿上的脚趾不明显地蜷缩了一下,他嘴上说着自己没事了,神经却还是敏感着。
费时宇站起身来,摸了摸陶树的头顶。
陶树笑着要避开,“你才摸了脚,怎么又来摸我的头?”
“你自己的脚,而且刚刚洗过澡,”费时宇坚持摸到了陶树还带着水汽的软头发,“把牛奶喝完,我去开门。”
梁医生进了门,就看见一个清秀整齐的孩子坐在沙发上,眼睛像鹿似的,水汪汪的容易受惊吓的样子。
“就是这孩子?”梁医生小声问费时宇。
“这屋里除了我就他了,怎么,您还能看见别人?”费时宇问。
“淘气!”梁医生嘿嘿骂了费时宇一句,换了拖鞋走过去和陶树打招呼。
“孩子你好呀,我是费时宇的伯伯梁玉超,你跟着他叫我梁伯伯就行。”
梁玉超看着不像医生,倒是像胡同里下棋遛鸟的热心肠大叔,一张团圆脸没有表情的时候也带着笑意。
“梁伯伯好,我叫陶树,麻烦您跑一趟了。”陶树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和梁玉超握手。
梁玉超看着这乖乖巧巧的孩子,说不出的喜欢,眼睛都笑出了褶子,“是个一表人才的好孩子,不麻烦不麻烦,还不是便宜了费家的小子。”
陶树腼腆地笑了笑。
费时宇把自己的书房腾了出来,让梁医生和陶树进去谈话,自己呆在客厅,又开始打电话。
这次是打给熊道权。
“陶树住的小区监控并不全,我们现在还在排查到底是哪一家媒体,就怕是网红自媒体,不好立马找到人,网警也在排查了,陶树没说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吧?”
“我没问他,他才受了伤,我没这么狠的心让他马上去回忆受伤的经过,”费时宇满肚子的火气,“抓到人之后告诉他,不用尝试找我们和解,也不要他的赔偿,我们的诉求就是拘留和公开道歉。”
“这个是自然,”熊道权赶紧答应,“我听说…你们最近舆论上有些风波?”
费时宇不说话,粗粗出了口气,算是承认。
“是这样的,我们打算举行一个发布会和表彰会,一方面是公布灯红的调查进度,另一方面是表彰线人和参与行动的警察,会有媒体直播报道,我想着,您和陶树如果能来,舆情上可能会有些好处。”熊道权试探着说。
一般费时宇这样的身份,能低调则低调,不会出席这么招眼的活动。
“我们当然要来,”费时宇立刻答应,“还有一件事,费氏今天在谈资助灯红的事,关于人选,需要你们那边进行背调。”
“您的意思是,这项资助,最好由我们政府出面进行背书?”熊道权闻弦歌知雅意。
“能行吗?”费时宇不做没有把握的请求,“如果这次舆论危机过不去,费氏在新区的商业街项目和其他后续配套项目,我怕后续资金会乏力。”
“哎好说好说!”熊道权闻言赶紧先安抚费时宇,“我现在马上,挂了电话就写一个报告上去,加急盖章走流程,肯定是能行的,资助本来就是好事儿,趁着这阵舆论的风,也能打出城区的名气来,您那边可千万不能后继乏力啊!”
“这是自然,”费时宇笑言,“那我就不打扰您写报告了,静候佳音。”
熊道权暗道这费时宇小小年纪,凡事却留一手,自己明明是来居高临下抛橄榄枝的,却叫他反手拿捏了一把,只能客气地话别,挂了电话。
陶树和梁医生聊完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费时宇还在客厅里打电话,见他们出来了,才三言两语吩咐完工作,挂断了电话。
“你们聊完了?”费时宇走到陶树身边,拉了他的手细细看他的脸色。
“没聊完,梁伯伯说饿了,先去吃饭,边吃边说,”陶树脸上的表情很放松,眉眼都舒展着,“我也饿了。”
费时宇看陶树脸色不错,才放下心来,看来谈话的效果不错。
“哪能这么快聊完?”梁医生看着费时宇紧张的样子要翻白眼,“天都黑了,你要饿死我俩?”
“行,吃饭吃饭,您又要吃干锅?”费时宇笑道。
没想到梁医生却摇了摇头,“吃点清淡的吧,小树头上刚刚缝了针,吃个什么豆捞汤锅的算了,吃什么干锅啊?你也不想着他点儿!”
“怎么不想着?”费时宇揽住陶树的肩膀,“到时候你吃干锅,我带着小树去吃别的好吃的。”
费时宇没有叫司机和别的人,开了车库里另一辆车带着两人出了门,在城区商业街找了一家没什么人的澳门豆捞吃饭。
“这店里都没什么人,能好吃吗?”陶树疑惑。
“没什么人应该是因为太贵了吧,”梁医生笑眯眯地说,“这家还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吃不起,今天刚好能坑那小子一把。”
陶树拿起菜单一看,眼珠子差点都要掉出来。
“这也太贵了吧?”陶树悄悄跟梁医生咬耳朵,“这萝卜是银子做的还是金子做的?”
半天不到的时间,陶树已经和梁医生没有那种初识的隔阂了。
梁医生亲和力很强,不像一般心理医生上来就要分析个透彻的犀利,而是缓缓地和陶树聊他小时候的趣事,就算是陶树自己要说那些和家暴相关的记忆,只要他表现出稍许的痛苦,梁医生也想办法绕开来,不让他说。
他知道从小形成的心理创伤会被成长的过程藏得很深,在没有刺激的状况下并不容易表现出来,也很难根除,他要做的,不是让陶树忘却这些痛苦,而是让他学会和这些痛苦共存。
“管他怎么做的,上来你就知道了,确实和别的做法不一样,好吃着呢!”梁医生神秘兮兮的,“你和我点一样的吧,保准不踩雷。”
陶树本来就觉得点菜麻烦,这倒是省事儿了,梁医生又咋呼得费时宇也和他们点了一样的菜。
“您这张嘴还是值得信赖的,”费时宇也乐得省下点菜的功夫,“再给小树点一个蛤蜊蒸蛋吧,那个开胃。”
一顿饭的时间,梁医生喋喋不休地讲着美食经,倒也热热闹闹的。
饭后,费时宇去结账,陶树都没敢去看他们这一顿吃了多少钱。
“小树啊,看心理医生是一个比较长的过程,这你应该是明白的,”梁医生喝着餐后甜汤,和陶树聊天,“既然我们爷儿俩投缘,咱们就每周见一次吧,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以的,”陶树吃得撑,有些发饭晕,“就是怕太麻烦您了,也麻烦费时宇了。”
“哎,心理上的问题不能小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有问题咱们就解决问题,也不要怕麻烦人,”梁医生拍了拍陶树的肩膀,“你和时宇都是好孩子,你们如果想着要长久,就不用怕麻烦他,毕竟是要一起生活的人,不用去计较谁吃亏,谁占便宜,感情里面,利益得失原本就是不能计算的,只有爱是公平的。”
陶树懵懵的,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梁医生也不再多说,只催着陶树尝甜汤。
梁医生跟着陶树和费时宇回了绿园开自己的车,到了之后,他让陶树先上楼。
“我车后面给你们带了家里做的香肠,你先上去,我让这小子去搬。”梁医生挥手跟陶树道别。
费时宇也让他先上去,“你的行李箱在卧室,先上去收拾一下吧,我拿了香肠就上来。”
陶树确实累了,跟梁医生道别之后就先上了电梯。
“说吧,”费时宇跟着梁医生往他的车边走,“您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吧。”
梁医生笑着点点头,“嗯,小树这个创伤,时间很长,青少年时期也没有得到疏导,跟着青春期的心理变化一起,到现在不太容易马上扭转了。”
费时宇默默颔首。
“我和他约了一周见一次,合适的时候做一个心理评估,”梁医生抬头看着费时宇,“你知道你自己要做什么吗?”
“您说。”费时宇认真听着。
“小树小时候辗转过多个家庭,除了暴力的后遗症,他在亲密关系里面很难有安全感,潜意识里有惧怕被抛弃的部分,你要格外小心这一点,不管大事小事,尽量对他坦诚,不失约,就算是很小的事情,都一定要说到做到。”
“我不会放弃他。”费时宇皱了眉头。
“这当然好,但我告诉你这些事,是把你当做病人家属,配合我的治疗,”梁医生叹了口气,“也希望你有一个心理准备,和这样一个孩子成为伴侣,并不容易。”
“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看过他发病的样子,”费时宇很平静,“我有心理准备,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您直说就行。”
“嗯,这就好,”梁医生点头,“小树的这种状态,会很怕自己在一段关系中付出比你少,他的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如果对伴侣来说没有价值,就会有被割舍掉的风险,你可以适当接受他对你的付出,偶尔提出对他的需要,简而言之,黏他一点,让他觉得你没他就不行。”
“黏他一点?怎么黏?”费时宇想了想,“我本来也挺需要他的。”
“我怎么知道你具体怎么黏他!”梁医生瞪圆了眼睛,“臭小子!怎么还跟我秀起来了?赶紧来拿香肠!”
“还真有香肠啊?”费时宇笑道。
梁医生打开后备箱,里面都是一袋袋装好的年货,“你要是空着手上去,小树不是一下就知道咱俩把他支开讲坏话了嘛。”
第八十二章 万木春
陶树的行李箱里东西不多,不大一会儿就都拿出来了,电脑和摄影机放到了书房的柜子里,衣服却犯了难,他不知道要不要挂在费时宇的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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